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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文字獄

  解縉捧著厚厚一摞文書站在暖格外,忽見李至剛一臉喜色的從裡面出來,走路好似都帶著股飄然之意。

  他本有心問,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只能跟對方用眼神示意。

  「解學士,進吧,皇上等著呢!」王八恥走到他身邊笑道。

  「有勞了!」解縉對王八恥溫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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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愛卿何事?」朱允熥揉著肩膀,斜靠在羅漢床上。

  解縉上前一步,把手中的奏摺放在御案上開口道,「是關於翰林院編纂書籍一事,其中有些問題臣拿捏不準,只能奏明皇上!」

  「編書能有何事?」朱允熥笑道。

  編書就是給那些清流找個能忙活幾年的活,讓他們自己陷入一種歡欣鼓舞當中,幻想著青史留名,無暇攻擊日後的新政。

  「有事,而且還不小!」解縉一臉的鄭重。

  朱允熥坐首了身體,也帶著幾分正色,「你說給朕聽聽!」

  「皇上的意思編書是取天下書籍的精華,彙編成冊流傳千古!」解縉慢慢的說道,「但臣發現,編書過程之中,難免有些.……嗯,不盡如人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以自己的喜惡來選擇書籍,甚至出現毀書之事?」朱允熥沉著臉問道。

  「現在看來暫時沒有,但有了苗頭!」解縉說道,「編纂古今圖書就該囊括古往今來的百家學說。但臣看現所編之書科考一篇中說,本朝科考必以朱熹《西書章句集注》為準。」

  「聖人學說若只局限於朱熹做所理學,那不是禁錮住了嗎?若真如此,那考出來的不都是拘泥形式的書獃子嗎?」

  「另外還有一事,古往今來都是孔孟二聖。我朝雖獨尊孔聖,但孟聖之學依舊是治世良策。如今編纂的古今圖書,勸學一篇中對孟聖卻隻字不提!」

  「這顯然是有些,顧左右而言他!」

  聞言,朱允熥陷入沉默。

  科舉考試以朱熹理學為主,獨尊孔子,其實都是老爺子的意思。

  科舉是好事,最大限度的提供了底層人向上的通道,也相對的公平。但同時,之所以把考的東西就局限在那幾本書中,就是為了禁錮思想。

  君臣父子君臣之綱,這些東西通過讀書人傳播給天下,讓人人都做安分守己忠君愛國的好人。

  而孟子,因為他的思想中有民為貴君為輕的思想,一向被老爺子不喜。

  老爺子雖是有幾分像是百姓的皇帝,但他畢竟是皇帝,而且還是開國雄主。他可以在心中認同君為輕民為重的思想,也可以實踐。但決不能,讓這種學說在天下廣為流傳深入人心。

  因為那樣,對朱家的統治是不利的。

  現在看來,解縉所說的事,明顯是那些翰林在編書的過程中,為了避免和當初老爺子定下的調子起衝突,而選擇性的忽視。

  但在朱允熥看來,這個己經定下的調子,必須要改。

  所謂新大明,連開明都做不到談什麼新?禁錮人心的事,做了好幾千年了,現在不做也罷。繼續禁錮,只會讓這個國家繼續的死氣沉沉下去,再次走入那種死循環,更別談什麼創新開拓。

  「你說的很好!」朱允熥點頭道,「還有嗎?」

  「還有就是.……」說著,解縉似乎有些不敢說了。

  「你想說什麼首接說,朕從不以言罪人!」朱允熥笑道。

  「在民間徵集了許多書籍中,記載了國朝初年很多次的……官紳因言獲罪身死的事。」解縉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這些事,翰林院那邊爭論不休,是記錄下來還是刪了去!」

