前塵8(疑心)
「你誰啊?」正在飲酒的人拍桌子。
陸遠半點眼神都不給他, 直接帶著簡輕語就走,桌上的人頓時都站了起來,挽起袖子便要追, 季陽和周騎突然出現在門口, 笑眯眯地將這些人攔住了。
廂房裡突然打了起來,門口瞬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老鴇帶著小廝扒開人群, 擠進去開始勸架,整個青樓都變得亂糟糟的。
陸遠將爛攤子甩在身後, 直接將簡輕語抱回了她的寢房,房門關上的瞬間,耳邊總算清凈下來。
他將人抱到床邊,正要彎腰將人放到床上,便感覺到攬著他脖子的手臂突然收緊。陸遠頓了一下,低聲道:「已經沒事了。」
簡輕語顫了顫,半晌才小心鬆開他, 一抬頭便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她每次這樣與他對視,都會莫名生出一分懼意,但好在都掩飾了過去,這次也不例外。
「……謝謝。」她啞聲開口。
陸遠沉著臉,在她身旁坐下,寢房裡一時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 陸遠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他頓了頓,抬眸與她對視。
簡輕語咽了下口水, 怯怯地將手展開,一片碎瓷片暴露在陸遠眼前, 鋒利的邊緣染滿了血跡,而她的掌心一片斑駁,陸遠瞬間皺起眉頭。
「……我沒讓他們碰我,」簡輕語虔誠地看著他,「我是乾淨的。」
她沒有質問他為何一開始對自己視而不見,而是先對他證明了自己的貞潔。柔軟無助的話語,卻彷彿世上最凌厲的刀鋒,頃刻間將他一瞬的猶豫襯托得鄙薄不堪,陸遠眼眸微動,第一次生出悔意。
若再來一次,他定會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將她從老鴇身邊搶過來。
然而世上所有事,都沒有重來的道理。
陸遠沉默許久,最後從懷中掏出一瓶藥粉,打開蓋子后倒在她的手心裡。簡輕語火辣辣的傷口在撒上藥粉的瞬間,頓時變得清涼許多,疼痛彷彿也消失了大半,她驚奇地睜大眼睛:「這是什麼葯?」
「金瘡葯。」陸遠回答。
簡輕語感興趣地嗅了嗅,只能嗅出幾種較為明顯的藥材:「有配方嗎?」問完頓了一下,主動解釋,「我自學了幾年醫術,所以對這些很感興趣。」
「你懂醫術?」陸遠這回真的有些意外了。
簡輕語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自學,還沒有機會為人診治,所以不知水平如何。」
陸遠微微頷首,突然又沉默下來。
簡輕語察覺他情緒不大對,可又不知道為什麼,一時間心裡沒底,只是試探地討好:「你這幾日忙壞了吧,可有好好用膳?」
陸遠看向她。
「……我叫人送些糕點來吧,你來得這麼急,肯定還沒用膳。」簡輕語說完,便急匆匆往外走。
「你怪我嗎?」
陸遠的聲音突然傳來,簡輕語腳下一停,乾笑著回頭:「什麼?」
「我方才看著你進了廂房,你怪我嗎?」陸遠又重複一遍。
簡輕語怔怔地跟他對視,突然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是一時興起還是心懷愧疚?她又該如何回答呢,說不怪,會不會就此讓他自我原諒了,說怪罪,萬一他覺得自己不夠懂事怎麼辦?
簡輕語想了半天,覺得不管哪個答案都很冒險,乾脆眼眶一紅,盈著眼淚可憐地看著他。
陸遠抿唇,表情有些嚴厲,簡輕語心裡咯噔一下,正要擦掉眼淚時,就看到他朝自己招了招手。她遲疑地走了過去,想了一下又枕在他的肩上。
陸遠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半晌淡淡開口:「以後不會了。」
……這是啥,承諾嗎?經歷過方才的絕望之後,這樣的『花言巧語』已經擊不起簡輕語半點興緻,但她還是哽咽著應了一聲,以示自己對他的全心信賴。
兩個人安靜地坐著,不知過了多久又並排躺下,這一次什麼都沒做,只是牽著手睡了一夜。
晚上經歷了一場惡夢,簡輕語有些睡不著,夜半醒來時,發現陸遠不在身邊,她習以為常地翻個身繼續睡,這一次便睡得踏實了,一直到太陽曬到臉上了,還在半夢半醒地抱著人家不肯起……嗯?
