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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已有夫君,他是大梁的皇帝。」

  乾明帝駕崩,謝朝泠順利登基,翌年春改元,至秋日一年守孝期滿。

  國事已走上正軌,立后封妃之議卻被新帝一再擱置,這一年年底時,他下旨過繼了父母皆亡的旁支宗室子為嗣,封太子,滿朝嘩然。

  才過弱冠之年的年輕帝王不立后不納妃,身邊甚至無一近身伺候的妾侍,卻出人意料的過繼了一個太子,這樣的做派滿朝文武都不能理解。

  但謝朝泠心意已決,無論下頭人如何勸諫反對,只做耳邊風。

  後頭便漸漸有風聲傳出,陛下身子不好,被逆王軟禁之時遭了大罪,落下病根,是不得已之舉。這等事情大伙兒只敢私下議論,卻很微妙地都信了,無不唏噓,更擔心才剛登基的新帝會英年早逝,致社稷動蕩,或許陛下自己也有此擔憂,才會選個已經過了十二歲的少年?

  想通此節,大部分人沉默了,對過繼太子之事朝中反對聲音漸小,且謝朝泠決意如此,反對也無用,最後事情就這麼定下,祭過天地、社稷后,謝徽禛正式入主東宮。

  消息傳到西戎已經是這一年的初冬。

  謝朝淵將沾了血的劍擦拭乾凈,收回鞘中,兩日時間他又拿下了一個大部,至此西戎幾乎全部與大梁邊境接壤之地都已在他掌控之下,他治下地盤業已成為西戎最強盛勢力之一。

  聽罷稟報,謝朝淵笑了一笑:「大梁如今新封了皇儲,本王便也派人送去份賀禮吧。」

  帳中都是他的忠心部下,就聽他繼續道:「本王打算率部投誠,接受大梁朝廷冊封,與大梁稱臣納貢。」

  話音落下,帳中死寂一瞬,隨即議論紛紛。

  謝朝淵這一提議,並不在這些人意料之外,這位小王子本就是從大梁來的,這幾年對大梁朝廷的態度更有目共睹,尤其去歲大梁新帝登基后,他就已經隱晦透出過這樣的口風,今日不過是正式提出罷了。

  他們這些人從前在西戎大多是沒什麼地位的賤民,得謝朝淵賞識,追隨他在短短四年時間內成為一方霸主,雖謝朝淵不讓他們打大梁的歪主意,只能靠通商憑本事賺錢,日子卻比先前不知好過多少倍,果真投靠了大梁朝廷,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之事。

  看出他們的顧慮,謝朝淵沉聲道:「本王可以大梁皇帝的名義與你們保證,只要你們不再生叛逆之心,大梁朝廷可在關稅和其他限制上給你們更大的優惠,這一承諾永久有效。」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更響,那句「以大梁皇帝的名義保證」叫他們瞠目結舌,卻無一人注意到謝朝淵說的是「你們」。

  謝朝淵不再多言,只等他們自己拿主意。

  這些人若是能乖乖聽話,日後為他皇帝哥哥的大梁江山築起最外一道防線,那最好不過,若是不肯,他不介意用更強硬一些的手段。

  半月後,大梁朝廷的冊封詔書送到謝朝淵手中,大梁皇帝親手擬下的詔旨,給了謝朝淵一個十分特殊的封號,謝朝淵被封特克里汗,消息傳開,不單是他自己的部落,整個西戎都為之側目。

  特克里,在西戎語中的意思,是為掌上明珠、心愛之人,大梁皇帝親手為他們小王子擬下這樣一個封號,由不得人不多想。

  詔書就在謝朝淵手中,謝朝泠的字跡熟悉又陌生,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謝朝泠會給他這樣的封號。

