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討好)
馬車如上次一般, 在距離陸府還有一段路的時候便停下了,簡輕語撩開車簾走下去,車夫便趕緊駕著馬車離開了。
夜已深, 小雨還在下, 簡輕語沒有帶傘,霧蒙蒙的雨落在頭髮上,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小水珠。她安靜地走在石板路上, 熟悉的場景讓她嘆了聲氣。
早知道有妥協的這日,她第一次來時就該老實點, 繼續做陸遠的掌中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白白牽連侯府這麼久,最後還是要回到他身邊。
回去也就罷了,只怕這次再踏進這個門,就不會如上次那般好過了。簡輕語抿了抿唇,不知不覺中走到大門口,盯著面前的門環看了許久, 最後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一臉凝重地敲了下去。
哐……哐……
厚重的敲門傳出很遠,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雨中。簡輕語只敲了三聲,便耐心在門口候著,等人開門的功夫,已經想出陸遠今日折辱自己的千百種方式了。
原本是不緊張的, 可越想就越緊張, 在聽到門裡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后,她下意識就想打退堂鼓, 可一想到一身傷的簡震、以及寧昌侯還未送出的靈芝,她又生生停下了腳步。
陸府的小廝將大門從裡頭拉開, 看到簡輕語后先是一愣,正要板起臉問來做什麼的,突然又覺得她有些眼熟,於是話到嘴邊遲疑起來。
「我上次來過,也是這樣的雨夜。」簡輕語好心提醒。
小廝猛地恍然,態度立刻變得熱切起來:「姑娘可是來找陸大人的?」對於唯一一個在府中住過一晚、還是留宿陸大人房中的女客,他很難不記得。
「正是。」簡輕語點頭。
「可有拜帖?」小廝又問。
簡輕語蹙起眉頭,微微搖了搖頭。
小廝見狀依然殷勤:「那勞煩姑娘稍候片刻,小的先去通報一聲。」
「勞煩了。」簡輕語溫聲道。
小廝連連道謝,一邊鞠躬一邊往院里退,退了一段后才轉身小跑著離開。簡輕語站在門外,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輕輕呼了一口氣,不再腦補陸遠會對她用的手段,而是生出一種新的憂慮――
若是陸遠不肯見她該怎麼辦?
若他不肯見她……那真是最糟糕的結果,意味著他非常生她的氣,已經氣到不願再要她的程度,而她也再無本錢扭轉如今困境。想到這裡,簡輕語抽了一口冷氣,突然生出一分恐慌。
好在她沒有恐慌太久,小廝便跑了過來,還未等站穩便回稟道:「姑娘,大人請您去書房,這邊請。」說罷,便主動在前方帶路了。
簡輕語聞言頓時鬆一口氣,抬腳便邁過門檻,跟著小廝穿過長廊小路,徑直往府邸深處走去。他們越走周圍的人越少,環境也就越安靜,靜得她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小雨漸漸停了,空氣潮濕得能掐出水來,簡輕語不遠不近地跟在小廝身後,一同從花團錦簇的花園中穿過,待她隨著小廝停下時,身上也染了淡淡的花香。
「姑娘,這便是書房,小的告退。」小廝說完,便恭敬地退下了,偌大的地方頓時只剩下她一個人。
簡輕語抬頭看向緊閉的房門,心跳越來越快,後背也僵直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揉了揉發僵的臉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猶猶豫豫地敲了兩下門。
無人應聲。
