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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七天(10)

  老爺子留下的這封遺詔,通篇都是一絲不苟的小楷。

  唯獨在寫道燕王朱棣時,字跡潦草凌亂,字裡行間都透露出落筆時無奈惋惜和憤怒。

  朱允熥暗自算著時間,老爺子寫這封遺詔的時候,大概就是朱允炆他們什麼狗屁八王聯盟,並且暗中給老爺子進貢的檀香冰片中做了手腳要謀害老爺子的那年。

  不是傷心到了極點失望到了極點,老爺子絕不會寫下可殺之這三個字。

  當然除了這些之外,老爺子也定然知曉那些年燕王朱棣私下裡招兵買馬擴充實力,準備他在歸天之後起兵謀位的野心。

  ~

  「至於你其他的叔叔們,大孫呀,還是給咱留點老臉吧!他們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輩子混吃等死的愣球貨。」

  「咱知道你也難,這個皇帝不好當。要是你真的難到沒辦法的時候,不得不發作的時,也別流血!」

  「就像你小時候說的那樣,封出去。大不了花幾個錢兒死幾個人,去打那些無主之地,然後他們都封過去。」

  「另外,咱囑咐你一句。這種事呀,你要麼不做要麼就別留下後患!別挑著來,動手的時候別管遠近,別管誰跟你好誰跟你不好,你既然都動了發作他們的心,就把惡人做到底!」

  「咱死之後把他們都叫回來,等咱入土了,你隨便找個由頭把他們都扣在京城,然後一網下去全他娘的撈了。」

  「當然了,咱的好大孫,不到萬不得己別這麼干。咱知道你是孝順孩子,家業咱都給了你了,皇帝讓你當了,你那叔叔們歪歪嘴膈應膈應你,你就忍了吧!」

  「呵!」

  回想到此處,朱允熥心中一笑,看著棺槨中的老爺子,「皇爺爺,好話壞話都讓您老說了,您老還真是夠雙標的!」

  其實也可以理解,老爺子在寫這遺詔的時候,定然心情複雜。

  既怕自己的孫子受了委屈,又捨不得自己的兒子們,想做和事佬,可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理由。

  「最後,咱在囑咐你兩句!一,不要太重武輕文,要重文輕武。文臣比起武夫來還是老實的,咱就是武夫出身知道那些殺才什麼鳥樣,他們心裡才不怕皇帝呢!那些遭瘟的書生,頂多是做權臣,霍光厲害不,還不是劉家人當皇帝!」

  「第二,善待你的臣民,你要記得呀,天下百姓生之艱難活而不易,咱們做皇帝的要給天下人公平,要給天下人一口安穩飯。」

  「千言萬語總有盡,人生慢慢終須別。大孫,咱爺倆這輩子緣分盡了。後會無期,望汝珍重康健!」

  此時,朱允熥眼眶微微發紅,依舊看著棺槨中的老爺子,「皇爺爺,後會無期!」

  想著,他忽然又想笑。

  因為老爺子的遺詔最後一頁,還有兩行鄭重的小字。

  「你要是不把皇位傳給六斤,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等將來你也到了地底下,咱天天大鞋底子抽你狗日的!」

  將來傳位給六斤,其實並不完全因為六斤是嫡長子,而是因為穩定。

  一個王朝,最大的危機不是外部,而是內部,內亂。

  而內亂最嚴重的,就是繼承人不穩定的問題。

  老爺子雖乾綱獨斷一輩子,但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他,治天下終究是靠許多人幫著皇帝一塊干。

  只要皇帝不是傻子,能選對人,那江山就亂不了。可一旦皇位更迭出現不穩定的情況,那所帶來的惡果,堪比一場半壁江山上千萬人死傷的動蕩。

  想想,其實老爺子還真是有遠見。

  歷史上的大明就出現了這樣的問題,明英宗明代宗的兄弟之爭,還有後來的英宗復辟,導致一波波的ZZ清洗,數十年內政陷於內鬥之爭。

  但總得來說正德之前的大明還是良性運轉,首到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明孝宗絕嗣無後,只能把正德皇帝的堂弟尊為天子之後,大明開始真正的江河日下。

  江河之下的原因,也是因為內鬥。大禮儀之爭,新派舊派的權利之爭,導致兩看相厭。然後數十年的內鬥,使得吏治腐敗各種問題層出不窮。

  等到了萬曆更是如此,偏愛福王。而大明的祖制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大臣們要立萬曆的長子,萬曆要立福王,又是幾十年的兩看相厭,無休止的內鬥。

  明之亡,始於萬曆。

  一個傳承有序法統至正的王朝,才能長久。

  怎樣做到傳承有序?那就要前幾代的君主,把繼承製度給定死了,讓後人不能違背,打消其他人的野心,消除隱患。

  但是,朱允熥會按照老爺子設想的那麼來嗎?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他要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大明帝國。

  那麼他會完全否定老爺子的謀划嗎?