  伸手摩挲片刻那三個字,彷彿感知到了謝朝泠寫下這封詔書時的心情,謝朝淵倏忽笑開。

  之後半個月,又有兩個周邊小部落前來投靠,謝朝淵來者不拒。

  十月底時,趕在寒潮到來之前,是西戎最盛大的祈運節。西戎城鎮少,大多數人依舊依部落而聚,尋草逐水而居沒有定所,到了祈運節這一天,他們家家戶戶都會殺牛宰羊,拿出家中珍藏最好的酒,一起參與部落中的篝火祭祀儀式,祈禱來年能有更多的好運更豐盛的食物。

  謝朝淵這些年四處東征西戰,也甚少在城中落腳,大部分時候都住在軍營中,他親自在駐營里辦了一場祭祀,附近方圓百里的西戎人都趕來了參加。

  旺盛燃燒的篝火映紅了每一張帶笑的臉,這裡的西戎人因靠著大梁邊境近,往年與大梁總有各樣不斷的摩擦,兩邊的平民百姓日子其實都不好過,如今小王子帶著他們與大梁人俯首稱臣,只要能換到更多的食物、更豐盛的物資,日子能過得比以前好些,那就是好的,這一切是小王子帶給他們的,所以他們對小王子感激不盡。

  西戎人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笑語不斷,謝朝淵坐於主位上,一口烈酒一口炙肉,想的卻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那個人。

  直到有人上前,借著與他敬酒的時機,激動道要將他們部落最美麗的女兒獻給小王子。

  周遭喧鬧聲更響,所有人都在起鬨,美麗的西戎少女一襲耀艷紅裙,跳著最熱情的舞,於火光中與抬眼望向她的謝朝淵粲然一笑。

  王讓輕咳,俯身提醒謝朝淵,這個小部落前些日子才投靠的他們,這位貌美出眾的西戎姑娘確實很有名氣,西戎無數王公貴族爭相求娶。

  謝朝淵酒喝得有些多,火光模糊了他的眼,那一張笑臉被另一個人取代,他就這麼盯著,半晌沒動。

  美麗的姑娘上前來,羞澀又大方地舉杯與他敬酒。

  謝朝淵將杯中酒倒進嘴裡飲盡,放下酒杯時勾唇笑了笑,他道:「本王不能娶你。」

  「本王已有夫君,他是大梁的皇帝。」

  這句話傳至大梁皇宮時,第一場雪正落下。

  謝朝泠擱下正在批閱奏疏的筆,閉目片刻,嘴角浮起一抹笑。

  來將事情轉達給他的謝奉珏見狀,頗有些無言:「陛下,如今外頭都在傳這事,……陛下給那西戎小王子的封號本就出格了。」

  「朕覺得挺好的。」謝朝泠道,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封號,不覺得有哪裡不好。

  見謝朝泠這副理所當然甚至還帶笑的神態,謝奉珏到嘴邊的話到底沒說出口。

  罷了,陛下高興就行了。

  謝徽禛那小子確實還可以,陛下自己生未必就能生出個更好的,……就這樣吧。

  謝奉珏離開后,謝朝泠慢慢收斂了臉上笑意,猶豫再三,他問身邊王進:「你說他在那邊,是不是有很多人愛慕他?」

  這是必然的,西戎人崇武慕強,謝朝淵這樣年紀輕輕就有此成就的小王子,愛慕之人必不會少。而且西戎人放得開,不像大梁規矩教條多,謝朝泠不願開後宮,下頭人也不能硬塞人給他,但在西戎,碰上熱情奔放的,自薦枕席都是尋常之事。

  想到這個,謝朝泠輕出一口氣,實在高興不起來。

  王進不知道該怎麼說,支吾道:「小王子不是那樣的人,陛下您多慮了。」

  謝朝泠卻愈發不痛快。

  四年了,他連那個小混蛋長成什麼樣了都不知道,虧得他辛辛苦苦扛著滿朝官員的壓力不肯娶妻,小混蛋卻在那邊風流快活。

  王進試著提醒他:「陛下,您若是想小王子了,……不如就召他來京中吧。」

  謝朝泠陷入沉思中,每歲新春,大梁的各個屬國都會派使臣前來朝賀納貢,再有一個多月便是國喪之後的第一個年節,萬朝來賀必會辦得十分隆重,謝朝淵既已率部投誠,這次必也會派人前來。

  那小混蛋會自己來嗎?