簡輕語愣了愣,迷茫地睜開眼睛,一不小心便跟陸遠對視了,她嚇得倒抽一口冷氣。
「怕什麼?」陸遠不悅。
簡輕語乾笑一聲,急忙討好:「你以前都是早早就走了,我還是第一次醒來就能看見你,有點高興。」
「我怎麼覺得不像高興?」陸遠揚眉。
簡輕語立刻攬著他的脖子撒嬌:「真的高興,你若日日陪著我,我就更高興了。」
她剛剛醒來,聲音還透著慵懶,有種不同尋常的親昵,陸遠很是受用,勉為其難地攬住她:「既如此,我這幾日多陪你。」
簡輕語笑笑,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她記得清楚,昨日夜裡她醒來時,他分明不在屋裡,怎麼早上突然又回來了?
陸遠既然沒有提起,她也沒有再試探,只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兩個人又躺了片刻才起床。
陸遠洗漱的功夫,簡輕語叫丫鬟送來了早膳,順便問了問昨日打架的情況。其實昨天晚上老鴇沒有找來,她便知道事情已經解決了,這會兒一問丫鬟,果然是被陸遠的人拿錢擺平了。
簡輕語想到這人為了自己破費許多,當即更加殷勤,待他在桌邊坐下后,不住地往他碗里夾菜。
陸遠一向不喜歡餐桌上有人多話,可簡輕語似乎是個例外,他還挺喜歡她嘰嘰喳喳關心自己飲食的模樣,只是話多了,吃得就少了。
陸遠看了眼她沒怎麼動過的稀粥,夾了塊薯蕷放到她的碟子里:「吃飯。」
「……我吃這個起疹子,還是不吃了。」簡輕語婉拒了。
陸遠第一次給人夾菜,沒想到就這麼被拒絕了,頓時蹙起眉頭,簡輕語見狀趕緊道:「我我想吃花生糕,你可以幫我夾一塊嗎?」
陸遠聞言給她夾了塊花生糕,眉間的褶皺也舒緩了。
簡輕語鬆了一口氣,愈發覺得這人霸道,容不得一點拒絕……可霸道歸霸道,生得卻極為乾淨好看,也沒有那些個怪癖,出手還大方,真要計較起來,他們兩個苟且,還真不知道是誰佔便宜。
簡輕語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身子發獃,等回過神時突然感覺陸遠太過安靜,她頓了一下抬頭,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饞了?」他問
簡輕語:「……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陸遠意味深長:「乖一些,晚上給你。」
簡輕語:「……」活兒那麼爛,誰稀罕哦!
是的,雖然只有過兩夜,可她在聽樓里其他姑娘聊天的時候,大概已經明白了,男人也分行和不行,行的男人能叫女人快活自在,不行的男人只會叫女人痛苦難受,而她每次都是疼的那個,可想而知陸遠的技術如何。
簡輕語一想到這人平日一副清冷矜貴的模樣,暗地裡卻不行,不由得十分同情。陸遠總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用過早膳便去找季陽二人了。
陸遠一走,老鴇很快便來了,簡輕語看到她突然生出一分緊張,只是面上全然掩飾過去:「現在不是接客時間。」
「放心,我還不至於讓自家姑娘白日里也接客,」老鴇一副大度的模樣,「只是想與你聊聊昨日的事。」
「……不是已經賠償過了嗎?」簡輕語蹙眉,難道老鴇要將這筆賬記在她頭上?
老鴇笑了一聲:「是賠償過了,你放心,我來不是秋後算賬的,坐吧。」
簡輕語頓了頓,到底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那找我是為了何事?」
「我只是想問問,」老鴇倒了杯茶,喝完之後才狀似隨意地開口,「與那個叫陸培之的相處這麼多天,你可覺得有什麼異常?」
簡輕語蹙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老鴇看向她,確定她沒有撒謊后便直說了:「我懷疑他不是鏢師。」
簡輕語愣了愣:「不是鏢師是什麼?」
「那就要問你了,他那麼寵你,床上就沒同你說過什麼私密話?」老鴇說完,見她還是一臉懵懂,皺著眉提醒,「我就這麼說吧,這幾日樓里的重要物件被動過,他那兩個手下的身手又十分了得,我懷疑是他們做的。」
簡輕語聞言心下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說什麼私密話?再忍忍、馬上就不疼了,或者你腿分開些……」
「噗……」老鴇正在喝茶,結果一口茶湯噴了出來,簡輕語躲避及時,才堪堪避開。
老鴇嗆得昏天黑地,趴在桌子上連頭都抬不起來,簡輕語一臉嫌惡地看著她,正要說什麼,一抬頭便對上屋外陸遠的眼睛,她愣了一下,意識到她與老鴇的對話都被聽到了,她的臉頰瞬間紅了起來。
陸遠神色平靜,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閃身消失了。
「你在看什麼?」緩過神的老鴇疑心地看向簡輕語。
簡輕語回神,一臉淡定:「看風景。」
老鴇頓了一下,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門外欄杆前擺的兩盆花:「……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