  答案也是否定的,未來不是皇帝的未來,而是天下人的未來。

  唯有君主立憲,才能保證家天下真正的長遠.……

  就這麼想著想著,忽然之間,天微微有些亮了!

  ~

  靈堂前很是清冷,哭靈的百官們熬過一夜,疲憊的退去。

  當然,另一波哭靈的官員們,正在準備。

  藩王們也早就疲憊不堪,困頓的萎縮在地,力氣不支。

  朱允熥一首坐在圓凳上,熬得整個人眼圈都黑了,沒有半點精神。

  李景隆悄悄走到朱允熥身旁,低聲道,「皇上,您去歇會吧!」

  朱允熥屋裡的擺手,「不用!」

  「皇上,聽臣一句話,您去歇歇進些熱茶熱飯!」李景隆哽咽道,「您這麼茶飯不思的,老爺子看著定然也不高興!」說著,又道,「這時候,您身子不能垮啊!」

  隨即,他看了一眼那些疲憊不堪的藩王們,「皇上,您歇歇,諸位王爺們也能歇歇!」

  「他們.……」忽然,朱允熥明白了李景隆的用意。

  讓藩王們去歇歇,那這些藩王們定然要私下嘰咕。

  就等於是,給了他們一個可以再往坑裡跳的時間。

  「好!」朱允熥揉揉膝蓋,站起身,「聽你的!」

  「您用些什麼,臣去安排!」李景隆攙扶著朱允熥說道。

  後者想想,又回頭看看老爺子的棺槨,「熱湯麵吧!」

  ~~

  一碗熱騰騰的熗鍋面擺在朱允熥的面前。

  其實江南人吃面,不吃這種蔥姜熗鍋的麵條,他們多是吃素湯的陽春麵。

  這種熗鍋的吃法油大,鹽大,不好看但頂飽。

  「父親去的那年,朕也是給皇爺爺端了一碗熱湯麵!」

  朱允熥坐在寶座上,看著面前的面,苦笑著對李景隆說道,「當時,我們爺倆就在父親的靈前,把一碗面吃的乾乾淨淨,然後.……」說著,他頓了頓,「然後,皇爺爺封我為吳王,二哥為淮王!」

  李景隆馬上道,「吳乃大明最尊貴之王號,太上皇當時封皇上以吳,其實皇位之屬,老人家就己經有了決斷,非您莫屬!」說著,笑了下,「可惜有些人自詡聰慧卻看不清楚,還痴心妄想,最終只能貽笑大方!」

  其實,朱允熥說話的時候,他心中也在回想。

  但他回想的不是當年的事,而是他小時候無意間聽到他爹李文忠說的一番話。

  那年皇五子朱橚的吳王改成了周王,李文忠私下裡說,老五這王號早就該改,他封吳王置太子於何地?吳王只能屬於太子這一支!

  那年正是洪武十一年,朱允熥將生的那年。

  那年,朱標的嫡長子皇太孫朱雄英還在。

  李文忠還說,將來吳王的王號,怕成就是要落在這位太子爺的嫡次子身上。

  等到洪武十五年,皇太孫朱雄英薨。李文忠又在家裡說,皇太孫既薨太子諸子當中,封吳王者必皇儲。

  這些話他李景隆記得真真的,所以哪怕早些年他跟朱允熥這個皇孫並不是特別親近。但當老爺子封了朱允熥為吳王后,他馬上旗幟鮮明的站在了朱允熥這邊。

  就這時,王八恥稟告,禮部侍郎李至剛求見。

  朱允熥剛吃了兩口,就覺得有些吃不下了,擦擦嘴,「傳!」

  「臣叩見皇上!」

  「起來吧!可是要說大行皇帝下葬之事?」朱允熥問道。

  李至剛抬頭,沒有正面回答皇帝的問題,而是看看朱允熥的臉色,遲疑道,「皇上有心事!」

  朱允熥笑笑,「你怎知朕有心事!」

  「不但臣知,其實百官多多少少也都知曉一些!」李至剛開口,「臣此番求見皇上,正是要為皇上解憂!」

  朱允熥眼睛頓時眯起來,旁邊的李景隆嚇了一跳。

  「這鳥人,語不驚人死不休啊!」李景隆心中暗道。

  「你來說說,如何給朕解憂!」朱允熥笑道。

  「臣請奏陛下!」李至剛鄭重道,「請陛下追尊己故懿文太子皇帝號!」

  說著,叩首。

  霎那間,朱允熥眼睛一亮。

  而李景隆則是目瞪口呆。

  「他娘的,我怎麼沒想到這茬兒!」李景隆心中暗道,「追尊太子爺皇帝號,誰還能拿皇上是皇孫身份繼承大統說事。如果太子爺追尊為皇帝,那皇上和那些藩王們就是君臣名份早定,還擺什麼叔王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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