  必然會的吧,謝朝泠想著,他們等了四年,如今終於有了再見的機會,謝朝淵這四年在西戎做的所有事情為的都是這一天,他肯定會來的。

  可心裡總有隱約的不安,彷彿近鄉情怯,再見的時機就在眼前,他卻又生出了種種莫名焦慮。

  謝朝泠想,他分明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如今卻變得這般不洒脫,情愛二字果真害人。

  ……可若是那小混蛋故意拿喬,當真不肯親自前來怎麼辦?

  眼見著皇帝陛下已經趴到御案上,哼哼唧唧毫無儀態可言,王進默默閉了嘴。

  愣神片刻,謝朝泠又坐直身,吩咐人:「讓禮部和鴻臚寺的人來,朕有事要交代他們。」

  被臨時召見的官員匆匆趕來,聽了半晌謝朝泠說的話,才算明白過來陛下特地叫他們來,無非是之後的年節朝貢,要他們暗示那些藩屬國派王子以上身份的人作為使臣前來。

  下頭的官員有些摸不著頭腦,隨即想到大約這是國喪之後第一個年節,新帝想樹立威望,才有此提議。

  行吧,反正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他們多費些心就是了。

  待那些個官員離開后,謝朝泠想了想,又吩咐人道:「這季的東西記得按時送去西北幸王府。」

  說是送去幸王府,誰都知道是通過幸王爺轉交給西戎的那位小王子,這幾年謝朝淵吃穿用的東西謝朝泠都沒少操心,按季給他準備著,就怕他在那邊貧瘠之地過得不舒坦。

  「……小王子很快就會來京中了,還要送東西過去嗎?」王進猶豫問。

  謝朝泠道:「現在天寒,一路上京免不得要遭罪,送過去吧。」

  交代了事情,他終於鬆了口氣,心情好上不少,起身走去窗邊。

  外頭雪已經下大了,謝徽禛那小子正無聊地在庭中和幾個太監一起堆雪人,聽到謝朝泠喊他,這才進門來請安。

  「來了為何不進來?」謝朝泠問他。

  「父皇在召人議事,我便在外頭等著。」

  謝徽禛隨口說完,有些欲言又止,謝朝泠道:「有話直說。」

  「西戎小王子那句大梁皇帝是他夫君已在外頭傳開了,我今日還聽到有下人多嘴議論,父皇放任自流,我是不是很快就有母后了?」

  謝徽禛糾結了一下這個稱呼:「說母后也不對,那肯定得換個名頭。」

  「還得看他願不願意。」謝朝泠嘆氣,沒準那小混蛋真的樂不思蜀了呢,或許再過個幾年他就能一統西戎,做整個西戎的王,他會願意回來京城,一直留在這邊嗎?

  「父皇您想太多了,他要是不樂意,做什麼要向大梁稱臣納貢。」

  謝徽禛笑著與謝朝泠道喜:「兒臣便提前祝賀父皇心想事成、如願以償,與您的特克里汗永結同心,締結百年之好。」

  謝朝泠終於笑了,拍了拍謝徽禛腦袋:「借你吉言。」

  東西送到西戎時是十一月末。

  玉石、瓷瓶、絲綢、茶葉、酒,都是御用之物,再有便是一整套厚實的冬衣,謝朝淵看著有些好笑,謝朝泠像是忘了他人在西戎,每季都會給他送衣裳過來,他卻沒法穿出去。

  「大梁朝廷的意思,似乎是要各屬國這回派王或王子前去叩拜新君。」王讓將才收到的消息稟報給他。

  謝朝淵並不意外,慢慢撫摩著謝朝泠送來的冬衣,沉聲笑。

  「殿下,您要親自去大梁嗎?」王讓問他。

  謝朝淵道:「自然是要去的。」

  他的皇帝哥哥如此大費周章,就是想要他過去,他讓那個人等了四年,也到了該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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