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丹霄萬里> 「哥哥,讓我送你回去吧。」

「哥哥,讓我送你回去吧。」

  時間又彷彿靜止住,謝朝泠怔神,直到手指尖被謝朝淵又一次觸碰到,刺痛感襲來,他才似恍惚回神,艱難吐出聲音:「……六弟既已知道了,何必多問。」

  「我想聽哥哥親口說,將自己傷成這樣,也一定要解蠱嗎?」謝朝淵盯著他雙眼,堅持要一個答案。

  謝朝泠喉嚨滾動:「是,一定要解。」

  謝朝淵眼中痛意更沉:「一定要解?」

  「一定要解。」

  不願看他這樣滿是痛楚的眼神,謝朝泠用手背輕碰了碰他的臉:「六弟,你別這樣了,你已經開始被這蠱反噬嘔血是嗎,為何不告訴我?這蠱不解,你會死的,你呢?寧願死也要用這蠱套住我嗎?你若是死了還能如何套住我?到那時你做的這些事情還有何意義?」

  謝朝淵雙目通紅,定定看著面前人:「所以你執意要解開這蠱,是為了我?」

  「我若說是,你信嗎?」謝朝泠道。

  「只要哥哥親口說。」

  謝朝泠低下聲音:「我不想看著你死,為了這麼一個蠱丟了性命沒有任何意義,你從一開始就不該拿自己的命來給我下蠱,解蠱的法子只有這一個,我沒得選擇,只能這麼做。」

  「你用這樣的法子解蠱,死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你自己,」謝朝淵啞道,「這樣也不怕嗎?」

  「怕的,我當然怕,」謝朝泠嘆氣,「很痛,這樣的解蠱之法真的很痛,若不是因為你,我永遠不想經歷這個。」

  謝朝淵愣住。謝朝泠說,是因為他。

  可他寧願謝朝泠選擇殺了他,而不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解蠱。

  謝朝淵重新牽住謝朝泠的手,低了頭,雙手依舊在微微顫抖,再沒出聲。

  半晌,謝朝泠聽到他壓抑的哽咽聲,謝朝淵在哭。

  這是第一次,他看到謝朝淵在他面前流下淚來。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人也會哭的。

  「……你哭了么?」

  謝朝泠開口,才察覺自己聲音里亦有哽咽之意。

  「算了,」他輕聲一嘆,抬手撫上謝朝淵垂著的臉,摸到一片濕,心裡越發不得勁,「蠱已經解了,總算我沒死,你也不會死了,沒有白費工夫,這事就不要再說了。」

  「六弟,你就聽我一回吧,以後再不要這麼任性了。」

  謝朝淵始終沒抬頭。

  謝朝泠輕拍了拍他的背:「你別哭了,已經沒事了。」

  許久,謝朝淵才止住哽咽聲,抹了一把臉,起身出去。

  謝朝泠一怔。

  謝朝淵很快又回來,重新在他面前跪蹲下,拉過他的手,為他上藥。

  「這葯從大梁帶來的,太醫院的葯,對傷口恢復好一些。」謝朝淵擦乾淨了臉上的水,聲音依舊是啞的,夾在燭花爆響聲中模糊不清。

  謝朝泠沒拒絕,他自己的葯是王進在街上買來的,遠不如謝朝淵從大梁帶來的好。如果重新上一次葯能讓謝朝淵好受一些,他願意配合。

  謝朝淵沒再說話,小心翼翼捏著謝朝泠的手,逐根手指為他塗抹藥膏。窗外高掛的紅燈籠被風吹動,透過窗紙投下的婆娑光影滑過謝朝淵側臉,他眼中的光亮也跟著明滅。謝朝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心頭滋味複雜難言。

  最後一根手指也上完葯,謝朝淵依舊低著頭沒動,聲音更輕:「哥哥恨我嗎?」

  「我一再逼迫你,設計你掉落山崖、欺騙你將你囚在府上,又在你回宮之後幾次三番脅迫你,不惜毀你的名聲,害得你為了自保不得不自捅心口,如今更因這個蠱遭受這樣非人的折磨,我做的樁樁件件的事情,都與畜生無異,你恨我才是應該的。」

  「可我只是想要你,不用這樣卑劣的手段,我永遠不可能得到你,哥哥恨我吧。」

  「我不恨你,」謝朝泠搖頭,「恨你沒有意義,我也恨不起來,若是恨你,我不會答應跟你成親,這件事情即使你逼迫我,我若是不願意也不會點頭,你不必多想,至少今日這一出婚禮,我是真心實意的。」