簡輕語咬住下唇,好半天又敲了一下。
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她敲門的手不自覺攥緊,半晌又突然鬆開,試探地扶在門框上一用力――
吱呀,門開了,屋裡燈火通明,還放著幾個冰鑒,嗖嗖地往外冒涼氣。
雖然沒有淋濕、但衣衫都潮了的簡輕語輕顫一下,小心地將頭探進去,就看到陸遠正坐在書桌前,沒什麼表情地批示公文。
她開門的時候雖然小聲,可只要不聾,也該知道有人進來了,然而陸遠並沒有看她,如白日短街偶遇時一般無視了她。
果然氣得不輕。簡輕語內心嘆息一聲,無聲地進屋把門關上,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桌前,對著他福了福身,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大人……」
陸遠依然沒有看她。
簡輕語一時不知該如何打破沉默,只能站在原地等著。屋裡的燈燭燃燒著,匯聚成一滴一滴的紅淚,冰鑒散發著寒氣,即便門窗緊閉也絲毫不悶,只是對於簡輕語來說,還是有些涼了。
她局促地站了許久,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陸遠拿著筆的手一頓,筆尖上的墨滴落在公文上,形成一團小小的墨漬。他不悅地抬起眼眸,從簡輕語進屋之後第一次看向她。
簡輕語訕訕一笑:「對、對不起……」
陸遠垂下眼眸,放下毛筆繼續翻看公文,彷彿這點小插曲從未發生過。簡輕語裹緊了身上潮乎乎的衣衫,正要站得離冰鑒遠些,就聽到陸遠淡淡開口:「一身臟污,下去換身衣裳。」
簡輕語愣了愣,低頭才看到裙子上有些許泥點,想來是方才走路時濺上的。陸遠喜凈,即便是趕路的時候,也永遠衣衫整潔體面,最看不得的便是髒亂。
意識到自己犯了陸遠的禁忌,簡輕語忙點了點頭:「是,我這去……」
「去哪?」陸遠淡淡打斷。
簡輕語微微一怔,才想起這裡並非侯府,也不會有她的衣衫,她現下就算出去,也沒有衣裳可換……總不能跟丫鬟借一身,或者像上次一樣指望陸遠給她準備吧?
面前的人突然安靜了,陸遠長眸微動,不帶什麼情緒地開口:「左側有憩室,去換。」
還真準備了?簡輕語頓了一下:「是。」
她往左邊張望一圈,果然找到一扇和牆顏色極為相似的門,頓了頓後走過去,一推開便看到裡頭一張小床,還有一個不大的衣櫃,想來是陸遠平日休息的地方。
簡輕語走了進去,打開櫃門后只看到兩套衣袍。
都是男裝,一看便是陸遠的衣衫……所以他是故意的?簡輕語眨了眨眼睛,想到什麼后臉上突然飛起一抹紅,半晌才猶豫地將手伸向了其中一套。
她以前只為陸遠穿過男裝,輪到給自己穿時,發現沒那麼容易,尤其是陸遠身高腿長,他的衣衫穿在她身上,便將手腳都捂了起來,每次要做什麼,都要特意將寬大的袖子往上捋捋,儘管已經十分耐心,還是鬧出不少響動。
書房依然極靜,憩室的OO@@聲清楚地在屋裡回蕩,直接掩蓋了蠟燭的嗶剝聲。陸遠垂眸靜坐,手中的公文停在其中一頁上已經許久,也未曾見他翻動。
許久之後,某人從憩室中出來,陸遠眼眸動了一下,將手上的公文翻了一頁。簡輕語為難地在憩室門口停下,見他不肯看自己,咬了咬唇后攏起過長的衣衫,磨磨蹭蹭往他身邊走去,直到走到書桌一側,才鼓起勇氣喚他一聲:「培之。」
聽慣了她叫自己大人,乍一聽她直呼名諱,陸遠的手指動了一下,好半晌才扭頭看向她,當看到她身上的衣衫后,眼神猛地暗了下來:「……為何穿成這樣?」
簡輕語愣了愣:「不、不是你讓我穿的嗎?」
陸遠沉默地看著她,無聲反駁了她的話,簡輕語頓時緊張:「難道另一套才是給我的?可那件是飛魚服,我不敢穿……」說完頓了頓,有些猶豫地試探,「這套不好看嗎?」
她是為了配合陸遠『變態』的愛好,才忍著羞穿了他的衣衫,若是不好看,豈不是敗了他的興緻,讓他們本就緊繃的關係雪上加霜?
