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真假?(1)
本該寧靜無聲的鄉間小路,此刻卻暴土揚塵。
一頭驢,一頭眉清目秀的驢,支棱著耳朵呲著大板牙甩著尾巴,歡快且飛快的跑在鄉間的小路上。
塵土飛揚,這頭驢清澈也愚蠢的眼睛卻格外明亮。它死死的盯著前方路邊一叢肥嫩的野草,就像是看到了合意的母驢。
噠噠,噠噠。
驢蹄子踩著地面發出聲響,它身後拉著的小車卻異常平穩絲毫不晃。
小車上一個把臉用氈帽蓋住的男子,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哼唱。
突然,驢車停了,呲著大板牙的驢,歪著腦袋警惕的看著前方。
臉上遮蓋的氈帽下,也露出一道目光。
一個老頭,走得很慢,好似兩頭扣在一頭兒,一邊走一邊用手帕扇著灰塵的老頭,從小路的另一邊迎面走來。
隨後,老頭在那頭驢的前面站住。
驢車上,氈帽內的臉不再那麼悠哉。滿是老繭的大手,下意識的在身下摸摸。
那裡藏著,一具機頭己經張開的弩機,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寶刀。
可大手也只是摸了摸,且又緊張的不住握拳,鬆開,再握拳再鬆開。
「這驢不錯!」擋住路的老頭先開口,輕輕的摸著驢脖子,「肯定好吃!」
嗯!嘎!
大板牙鋥亮的驢,懼怕的後退兩步,把脖子扭向一邊。
驢車上的漢子,利索的翻身下車,笑道,「您老不是自小就愛吃鹹菜嗎?」
「呵!」對面的老頭一笑,用手帕擦擦額頭,又擦擦空空蕩蕩圓潤的下巴,「有肉,誰他媽吃菜呀!」
隨後,老頭朝向幾步,斜眼看著漢子,「走,怎麼也不說一聲?」
「怕麻煩,不想驚動誰!」漢子咧嘴,無聲一笑,抬頭的同時,氈帽下是明明長在一起,卻各不相干的眼睛。
「再說!」他又是一笑,嘴角牽動幾分,「我這樣的人,還是鳥悄的走為好!」
老頭先沒說話,而是先用手帕再次揮舞兩下,然後靜靜的看著漢子,「真走?」
「真走!」漢子說的斬釘截鐵。
然後,老頭彎著的腰,突然就變首了。這麼一來,他顯得比這漢子還高大了幾分。
~~
陽光很旺,兩人的影子灑落在路邊青色的稻田中,野草上。
風很靜,卻依舊能看到三不五時被它吹彎的秧苗。
而且,被風吹動的秧苗,像是浪潮一樣,很美。
當然,風吹動的還有漢子的衣衫,老頭的白髮。
他們相互僵持著,戰了許久,但似乎也不是許久,而是像過了許久。
「走?去哪兒啊?」老頭面對著陽光的方向,所以微微眯眼。
漢子的氈帽遮住眼睛,「回家!」
「你有家嗎?」
「認真找,總會有的!」
「家哪是那麼好找的?」
「兩間房子,一頭牲口,一個女人,一桌飯菜,幾個孩子,一屁股飢荒……就是家!」
「草!」老頭不屑的斜眼,「你他媽是秀才啊!還他娘的出口成章哩!」
「您知道的,我小時候讀書很用功!」漢子咧嘴一笑。
「因為你是聽話的孩子,聽話的孩子才用功。可是這次,你不大聽話……」
「我不是不聽話,是我一輩子都在聽話。現在,我想聽我自己內心的話!」
「所以,你要偷偷走!」
「不是偷偷走,皇上許了的。我要回家!」
「你沒家!」
「我不是沒有,而是沒去找過!」
「家不是房子,不是一找就能找到!」
「您說的可能有理,但不試試怎麼知道?」
兩人面對面,再次沉默無聲。
~~
風,忽然沒那麼輕了。秧苗好似被人耗拽一般,凌亂的扭動。
「朴……叔啊!」漢子開口了,「您老是來堵我的?」
老頭沒說話,就背著手,用一種看不出什麼意味的眼神,注視著對方。
「您不喜歡我走,還是……」漢子說著,開始打量西周。
「別看!」老頭忽然開口,「你看不到!」隨後,他竟然忽然有些頑皮的,做了個拉弓瞄準的姿勢。
漢子低下頭,嘴角泛起無奈,「朴叔,沒必要的,這麼大陣仗.……」
「我老頭子又打不過你!」老頭微微一笑,「十個我都不夠你打!」
「您知道的,我不會對您動手。」
「未必!」老頭語重心長,「人是會變的嘛!」
漢子猛的抬頭,兩隻各自幹活的眼睛忽瞬間對準標線,「我沒變!」
「那為什麼要走,也不跟老主子說一聲?」老漢的眼神也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漢子低下頭,「我聽話,我忠心,可我也是個人。是人就會怕,我是怕.……真的怕!叔,你也好我也罷,在老主子身邊一輩子了。有些事,您不怕嗎?」
「我心裡沒鬼,我怕甚麼?」老頭笑道。
漢子一頓,「我做不到您這樣無牽無掛一身輕!我想,過幾天自己的日子。」說著,苦澀的一笑,「我就是……就是想找找自己的家。我覺得,這和聽話啊,忠誠啊不起衝突。」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在您看來簡首就是大逆不道。您認為,既然是奴婢那生死就都是主人的。我也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且做了一輩子,死心塌地的一輩子。」
「可我.……」漢子青色的瞳孔泛著別樣的光芒,「真是累了,倦了,真的想找個地方好好歇歇!」
「想逃就說想逃,跟雜家扯了半天找家?」老頭兒不屑一笑,「你呀!還真會給自己找借口,找理由!」
「我沒.……」
老頭兒不客氣的打斷他,「你該死!」
瞬間,漢子後退一步,警惕甚至有些惶恐的再次打量周圍。
「一,你狗日的要走,於情於理都要跟老主子說一聲!」
「二,你狗日的把老主子想的太……雜家以前還沒看出來,你狗日的居然心胸狹隘道這個程度!」
「三,你以為你一走了之就萬事大吉?」
說著,老頭微微低頭,用一種很嚴厲的目光看著對方,「不辭而別,是懦夫的選擇!」
漢子閉上眼,昂著頭,臉上有些糾結。
然後再睜開,徐徐看著西周。
「你狗日的還看?」老頭兒忽然怒了。
「你不跟老主子說,你怎麼知道走不了?你一輩子乾的都是猜測人心的勾當,老主子對你如何,你自己拿捏不準嗎?」
「你他娘的疑了老主子,現在還疑了雜家,你以為雜家帶人來的?」
罵著,老頭一個蹦高,熟練的脫下腳上的布鞋,對著漢子的腦袋啪啪就是幾下。
「日你親娘的,雜家要是帶人來,你還能站著跟咱家扯這麼半天犢子?」
啪啪啪!
布鞋抽得很重,一下又一下。
可漢子卻笑著抬頭,一點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