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三十（3）
砰.……
嘩啦……
煙花，在夜空綻放。
且隱隱有孩子的笑聲傳來。
王八恥雙手拽著窗戶框子，艱難的站著，抬著頭，看著天。
嘩啦……
煙花，在他的眸子中，如星辰墜落。
「咳咳咳……」
忽然，他肩膀聳動，用力的咳嗽幾聲。
再抬頭時，嘴角帶著帶著血跡。
錦衣衛的鞭刑，讓他心肺受了重創。
他知道，或許他的命，就要走到盡頭。
「今天三十兒……」
王八恥看著夜空，依舊盛放的煙火，心中喃喃道，「家裡頭……還好嗎？」
嘩啦……
煙火再次上天，渲染夜晚。
而這美妙的畫面，就在一瞬間，突然變成了王八恥心中所想的，一張張親人的臉。
虎妞……
虎子……
孫女……
「家裡，還好嗎.……?」
王八恥心中繼續暗道，「孩子們搬離京城沒有.……搬吧，走吧.……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吧.……」
忽的，外邊傳來腳步。
吱，門被推開.……
「有勞了……」
「王兄弟，應該的……」
一句對別人的道謝，突兀的傳入王八恥的耳中。
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簡首既是朝思暮想。
唰.……
王八恥回頭。
呆住了.……
是夢？
他顫抖著伸出手.……
~~
虎子把臉湊了過來，任憑王八恥冰冷的大手上上下下的揉搓著。
「兒子？兒子！」
溫熱的血肉，熟悉的臉龐，讓王八恥瞬間淚流不止。
而王鬍子則是淚中帶笑，「爹，過年了，兒子來了.……」
說著，他拖著王八恥的手臂，攙扶著讓對方在床榻上坐下。
砰.……
外邊，又是一個炮仗陡然響起。
接著突然之間，煙花和鞭炮就都消失了.……
天地之間，歸於寧靜。
~~
「爹……」
虎子緩緩跪下，面對著王八恥，「過了子時就是大年初一了。兒子給您磕頭！」
「不跪.……」王八恥哽咽，「地上臟嘞.……」
咚咚咚。
三個響頭磕在地上。
「兒子祝爹長命百歲，硬硬朗朗的.……」
「呵呵呵……」王八恥又是哭又是笑，「我這兒……今年手邊沒紅包了！」
「兒子啥都不要，就要爹.……」
咚咚咚！
王虎子又是三個頭磕下去。
「好孩子，不枉我……快起來.……咳咳咳.……」
忽的，外邊響起其他人的聲音。
「王兄弟，餃子煮好了……」
「爹，咱們吃餃子，大姐包的.……」
王虎子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門口，外邊遞進來一個托盤，上面兩盤餃子，兩個小冷盤。
「多謝了……」王鬍子一再道謝。
「哎……」外邊的太監笑道，「客氣了，這不應該的嗎？」說著，嘆口氣，「王總管有福氣呀……「
~~
養子的到來，讓王八恥的精神在霎那間好了許多。
他趁著王虎子去拿餃子的間隙，吃力的抬起手，整理下頭髮，整理下衣領……
「沒人難為你？」
王八恥看著熱騰騰的餃子，笑道，「那些猴崽子，還幫你煮了餃子？」
「這邊的公公都挺好說話的！」王虎子低頭給王八恥調著蒜醬，「爹，姐親手給您包的，羊肉大蔥餡……」
「一會呀，你走的時候，給他們留點銀子當賞錢……宮裡的爺們都不容易.……」
王鬍子的手，猛的一頓。
「家裡都挺好？」
王八恥沒留意到兒子的變化，繼續笑道，「你是咋進來的？是曹國公給你批條子了？還是老朴那邊高抬貴手了？」
「爹，你吃餃子呀。還有這皮凍，您看，姐熬的皮凍多透亮……」王虎子笑著。
「吃吃.……」王八恥笑著，竭力控制著無力的手，哆哆嗦嗦的夾了個餃子。