一想到陸遠會因此生厭,簡輕語便愈發局促起來。
書房燭火昏黃,她一身過於松垮的衣衫站在燈下,暗色的錦袍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一雙黑亮的眼眸如狐狸一般勾人。她的髮髻因為換衣裳散了,此刻被她用一根簪子簡單地挽在腦後,整個人慵懶又羞澀,像池子里被雨淋過還未盛開的荷花。
不好看嗎?怎麼會。
陸遠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別過臉去,視線重新落在手中的公文上:「磨墨。」
簡輕語怔愣一瞬,回過神后忙應了一聲,挽起袖子到桌後站定,拿著墨石仔細地磨了起來,一邊磨還一邊在心裡遺憾――
果然是不合他胃口,早知道方才就大膽一些,直接穿那套飛魚服了,說不定他胃口大開,直接就不跟她計較了。
簡輕語想著想著,忍不住嘆了聲氣。陸遠耳朵微動,唇角浮起一點不明顯的弧度。
簡輕語只顧著遺憾,並未注意到他的眉眼已經和緩,直到硯台里的墨都要溢出來了,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陸遠似乎一次墨都沒用過。
她心頭一動,抬頭看向他,只見他還維持方才的姿勢,手裡的公文還是她剛出來時翻的那頁。
……上面統共就三十幾個字,就算看得再慢,也該看完了吧?簡輕語眼眸眯了眯,突然將墨石放下,用帕子凈了凈手后,試探地扶上了他的肩膀:「培之,太晚了,休息吧。」
陸遠不語,卻放下了手中公文。
簡輕語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臉頰也飛起一抹淡淡的紅,見陸遠沒了別的反應,便又開口說了句:「我為你寬衣,伺候你就寢吧。」
「你是誰?」陸遠總算有了反應,只是看向她時眼神冷淡,像看一個陌生人。
簡輕語被他的眼神驚得將手收了回來,一時間不敢輕易回答。
陸遠見她不說話,眼神逐漸冷凝,面無表情地起身便要離開。
簡輕語一驚,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半晌小聲回答:「我是……喃喃,是、是你的女人。」
「想清楚了再答。」陸遠垂眸看向她。
簡輕語喉嚨動了動,啞聲開口:「培之,我知錯了,以後一定會乖。」
說罷,她攬住陸遠的脖頸,主動吻了上去。淺淡的香味柔軟地朝他襲來,陸遠安靜地站著,任由她掛在自己身上,將全部的重量都倚過來,不推開,也不配合。
「我真的錯了,以為自己回了京,成了侯府的大小姐,便開始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竟連你也敢頂撞,培之,都是我的錯,我已經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了代價,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嗎?」和上次一樣,她將重點歪向了別處,將她的背叛從蓄謀已久變成了一時衝動。
而陸遠只是垂眸看著她,並未反駁她的華語。
簡輕語費力地攀著他,小心翼翼地在他唇邊輾轉,卻始終得不到想要的回應,於是眼底盈淚,楚楚可憐地對他示弱:「培之,你還在生氣嗎?」
陸遠眼神晦暗,周身瀰漫著危險的氣息,明明已經情動,卻還是只淡漠地看著她:「不該生氣?」
「……該,」簡輕語心裡一虛,默默鬆開了抱他的手,「那現在怎麼辦,你要罰我嗎?」
