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丹霄萬里> 「到那日你與我一同去看。」

「到那日你與我一同去看。」

  御駕行至泰山腳下時是二月中,天公不作美,連著數日陰雨綿綿,祭祀隊伍只能在山下的行宮裡暫留。

  「算著黃道之日還有幾天,微臣等觀測天象,這雨應當會在那之前就停了。」

  聽到欽天監的官員如是稟報,謝朝泠稍稍放心,只要不耽誤祭祀,余的都好說。

  「哥哥不必緊張,老天爺喜歡你,定會給你面子的,到了祭祀那日必是個艷陽天。」謝朝淵才辦完差事進門,看到那幾個欽天監的官員離開,猜到謝朝泠在擔心什麼,順嘴安慰他。

  謝朝泠好笑問:「你如何知道老天爺喜歡朕?」

  「不會有人不喜歡皇帝哥哥。」

  謝朝淵篤定道:「但哥哥是我的。」

  「你的?」

  「難道不是?」

  謝朝泠瞅著他,忽然又笑了。

  謝朝淵揚眉,謝朝泠輕咳一聲,沒將那一瞬間的詭異念頭說出口。

  他只是忽然想到,謝朝淵這性子的,若真是個姑娘家,那就是個妒婦,做皇后都不夠格,嘖。

  下午時謝朝泠召見群臣議事,好不容易不再下雨了,謝徽禛來說想去附近縣城裡玩,謝朝泠乾脆讓謝朝淵跟著一塊去:「你陪太子一起出去玩玩,順便盯著他別到處亂跑。」

  謝朝淵開口便說:「哥哥有事瞞著我。」

  謝朝泠笑道:「你聽話,去吧。」

  既然謝朝泠要將他支開,謝朝淵也不說什麼,於是帶了一隊人,護衛著謝徽禛出去了。

  泰山腳下的這座縣城是座富饒大縣,本就是熱鬧之地,又因新帝御駕來此,縣裡開了集市,這些日子周圍地方上的人都過來趕集,為受帝王之氣沐澤。所以謝朝淵和謝徽禛帶著幾個扮作家丁的侍衛微服前來,倒也不打算打眼。

  謝徽禛這小子是第一回出京,見著什麼都覺好玩,集市裡人多眼雜,要不是謝朝淵攥著他,他怕是已經跑沒了影。謝朝淵不耐煩帶孩子,看到街邊有茶樓,乾脆將人拎進去歇腳。

  這集市再熱鬧畢竟只是一座縣城裡的,遠不及京城繁華之地,前後兩條街轉完該看的都看過了,謝徽禛便也安分下來,陪著謝朝淵坐下喝茶吃點心。

  謝朝淵一邊倒茶順嘴問他:「你父皇召見人議論什麼事你可知道?」

  「六叔都不知道我怎會知道,不過我方才出來時好像看到禮部的官員進去,應該是商議祭祀的流程吧。」謝徽禛隨口答,注意力被一樓大堂中的說書人吸引。

  謝朝淵神色微頓,商議祭祀流程,謝朝泠為何要特地將他打發出來?

  謝徽禛已趴去欄邊,興緻勃勃聽那說書的老頭講故事。

  謝朝淵扔了粒花生米進嘴裡,也隨意聽了一耳朵,這老頭說的是個根本不存在的朝代的事,說某朝有個皇帝,一生英明神武,堪為明君,偏他有個最為人詬病的毛病,他無後無妃更無所出,不顧滿朝官員反對立了個男人為君后,更為了這個男人屢次違逆朝綱祖制,死後帝位旁落兄弟家,實在叫人唏噓。

  謝徽禛聽得稀奇,轉頭與謝朝淵道:「這說書的好大膽子,這是借古諷今?還是借編出來的故事諷今?」

  謝朝淵不以為然:「他就一說書的老頭,自然是別人給的膽子。」

  尤其這會兒御駕就在這附近的別宮裡,說不是故意的都沒人信,哪怕謝朝泠已經立了太子,甚至放任謠言讓人議論他身體不行,依舊架不住有心人想打他後宮的主意,特別是自己這個特克里汗出現后。

  一個男人,再得寵,在絕大多數人眼裡看來,那都是上不了檯面的。

  可即便今日是謝朝泠本人來了,聽到這個也不能拿這老頭如何,一來他說的只是編造出的故事,二來真將人辦了反而顯得他們心虛。

  見謝朝淵神情依舊泰然,謝徽禛好奇問他:「六叔你不生氣嗎?」

  「為何要生氣?」謝朝淵彷彿聽笑話一般,「他說的這故事挺有意思的啊,逗個樂子倒無不可,而且他故事裡的皇帝,除了死後帝位旁落,生前該享的福都享了,那位君后更是如此,滿朝官員看他不順眼卻不能耐他如何,後世皇帝還要祭拜他,豈不是十分痛快?」