  「呵!」朱允熥聞言,不免搖頭苦笑。

  因言獲罪,那就是文字獄。

  許多人都說後來滿清的文字獄如何如何,其實公允的來說,大明朝的文字獄也沒少多少。只不過,規模沒有那麼大,性質也有很大不同。

  滿清的文字獄以鞏固統治泯滅文華為主,大明朝國朝初年的那些文字獄,多是老爺子剛當皇帝時太敏感所至。

  從洪武元年到老爺子退位,其中光是有記載的就有十九次。

  起因很複雜,主要還是老爺子從心裡反感文人們含沙射影,還有不得志的讀書人在私下裡議論老爺子的出身。

  比如北平府學訓導官趙伯寧給老爺子獻《長壽表》,其中有一句垂子孫而做則。就因為這句話,這位府學的訓導官問罪被斬。

  則,在淮西方言中和賊同音。

  垂子孫而做則,垂子孫而做賊。

  老爺子是造反起家,大元朝再怎麼不得人心可造反就是造反,造反的就是賊。

  趙伯寧這詩,讓坐了天下的老爺子以為他在暗中譏諷自己,並且咒罵朱家子孫都是賊,所以掉腦袋了。

  還有一次,老爺子私下遊覽一間寺廟,見牆壁上有僧人的詩作,畢竟有收還有散,放寬子些又何妨。老爺子當時就龍顏大怒,因為大明開國之初,以嚴刑峻法治國,這些僧人是在譏諷老爺子治國太嚴了嗎?

  當場下令,這寺院內所有僧人全部處死。

  還有一回,其實說來和朱允熥還有關係。

  他被立為皇太孫之後,德安府學訓導吳憲上書《賀立皇太孫表》,其中有一句天下有道,就因為這道字,老爺子首接讓錦衣衛去把吳憲也給咔嚓了。

  道同盜!

  在老爺子心中,我大孫子立為皇太孫了,你用這個盜字是啥意思?是說我大孫子立位不正,還是我得國不正。

  還有一次,朱標在世時候,台州的官員上書《謝東宮賜宴》。有一句話,體乾法坤,藻飾太平。這話原本沒什麼,但沒多久朱標就病故了。

  老爺子猛的想起,藻飾不就等於早逝嗎?這不是咒他兒子早死嗎?

  遭娘瘟的書生咒我兒子,我兒子現在真死了,給咱砍了他的腦袋!

  這些種種文字獄,不管到底有沒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或者是譏諷朱家出身太低的意思,其實公允的說,不至於死呀!

  所以在這種風氣之下,大明朝的官場人人自危,民間文人也瑟瑟發抖,說話寫作都無比注意,生怕那句話用辭不對惹來殺身之禍。

  但這些因言獲罪,多是在官員文人之間,和滿清有個根本的不同,那就是沒有波及尋常百姓。

  不過饒是如此,也不是什麼好事。

  如今要修書,發現了民間許多記載了這些故事的書籍。現在就面對兩個難題,是不是要把這些故事都編纂到古今圖書之中,或者是乾脆不記載裝不知道。

  甚至是,要不要把這些圖書全部焚毀。

  焚書這事歷朝歷代都干,禁錮人心思想的手段大同小異。就好比原始空朱棣上位,那些建文帝的忠臣所留下的著作全部焚毀了,片字不得留在人間。

  包括建文帝為皇帝時,朱棣為燕王時的種種記錄,也全部銷毀。

  「皇上,您看?」解縉見朱允熥沒說話,開口問道。

  「旁的事你舉一反三,聰慧遠超常人,這等事怎麼就糊塗了?」朱允熥笑問。

  解縉尷尬一笑,心中道,「我不糊塗不行啊!這些事關乎你家老爺子的名聲,我若是讓他們編纂進去,將來你要問罪,倒霉的不是我嗎?我要是不讓同意他們編纂,那毀書的罪名不也落在我的頭上?我雖不參與編書,可因為有著審理的職責,兩面不是人啊!」

  朱允熥手指輕輕敲打桌面,「延後!」

  懂了!

  解縉馬上懂了,同時也在暗罵那些翰林們不曉事。

  編書那麼龐大的工程,有的事可以做,為何偏偏盯著這些?暫時擱置,以後再說不是皆大歡喜嗎?

  「另外有件事你要記住!」朱允熥正色道,「朕命人編書,不是為了粉飾太平,更不是因為朕的個人喜好。所有的圖書,一本都不能焚,一本都不能刪,明白嗎?」

  「臣遵旨!」

  「對了!朕聽說你和禮部侍郎李至剛是同年好友,其為人如何?」朱允熥端起茶盞問道。

  「他?」解縉想想,開口道,「李以行其人很是聰慧,但!」說著,頓了頓笑道,「但人品頗有些難以啟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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