陸遠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嘲諷:「詔獄八十七種刑罰,你覺得自己受得了哪種?」
簡輕語脖子縮了縮,可憐地看著他:「哪一種都受不了,我膝蓋還疼著呢,不能受刑了。」
陸遠眉頭微蹙:「南山寺受的傷?」
「嗯,還沒好全,」簡輕語說著,看到他眼底的不悅,頓時又撲進了他懷中,「好像又疼了,培之救我。」
說著又疼了,語調卻比先前輕鬆得多,顯然是裝的。陸遠冷笑一聲:「沒臉沒皮。」
今日不把他哄好,明日就要被人踩在腳下,被陸遠一人欺負,總好過被外頭千萬人欺負。簡輕語想著,索性豁出去了,抱著他的腰一本正經地討饒:「培之,我真的知錯了。」
「是知錯,還是走投無路,你心裡清楚,對我是恨是愛,你心裡也清楚。」陸遠淡淡看了她一眼,轉身向憩室走去。
簡輕語被他看得周身一涼,咬著唇跟了進去,然後就注意到床邊的桌櫃中,似乎放著一套女子的衣裙。
她:「……」難怪陸遠方才會問她為什麼穿成這樣。
簡輕語頓時臊得臉紅,匆匆別開臉假裝沒發現衣裙,小步跑著來到陸遠面前。
見陸遠沒有趕她走,便鼓起勇氣上前,溫順地為他寬衣。陸遠安靜地看著她,漆黑的眼眸叫人看不出情緒,簡輕語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索性也不猜了,待他躺下后便去吹熄燭火,然後摸著黑回到憩室,在他身側躺下。
憩室的床很窄,一個人用正好,多出一人後便顯得擁擠了。簡輕語卻覺得很合適,躺下后直接鑽進了他的懷中,察覺到他要推開自己忙小聲道:「要掉下去了。」
陸遠冷漠:「那又如何?」
簡輕語撇了撇嘴,八爪魚一般纏緊了他:「大人一個人睡會孤單的。」
陸遠冷嗤一聲,倒沒有再推開她,沉穩均勻的呼吸彷彿已經睡著。
然而睡沒睡著,簡輕語比誰都清楚,畢竟貼得這樣緊,什麼反應能瞞得過她?
憩室里靜悄悄的,連兩個人呼吸交融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楚,簡輕語已經許久沒有像這樣離他這般近,不論是對他雪木一般凌冽的氣息,還是對他溫度過高的堅實懷抱,都十分地不適應。
但她很好地掩飾了這種不適應,在冷靜片刻后,小手攀上了他的脖子。
陸遠警告:「簡喃喃。」
每次他生氣,都會這樣連名帶姓地叫自己,每次簡輕語都會收斂許多,但這次非但沒有,反而變得愈發膽大,竟敢直接將手伸進了被子,陸遠猛地繃緊了身體。
「你越來越放肆。」陸遠啞著嗓子警告。
黑暗中,簡輕語偷偷揚起唇角,趁他不注意在他心口印上一吻:「喃喃只對陸大人放肆。」
她還從未在床上叫過他陸大人,就像是獵物對獵人不自量力的挑釁,下一瞬,憩室中響起布帛撕裂的聲音,簡輕語只覺身上一涼,接著手腕被扣在了床單上。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雨點從小到大,攜裹著大風朝大地侵襲,花圃里的月季在風雨中飄搖,很快花瓣便被打落進泥里,與泥水糾纏融合,最後變得軟爛一片。
簡輕語迷迷糊糊間,聽到陸遠啞聲質問:「相親宴還辦嗎?」
「……不。」她就知道他還在介意此事。
「還找別的男人嗎?」陸遠又問。
簡輕語眼角泛紅,只覺得眼前一切在與當初的夢境重合,於是哽咽著回答:「不找。」
「你是誰的?」
「你的。」
「誰的?」
「你的……」