  謝徽禛:「……六叔說得有理。」

  謝朝淵摸了摸下巴:「我不過是陛下的禁軍統領,這些人倒是迫不及待想要我做他們的君后嗎?這是連這名頭都替我想好了啊。」

  謝徽禛無言以對,他還道謝朝淵聽了這說書人的故事會不高興,現下看著這人分明高興得很。

  謝朝淵給自己添滿茶,又笑道:「你父皇連百年之後我倆的埋骨之地都選好了,這些閑言碎語算得什麼。」

  ……這分明就是在炫耀。

  謝徽禛再不說了,低了頭默不作聲繼續喝茶。

  樓下的說書先生還在口沫橫飛,臨走之前謝朝淵吩咐人去將之叫來。

  兩錠銀子扔過去,那老頭顫顫巍巍的雙手接過,滿眼熱切:「這位貴人需要小的為您做什麼?」

  「很簡單,繼續說你的書便是,」謝朝淵道,「不過你這故事的內容太單調了,得再擴充擴充。」

  傍晚時他們才回去行宮,謝朝泠這邊剛商議完事情,確實是為確定祭祀的流程,謝朝泠對這個看得重,一條一條跟下頭官員再三確認其中細節,這便去了一個下午。

  謝朝淵在殿外等了片刻,裡頭的官員終於被謝朝泠放出來,見到站在門外笑容滿面的謝朝淵,一個個的無不神情怪異,尤其那幾位內閣大臣,唉聲嘆氣不知在憋悶什麼。

  待人都走了,謝朝淵叫住王進:「你來說說,陛下拿他們怎麼了?」

  王進低聲解釋:「祭祀時誰來做亞獻之前一直沒定下,禮部今日與陛下提議不若讓太子來,可陛下說要讓您來,下頭的官員們都不答應,說這不合禮制,苦勸陛下,但陛下心意已決……」

  所以才一直僵持到這會兒那些人才離開。

  謝朝淵略微意外,連他都沒想到謝朝泠會突然這樣提議。

  按祖制,祭祀泰山分祭天和祭地兩部分,當日先由皇帝親往泰山岱頂祀天,翌日再至社首山祀地神,皇帝行初獻禮之後由當朝皇后升壇亞獻,大梁歷代皇帝祭祀泰山都是按照這一套流程走。

  但謝朝泠沒有皇后,他是大梁唯一一個登基之初就沒有皇后的皇帝。

  於是禮部官員們翻閱舊籍,提議效仿前頭朝代的先例,讓皇太子做亞獻,但謝朝泠沒答應,執意要讓謝朝淵來。

  謝朝泠的想法倒也不算全然的異想天開,更早一些的朝代,祭祀泰山時確實有讓文武大臣做亞獻的,既然是效仿先例,在謝朝泠看來選謝朝淵並無不妥。

  但皇後為亞獻之人,是大樑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腦子裡根深蒂固的觀念,由皇太子替之尚且說得過去,選一個皇帝寵臣來做,這叫人要怎麼想?

  謝朝淵還是西戎人,且是與他們的皇帝陛下曖昧傳言不斷的西戎人,這人做了禁軍統領夜夜留宿皇宮、留宿皇帝寢殿他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如今連祭祀地神都讓他來做亞獻,豈不是要告訴全天下人,這個西戎來的特克里汗王確確實實是大梁皇帝的入幕之賓?

  可無論下頭人怎麼勸,謝朝泠卻鐵了心執意如此,其實這些官員們早就發現了,從前克己復禮的皇太子自登基后就變了,在其他事情上他確實是願意納諫聽真言的好皇帝,但一旦涉及到后位儲位之議,他便格外任性,由不得別人置喙半分。

  所以最後贏的人還是謝朝泠。

  謝朝淵進門去,謝朝泠心情大好,正在揮墨畫他們來時看過的山水景緻。

  「我方才聽人說了,」謝朝淵問他,「哥哥為何要特地將我攆出去再與人說這個事,之前也未跟我說一聲?」

  謝朝泠頭也不抬,淡定道:「你若是知道了一準要留在這裡嗆他們,盡給我幫倒忙,說不定還要激得那些人去外頭長跪不起以死明志,如今他們算是勉強首肯了,有何不好。」

  謝朝淵沒忍住笑,上前去看謝朝泠畫的畫:「你在畫什麼?」

  「山水圖。」

  謝朝泠落下最後一筆,終於抬眼望向他:「想到畫便畫下來了,聽聞山頂景緻更好,到那日你與我一同去看。」

  謝朝淵眼中笑意愈深:「好啊。」

  之後他們坐下用晚膳,謝朝淵將今日在那縣城集市上聽來的說書故事隨口講給謝朝泠聽,謝朝泠先是皺眉,再將廖直叫來,吩咐他私下派人去查查,是誰在背後搞這些小動作。

  然後才舒了口氣道:「君后這個稱呼倒是不錯,也虧這些人想得出來。」

  再問謝朝淵:「你拿銀子給那說書先生,要他說什麼?」

  謝朝淵為之夾菜,不以為意道:「自然是順水推舟,讓他繼續說他的故事,多多謳歌他嘴裡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與君后可歌可泣的情愛故事,我瞧著先前約莫從未有人想過陛下是可以娶男后的,如今讓大夥長長見識多好。」

  謝朝泠聞言一陣笑:「你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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