  「……我知道,哥哥若真恨我,直接殺了我便是,殺了我便能解蠱,這個蠱其實根本威脅不了你什麼,哥哥只是捨不得我死而已,從來都是我仗著哥哥的縱容,一再試探你的底線。」

  謝朝淵自嘲苦笑:「可說到底,哥哥心裡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你和我不一樣,永遠不會將情愛當做唯一。」

  謝朝泠擰眉,謝朝淵抬手揉了揉他眉心:「所以哥哥永遠穩操勝券,就像每回我與哥哥下棋,看似我步步緊逼,一直佔了上風,可最後的主動權始終在哥哥手中,贏的那個人也永遠都是你。」

  「你在跟我抱怨嗎?」謝朝泠問。

  謝朝淵仰頭看他,眼裡有水光:「我在心疼哥哥,碰上我這樣一個冥頑不靈、偏激固執的小畜生,偏又不忍心將我置於死地,只能一再退讓,用傷及自我的方式來維持贏面,你本不需要這樣辛苦難過,都是我的錯。」

  他又一次紅了眼:「哥哥一直知道我的軟肋在哪裡,別人用之來威脅我,我將人殺了便是,可威脅我的人是你,我該怎麼辦?」

  謝朝淵問他該怎麼辦,到了今時今日,他可能確實不知道該將謝朝泠怎麼辦了。

  謝朝泠怔怔望著他,半晌才道:「情愛不是唯一,可你是唯一的。」

  他艱難說下去:「我不會說肉麻情話,如果你想聽,我可以學著說給你聽,同心玉佩送給你,便是我的承諾,只要你肯信我。」

  謝朝淵眼裡看到的謝朝泠,與平日全然不同,謝朝泠很少說真心話,他總是口是行非,但是現在、此刻,他在認真說著從前他不會說的話,安慰也好、承諾也罷,都是真的。

  謝朝泠問他:「你肯信嗎?」

  無聲對視片刻,謝朝淵垂下眼,幫謝朝泠將上過葯的手指包紮好,重新戴起手套:「手指上的傷口容易好,但放了七日全身血,虧了的精血要補回來卻沒那麼容易,若是不當回事日後只怕會落下病根,從今日起哥哥要好好吃飯不能挑食,多吃多睡多歇息,葯再苦也要吃下去。」

  謝朝淵認真叮囑,嗓子依舊是啞的,眼裡還泛著紅血絲,謝朝泠從未見過這樣的謝朝淵,心裡哽得厲害,一句話都再說不出。

  能一再讓他失態,甚至不知所措的人,只有謝朝淵。情愛或許確實不是他的唯一,但在他心裡佔據的分量其實半分不比謝朝淵心中的少,就這樣讓他生讓他死、讓他高興讓他痛苦。

  謝朝淵握住他的手:「哥哥能聽話嗎?」

  被他的眼神蠱惑,謝朝泠點頭:「好。」

  謝朝淵嘴角勉強扯開笑,終於回答他:「我信哥哥,若是哥哥能聽話,我也會聽話,再不會做惹你生氣的事情。」

  謝朝泠彎下腰,用力抱住他。

  二更時王進在外輕敲了敲房門,謝朝泠慢慢放開謝朝淵,將那些翻江倒海的心緒強壓下,啞聲道:「你幫我倒杯水來吧,我口渴了。」

  謝朝淵無聲看他須臾,起身走去桌邊。

  在謝朝淵轉身後,謝朝泠紅著眼垂下了眼睫。

  謝朝淵倒了水回來,貼著謝朝泠坐下扶住他,溫水喂到他嘴邊,謝朝泠慢慢喝了半杯,抬起手輕撫謝朝淵面頰,在他皺眉之前,湊過去吻住了他。

  唇瓣溫柔地廝磨,謝朝泠的舌尖抵進去,與謝朝淵的親熱纏綿。

  謝朝淵始終看著他,漆黑眼瞳里看不出情緒。

  謝朝泠嘴裡的東西遞過去,舌尖將之抵進了謝朝淵喉嚨里,謝朝淵被迫咽下,搭在他腰間的手慢慢收緊。謝朝泠依舊在親吻他,唇舌間是熟悉的氣息,抵死糾纏,喉口中滑下的卻儘是苦澀滋味。