簡輕語被斷斷續續地問了許多遍,一開始還能強打精神回答,後來就乾脆只顧著哭了,然而儘管她一直在掉眼淚,這次陸遠也沒有像趕路時那般,輕易就放過她。
她被折騰了大半夜,臨近天亮時,聽到陸遠用近乎冷酷的聲音道:「你是我買來的,即便我日後厭倦了,也不準找別的男人。」
……這人可真是霸道,只准自己買賣人口,卻不准她贖身。簡輕語輕哼一聲,眼角還噙著淚,人卻再次鑽進了他的懷裡。
憩室的床窄,且硬,有助於和好,卻影響休息。簡輕語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睡得都快昏死過去時,還在因為床板不舒服而皺眉,好在這種情況持續不久,她便感覺自己被被子卷了起來。
當泛著潮氣的涼風吹到臉上,簡輕語勉強睜開眼睛,昏昏沉沉地只能看到陸遠的下巴,她遲鈍許久,才意識到陸遠正抱著自己走在府邸中。
「……你要把我扔出去嗎?」她聲音沙啞地問。
陸遠似乎沒想到她會醒,停頓一瞬后冷淡道:「嗯。」
「好狠的心,」簡輕語看著他鋒利的下頜線,「用完就扔,負心漢。」
說罷,她重新閉上眼睛:「父親說,等早朝之後要去跟禮部尚書道歉。」
「所以?」陸遠的聲音涼了一分。
簡輕語聽出他的不悅,遲疑一瞬后開口:「此事因我而起……」
「因你而起的又何止此事,」陸遠眉眼徹底冷峻,「簡輕語,不要跟我談條件,當初你執意斷絕關係時我便說過,再回來,便不會再是往日光景。」
簡輕語心尖一顫,身上因為薄被包裹生出的汗意,此刻被涼風一吹突然發冷。她真是累昏頭了,竟然覺得親昵一場之後,便可以直接跟他提這些。
園子里驀地安靜下來,打落的花瓣和泥水混在地上,發出幽幽的香味。陸遠說完遲遲沒等到簡輕語的回應,周身的氣壓愈發低了,簡輕語察覺到他的情緒,默默縮了縮脖子,更加不敢說話了。
轉眼便從書房移到了寢房,床鋪驀地大了起來,簡輕語主動到靠牆的位置躺下。陸遠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發地躺下了,兩個人之間隔出了一條河的距離。
寢房裡的氣氛莫名壓抑,簡輕語默默摟著薄被,想緩解一下緊繃的形勢,然而一開口,就是一個綿長的哈欠。
……算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簡輕語實在是太累,剛翻個身要睡,就碰到了陸遠的手,她下意識地退了一下,後背抵在牆上時才反應過來――
他剛才不是跟自己隔很遠嗎?
想到這一點,簡輕語眨了眨眼,試探地去握他的手,結果還未十指相扣,就感覺一股大力將她拖了過去。
「培之……」
剩下的話被堵在了嘴裡,簡輕語哼哼抗議兩聲后,黑暗中對上他不悅的長眸,頓了頓主動抓住了他的衣領。
又是一場荒唐,這次再結束,簡輕語便真的一動不動了,只能安分地由著陸遠將自己抱進懷裡。臨睡著時,她含糊地叫了他一聲。
「嗯。」陸遠淡淡給她回應。
「你真不幫我嗎?」簡輕語小手裡揪著他的裡衣,夢遊一般問。
陸遠依然冷漠:「不幫。」
「可那個人讓我叫他好哥哥。」簡輕語嘟囔完,便直接睡了過去。
陸遠:「……」
簡輕語這一覺睡得又沉又香,全程一個夢都沒做,要不是日上三竿后屋裡光線太亮,她說不定還要再睡兩個時辰。
睜開眼睛時,便看到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她愣神許久,才想起這是陸遠的寢房,是昨晚陸遠將自己抱過來的地方。簡輕語揉了揉咕嚕嚕的肚子,撐著床勉強坐起來,剛坐好就因為腰太酸悶哼一聲。