痛苦，讓他沒有半點食慾.……
可他還是咬了下去，而就在這一刻，又意外的瞪大眼。
「這.……」說著，他張嘴，一個小小的指甲蓋那麼大的彩錢兒出現在掌心當中。
「爹……您呀，這次一定逢凶化吉……」
王虎子馬上拍手道，「咱家包了一百個餃子，就放了兩個彩錢兒，您第一口就吃著了.……」
「呵呵呵，我這麼大歲數了，要這玩意兒沒用……」
王八恥笑得眼睛都睜不開，「孩子可好.……」
「您大孫女想您，大姐說今早上想起您，還哭了一場！」
聞言，王八恥臉上的笑容又變成了悲傷.……
「那……是什麼呀？」他抹了一把淚水，看著王虎子帶來的包袱。
「大姐給您做的衣裳.……新鞋新襪……這不過年了嘛……」
「好好好，自己的命我自己知道，我這正缺裝老衣裳！穿個人閨女做的衣裳上路，我也算沒白養兒育女一回.……」
王虎子皺眉，「爹，大過年的.……」
「哎，我看開了.……」王八恥吃了一口皮凍，食不知味的嚼著，「皇上沒想我死.……何廣義那王八蛋卻想打死我……王八蛋，他早晚遭報應……」
「他怕.……他知道萬歲爺念舊情心軟，怕哪天我再回萬歲爺身邊去……這個黑心的狗崽子.……」
「對了.……」王八恥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在應天府的差事還干著呢嗎？」
「啊……？」王虎子愣住，他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別幹了！咳咳咳……」王八恥痛苦的喘息，強忍著沒發出呻吟，「趕緊，帶著你姐和孩子走……也別回老家……大明朝快遷都了，往南走……」
「我留給你們的錢，足夠你們吃用好幾十年的……往後，這個家就靠你小子了。你是個帶把的爺們兒，得給你姐和外甥女當靠山……」
「要穩.……說白了，夾著尾巴做人才是正道！不能爭強鬥狠的……畢竟我不在了……」
說著，王八恥的眼角突然猛的一跳。
唰的抬頭！
他的目光，狐疑的落在了王虎子的身上。
青色的太監服，竹胎的鋼叉帽.……
腰間的皮帶上懸挂著一塊木牌.……
「到底誰放你進來的.……？」
王八恥顫聲兒道，「這是孝陵……好像只有朴無用說話才管用……他.……為了讓你進來，讓你裝作太監？」
「爹……」
「你過來……」王八恥突然驚恐尖銳的喊道，「過來讓我摸摸.……」
說著，啪……
他的大手，捏住了兒子王虎子的臉。
「兒子.……兒子啊！兒子？」
王八恥斷斷續續的哭喊，「你鬍子呢.……你下巴嘴唇上的鬍子呢……「哭著，陡然喊道，「你鬍子呢.……？」
「爹……」
王虎子平靜的看著父親，緩緩後退跪倒。
「我聽給您看傷的太醫說.……您傷的太重，挺不過去了.……」
猛然之間，悲從心中來。
王虎子淚如雨下，「這是孝陵，按大明朝的規矩，守陵的太監宮人，不能死在這兒……」
「您真要是挺不過去的時候，沒人伺候您！」
「就是隨便拿布一裹，給您送到邊上莊子里去……」
「等您斷氣了……隨便找個亂墳崗子.……」
「爹……」王虎子抬頭，「您養活兒子一場。兒子不能讓您老當孤魂野鬼……兒子得發送您……給你摔盆兒.……」
「我……」王八恥瞬間蹦了起來，一個窩心腳，「我曹你媽的……」
「我曹，我曹……我曹……」
王八恥瘋了一樣，在兒子身上踢打著。
「我曹.……」
「我曹.……」
「你狗日的.……你狗日的……」
打著，罵著.……
王八恥一把狠狠的摟住王虎子，仰頭哀嚎，「我的兒子呀……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