  謝朝泠終於將人放開,貼著謝朝淵的唇,難過閉了眼。

  謝朝淵平靜問他:「哥哥喂我吃了什麼?」

  亥時四刻,城衛軍再次登門。

  這回是特布木親自帶兵前來,人比先前多了三四倍不止,不再是客客氣氣地例行問話,特布木下令手下兵馬直接包圍了整座宅邸。

  門房上的人見狀大驚失色:「特布木將軍這是何意?這裡是小王子府上,你們難不成還真要硬闖進來嗎?!」

  特布木神色淡漠,抽劍出鞘:「我等奉大王之命搜捕刺殺佛子的兇手,已收到確切消息人藏在了小王子府上,必得進去搜查,讓路吧。」

  「你——!」

  大批城衛軍破門而入,謝朝淵府上侍衛護院很快抵擋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闖進來。

  外頭匆匆來報消息時,謝朝泠從謝朝淵懷中退開,最後握了握他的手,啞道:「和上回你給我吃的那個東西是一樣的,但藥效沒那麼長,明早你就能恢復正常。」

  謝朝淵已經不能動彈,他聽懂了謝朝泠話里的意思,艱難閉了閉眼:「哥哥要走了是嗎?」

  謝朝泠輕輕「嗯」了一聲:「我要走了。」

  「原來如此,」謝朝淵喃喃,「我方才一直沒問你,你是如何知道的解蠱之法,是誰在幫你,現在是不是也不必問了,那個特布木,他是大梁探子是嗎?假太子是他殺的,佛子也是他殺的,為了製造今晚的混亂好帶你走?」

  「我是不是該知足,哥哥好歹等到我們拜了天地之後才走?」

  謝朝淵很快便連說話的力氣都提不起,謝朝泠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可他沒有,他就這麼看著自己,眼裡全是難過和不舍,彷彿早知今日。

  謝朝泠避開了他的目光,艱聲道:「抱歉,我必須得走。」

  謝朝淵眼中神采徹底黯下,苦笑著閉了眼,倒進榻中失去了意識。

  謝朝泠下意識伸手想去扶他,外頭再次響起敲門聲,是王進的聲音:「殿下,將軍來了。」

  謝朝泠用力一握拳頭,閉眼又睜開,臉上神色已恢復平靜,鎮定道:「請他進來。」

  特布木進門,看到一身喜服卻虛弱不堪的謝朝泠,不由擰眉,但這會兒不是多問的時候,他將一套西戎小兵的衣裳遞過去:「換上這個,我們現在就走。」

  謝朝泠一句話未說,接過衣裳。

  王進進來幫忙,一主一仆很快換好衣服,除了那枚玉佩和謝朝淵送的短刀,謝朝泠一樣東西沒帶,走之前他拿短刀割下自己一縷長發,再用紅綢繫緊,放到謝朝淵手邊,最後看他一眼,不再猶豫地離開。

  院中王讓等人被特布木的兵押住,眼睜睜看著謝朝泠跟在特布木身後出來。

  特布木冷淡掃他們一眼,吩咐人:「這裡沒有發現,繼續去別處搜吧。」

  王讓張了張嘴,到底沒敢再說什麼。

  從謝朝淵府中出來,特布木派手下繼續去下一處地方找人,他自己則帶著謝朝泠他們上馬,馳往城門方向去。

  這個時辰城門早已緊閉,但特布木手中有西戎王的令牌,沒人敢攔著。

  特布木回頭沖身後謝朝泠示意,謝朝泠點了點頭。

  幾個西戎小兵緩緩推開了一扇小門,出城的路就在眼前。

  身後忽然響起馬急蹄聲,謝朝泠下意識轉頭,夜色下謝朝淵獨自一人策馬而來,特布木立刻抽了劍,擋在了謝朝泠面前,冷眼看著那人漸行漸近。

  一聲長吁,謝朝淵的馬在他們身前停下,馬上之人只看著謝朝泠,眸色比黑夜更沉。

  謝朝泠握緊手中馬韁,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謝朝淵主動解釋:「哥哥那藥用在我身上起不了什麼作用,我是耐葯之軀。」

  謝朝泠沉聲:「你想如何?」

  特布木手中劍尖已指向謝朝淵,似乎他有任何輕舉妄動便會不客氣地動手。

  謝朝淵的目光落向那沒有一絲光亮的出城之路,再看向謝朝泠,喉嚨滾動:「天太黑了,我送你走吧。」

  謝朝泠擰眉。

  謝朝淵輕嘆氣:「到了此時此刻,我還能做什麼嗎?我只有一個人,出了城,城外想必還有你們的接應之人,我還做得了什麼,哥哥,我只是想送送你而已。」

  他說:「哥哥,讓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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