不用檢查,也知道身上都被陸遠清理乾淨了,那人雖然沒什麼人性,可這一點倒是不錯,就是過於愛乾淨,以至於每次她累得死活不肯動時,他寧願親自伺候,也不許她一身汗躺在他身邊,所以她每次圓房之後雖然不太舒服,但至少是清爽的。
陸遠不在房中,應該是,剛一碰到地面就腳下一軟險些跪倒,然後便是難以言說的疼席捲全身,她輕呼一口氣,休息夠了才勉強起身,抖著腿披件衣裳,慢吞吞地走到桌前,拿起一塊糕點開始吃。
她本想坐著慢慢吃的,可陸遠這屋子比起府里其他地方,簡陋得有些過了頭,連椅子都是硬邦邦的木頭做的,上頭也不見有個軟墊,為了避免受罪,她還是站著吧。
不緊不慢地吃完半盤糕點,簡輕語總算舒服了些,神色淡淡地盯著桌上的半杯茶看。陸遠一向佔有慾極強,最厭惡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染指,她臨睡前特意提到那人羞辱她的事,也不知能不能刺激他對禮部尚書下手,如果不能……
那她也沒有辦法,畢竟能做的她都做了,父親虧欠她們母女眾多,這次就當她欠回來一次。
簡輕語抿了抿唇,正準備回侯府看看情況,一個丫鬟便走了進來。簡輕語看向她,發現她是上次給自己傳話的人
「姑娘,」丫鬟這次畢恭畢敬,行禮之後低眉順眼道,「大人吩咐,等您醒了便送您回去,這個是大人要奴婢交給您的,他要您帶回去之後再看。」
說著話,將一個疊得整齊的布包呈了上來。
簡輕語一眼就看出這東西是陸遠親自疊的,雖然好奇裡面裝了什麼東西,但想到丫鬟的吩咐還是忍住了,只是接過來抱在懷中:「嗯,有勞了。」
丫鬟又福了福身,一路將她送到了馬車上。在馬車裡的軟墊上坐下時,簡輕語輕呼一口氣,感慨這京都的人個個都會看人下菜碟,同樣是留宿,她上次沒與陸遠同房,便跟這次不是一個待遇。
馬車從陸府後門駛出,車夫勒緊了韁繩快速跑了起來。陸遠這馬車也不知是怎麼造的,明明跑得極快,可馬車裡卻十分平穩,連小桌上杯子里的水都不怎麼晃動。
簡輕語一個人坐在馬車上,不住地打量手中布包,她捏了很多遍,手感像是布料非常柔軟,所以推測是昨日自己沒穿的那套衣裙。
可若說是衣裙,又未免薄了些……到底是什麼呢?簡輕語越來越剋制不住拆開的衝動了,好在馬車跑得夠快,她沒抓心撓肺太久,馬車便停在了侯府後門。
「姑娘,到了。」車夫提醒道。
簡輕語應了一聲,拿著布包從馬車上往下走。
她這次快到晌午才回,英兒早就在侯府後門等著了,正焦急踱步時,就看到一輛不顯眼的馬車朝這邊跑來。馬車不是她租的那輛,也沒有陸府的標誌,所以她上前一步后又遲疑起來,好在馬車很快停下,熟悉的身影從上面走了下來。
「大小姐,這馬車是您自己租的嗎?」看到簡輕語后,英兒急忙迎上去,接過她手裡的布包背在身上,然後空出手來扶著她。
「不是,是陸府的,」簡輕語回答完,看到她眼底的疑惑,笑了笑道,「我與陸遠這關係見不得人,自然不能坐有陸府標識的馬車回來。」
當今聖上多疑,最不喜歡錦衣衛與權貴交往過密,陸遠是對她有幾分喜愛,可遠不到為她開罪聖上的地步,自然是不會大搖大擺地送她。
聽到她這麼輕描淡寫地定義她與陸遠的關係,英兒頓時心疼了,一邊往府中走一邊絮叨:「您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侯爺下朝之後叫人來請過你,奴婢都快嚇死了,也不敢胡亂編瞎話說您病了,只能推說您還沒醒,您若再不回來,奴婢可真是要活不成了!」
「這個時候找我做什麼?」簡輕語疑惑。
英兒搖了搖頭:「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侯爺心情極好,一回來便說什麼『惡有惡報』,然後便叫人來請您,說是要一家人吃個飯慶賀一番,想來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簡輕語心頭一動:「只說一同用膳?沒說要出門?」
「沒有啊。」英兒不解地開口。
簡輕語斟酌片刻:「你可知禮部尚書的府邸在哪?」
「京都權貴常有往來,奴婢也曾替侯爺去送過年禮,自是知道的。」英兒回話。
簡輕語點了點頭:「那你叫個機靈點的丫頭,去他府宅門前轉一圈,也不必查探什麼,只消看一看他們家門口的小廝都在做什麼。」
「……是。」雖然不太明白為何要看這些,但英兒還是乖巧的應下了,答應之後想起侯爺叫一同用膳的事,又急忙問,「侯爺他們怕還在等著,那……那您要去嗎?」
簡輕語嘆了聲氣,難掩臉上的疲色:「去不了。」
「這樣侯爺會不會生氣?」英兒一臉擔憂。
簡輕語頓了一下:「不怕,簡慢聲會替我圓過去。」
……可二小姐為何會這麼好心?英兒愈發不明白了,只是還未問出口,就聽到簡輕語道,「你叫人燒些熱水吧,我要鬆快鬆快再歇著。」
「是,奴婢這就去。」英兒說罷,便趕緊去叫人做事了。
簡輕語乏得厲害,一個人飄一樣回寢房了,待熱水都送過來后,派出去打探的丫頭也回來了。
「尚書府大門緊閉,謝絕見客,大小姐沒叫奴婢打聽,奴婢便沒問人,只聽經過的百姓閑話幾句,說錢尚書上朝回來后臉色難看,之後便叫人將門關上了。」丫頭彙報完,便低著頭出去了。
待她一走,英兒立刻問:「大小姐,莫非錢尚書便是侯爺所說的惡人?」
「應該是吧。」簡輕語想到枕旁風有點作用,心情便突然愉悅。
英兒沒有多問,正要退出去讓簡輕語沐浴,就被她給叫住了:「別走,你扶著我沐浴。」
她沐浴時向來都是一個人,這會兒突然叫人伺候,英兒直接愣了愣。簡輕語也十分無奈,她也不想連沐浴都要人服侍,可以她現在的狀態,很難一個人邁進浴桶。
英兒愣了愣,急忙上前為她更衣,當一件件衣衫落下,觸目驚心的痕迹暴露在眼前,英兒先是震驚地睜大眼睛,接著眼淚刷刷流了下來:「大小姐。大小姐……」
「哭什麼,其實這些只是看著嚇人,其實不疼的。」簡輕語無奈道。真正不舒服的是其他地方,只是不足為外人道而已。
英兒卻不相信,但怕她跟著傷心,便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哽咽著說了句:「您受苦了,奴婢待會兒去買些葯給您敷一敷吧。」
簡輕語哭笑不得:「可別,放著不管,過幾日就好了。」其實塗些葯確實能消得更快,可她現下實在是沒力氣,便只能放任不管了。
英兒還想說什麼,見她心不在焉,最終還是含著淚點了點頭。簡輕語是真的沒有力氣,索性一句話也不說了,在英兒的伺候下泡了熱湯。
沐浴之後,身子沒有那麼沉了,睏倦卻重新襲了上來,她換上一件輕薄裡衣正要躺下,突然想起還未解開的布包,於是拿了到床上坐下,這才慢悠悠地解開。
布包解開,一張字條飄了出來,簡輕語還未來得及去看寫了什麼,就看到裡面疊得整整齊齊的東西。
她:「……」
僵坐許久,她的臉刷的紅了,又是窘迫又是羞惱,在心裡罵了陸遠無數遍,這才看向字條:洗乾淨。
她:「……」
簡輕語深吸一口氣,直接把布包扔到了地上,疊得整齊的床單就此散開,上面一抹暗紅默默提醒她先前都做了什麼蠢事……所以陸遠是如何發現的?她不是藏得很深嗎?!
一想到陸遠找到床單時的場景,她頓時無地自容地捂住臉嗚咽一聲,氣哼哼地將床單疊撿起來扔到床底下,這才板著臉躺回床上。
她的床鋪比陸遠寢房的那張更軟,倒下后整個人都陷進了柔軟的被褥,羞窘之後,困意愈發濃重,她帶著一點氣惱不甘地睡了過去。
可能是因為在自己的房間休息,也可能是禮部尚書這個後患解決了,簡輕語這一覺睡得竟比在陸府時還香,一直睡到天色黑了,才迷迷糊糊地要醒來。
大概是睡了太久,她半夢半醒的狀態維持許久,眼睛都彷彿膠住了一般極難睜開,直到還疼著的地方突然出現一抹清涼,她才猛地睜開眼。
待她不可思議地看向某人時,某人已經掏出錦帕,在仔細擦拭手指上沾染的藥膏。
看著他用公事公辦的表情擦手指,簡輕語的臉刷地紅透了,整個人彷彿要冒熱氣一般,連滾帶爬地躲到牆角控訴:「你、你怎麼來時也不說一聲……」說完,覺得這句重點有些偏,於是重新小聲抗議,「你怎能趁我睡著的時候往我……亂塗東西!」
「還疼嗎?」陸遠將髒了的手帕扔到地上,抬起長眸反問。
簡輕語眨了一下眼睛,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火辣辣的疼痛減輕不少,她頓時愣住了:「你、你是怕我難受,所以專門來給我塗藥的?」
這可不像他會做的事啊。
陸遠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扔給她。
簡輕語接過去打開,倒出兩粒藥丸出來,她嗅了嗅,確定這是避子葯。原來塗藥只是順便,不讓她懷上他的骨肉才是重點。
簡輕語乾脆利落地將葯吃了,喝一口涼茶解苦后才道:「其實你不必特意走一趟,待我歇夠了,會自己配一副的。」
陸遠頓了一下,抬眸看向她:「陸府多的是此葯,你儘管拿,不得再配。」
嘖,家裡藏這麼多避子葯,一聽就不是什麼正經人。簡輕語在心裡吐槽一句,沒拿他的話當回事。
「若我知曉你自己配藥,便將你綁起來掛城門上三日。」陸遠語氣突然陰森森。
簡輕語瑟縮一下,這回總算聽進去了:「嗯,我以後只吃你的葯……」不肯讓她自己配藥,是怕她動手腳懷上孩子吧,真是心機深重。
兩個人對視一眼,寢房裡便再次沉默下來,簡輕語瞄了眼陸遠手邊的藥膏,想到身上減輕大半的疼痛,頓時有些饞了,只是還未等她討要,陸遠就直接收了起來。
簡輕語:「……」避子葯給的挺痛快。
她再次無言,又一段漫長的沉默之後,見陸遠遲遲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有些坐不住了:「您還有什麼事嗎?」沒事就趕緊走。
陸遠撩起眼皮看向她:「有。」
「……什麼事?」簡輕語只好陪聊。
「我叫你洗的床單,洗了沒有?」陸遠將她剛才剩了半杯的茶端起來,飲盡之後不緊不慢地問。
簡輕語的臉轟的一下熱了,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艱難開口:「……我昨晚累壞了,回來之後就在睡,明日洗,」說完頓了頓,試圖轉移話題,「我們聊些別的吧。」
「你要聊別的?」陸遠若有所思。
簡輕語急忙點了點頭:「聊別的,什麼都行。」只要別提床單了。
陸遠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盯著她看了半晌后緩緩開口:「如今京中傳聞,你與秦家那個打秋風的遠親已經定了終身,你如何看?」
簡輕語:「……」要不還是聊回床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