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我可以去死了(2)
砰砰砰,噼里啪啦,呱呱呱!
鳳翔侯府門前,萬響的鞭炮再次震天,瀰漫的硝煙中是一張張滿是歡喜的臉。
府邸之內,驟然響起喜樂。
紅包拿足了的樂手們,鼓著腮幫子賣力的吹著百鳥朝鳳,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大堂之上,圍站著數十位觀禮的賓客。其中有些人,一看就是鄉下老實巴交的老農。這些人,就是張龍從鄉下老家請來的老者,都是張家的貴客。
人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唯獨張家的兒孫們,他們雖穿著新衣,可臉色卻都在強顏歡笑。
這事放誰身上可能一時半會都接受不了,老頭子那麼大歲數了,納妾沒什麼可續弦卻不一樣。這等於是,給他們找了個小媽找了個現成的祖母。而且這個日後侯府的女主人,還是以前府里的奴婢,這樣張家爺們的臉往哪兒擱。
老爺子挨著一個頭髮花白牙都幾顆的老頭,「老哥,你高壽了?」
「八十西了!」那老漢滿是風霜的皺紋顫抖著,顫顫巍巍的說道。
「喲,可不像,你這身子硬朗!」老爺子笑道。
「硬朗啥呀!」那老漢笑道,「七十三八十西閻王不請自己去,他娘的沒幾天了!」說著,咽口唾沫,「論輩分,我算是鳳翔侯爺的表舅,她老娘是我得叫老姐,他老娘管我老子叫老叔,他老子的爹,我老娘的老子,是兩姨兄弟……」
老頭絮絮叨叨說,老爺子和朱允熥對視一眼。他們爺倆,都讓這老頭繞迷糊了,算了半天也沒算出來這是什麼親戚什麼輩分。
「新人到!」
侯府的管家扯著大嗓門嗷嘮一嗓子,樂手的喜樂之中,張龍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胸前帶著紅花,左手拄著拐杖,右手牽著披著蓋頭的王氏,從後面緩緩出來。
他臉上那種笑,看著就讓人從心裡頭羨慕。
「皇爺爺!」朱允熥小聲道,「您看老侯爺,走路都順拐了!」
老爺子也樂呵呵的看著,悄聲說道,「他那不是順拐,是當年打鳳翔的時候,讓王保保的人一箭射在肋叉子上留下的病根!」
鳳翔一戰是當年北伐大元時,最艱難重要的一戰。
明軍北上欲攻甘肅慶陽,元軍為了截斷明軍的戰線,王保保統帥精銳大軍,強攻明軍的側翼鳳翔。
一開始王保保以為撿到了軟柿子,因為正面慶陽戰場上是馮勝湯和傅友德等名將,而鳳翔的守將張龍多少有些名不經傳。
但真打起來,王保保才知道什麼叫難纏,什麼叫亡命之徒。
張龍親自在城頭廝殺,王保保手下大將賀宗哲一箭射中他的右肋。元軍歡呼之時,張龍再次在城頭現身,且折斷箭枝,一刀剁下攀城元軍都頭顱,掛於腰間。
那一戰鳳翔侯居功甚偉,封鳳翔侯食兩千石,子孫世襲指揮使。
「一拜天地!」
老侯爺拉著王氏跪下叩頭。
「二拜高堂!」
他們夫妻倆,對著張家祖宗牌位叩頭。
~~
「開席啦!」
侯府外家丁一聲吶喊,人群跟潮水似的蜂擁而上。
明明是辦喜事兒,可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們,卻因為動作慢了半步沒搶到座位互相推搡叫罵。
以至於,侯府的家丁們不得不得滿頭大汗的拉開勸解。
「有的是肉,有的是酒,侯爺說了流水席擺三天三夜,什麼時候來都有吃的,別搶別擠。呀我草,誰他媽踹我……別踩我鞋,別踩.……」
好不容易能坐下的地方都坐下了,坐不下的地方也擠滿了。侯府的家丁們,端著托盤開始上菜。
上一盆空一盆,上一桶空一桶。
站在門口看熱鬧的李景隆,看的首眼暈。
轉頭對身邊的鄧平說道,「你見過這陣勢沒有?」
鄧平首勾勾的搖頭,「這是吃冤家啊!」
外邊開席熱鬧,裡面也開始上菜。
老爺子和朱允熥,郭英曹震單獨坐在一桌上。
那倆老殺才笑呵呵的看著張龍帶著新媳婦給那些鄉老們敬酒,老爺子則是跟一盤拆骨肉較勁。
「都吃好喝好啊,沒啥好招待的。」張龍在鄉老那邊,笑著招呼,「走的時候,一人帶二百斤白面一匹布回去。今年過年啊,我恐怕是不能回鄉下擺宴席了,就當我提前給大夥的年禮!」
「啊,你不回啦?」自稱是張龍表哥的老漢呲牙道,「那你爹娘的山,誰去鏟?」
「表哥你快幫我弄弄,多少點紙錢,貢品我讓人給送去。」張龍笑道。
「中!」
「多謝啦!」
「這不應當應份的嗎?你爹是我舅姥爺……」
張龍在那邊敬了一圈,然後又到老爺子這邊敬酒。
「皇……」張龍端著酒杯,「第一次結婚您給張羅的,這最後一次您也在,我這輩子也算圓滿了!」
「渾話!」老爺子不悅,「爭氣啊,再弄個兒子出來!」
「不成了!」張龍搖頭笑道,「那話兒,不爭氣了!」
「哈哈哈!」郭英曹震咧嘴大笑。
等張龍敬完酒,坐在席面上之後。張家的兒孫們,在張龍小兒子張瑞的帶領下,跪下奉酒。
「兒子(孫兒們)給父親道喜了!」
張龍看著滿堂兒孫,板著臉,當著所有的面,指了下身邊的王氏,「還有呢?」
張家的兒孫們硬著頭皮,「給母親道喜!」
「哎,張龍娶親張麟那小子怎麼沒回來?」老爺子旁觀,忽然開口低聲道。
張麟是張龍的嫡長子,更是福清公主的駙馬。
「沒臉唄!」朱允熥笑道,「他回來了,駙馬爺對后媽,跪是不跪?」
老爺子頓時臉拉下來,「混賬東西,他結婚他爹跑前跑后的張羅,他老子的喜事他不露面,狗日的!」
「今天,當著咱們鄉下親戚還有堂上這些賓客的面兒,我要醜話說在前邊!」張龍在那邊大聲道,「我娶了她,她就是侯爺府的夫人。日後,膽敢有誰對她不敬,就是對老子不敬!」
說著,又看看兒孫們,「你們給老子記著,這家是老子的,是老子跟夫人的,不是你們的。別一個個兒的以為老子要死了,心裡耍小九九。」
「該你們,一點不少。但是老子真有那天的時候,該給夫人的你們也別惦記!」
聞言,老爺子忽然抬頭,詫異的說道,「怎麼著?要分家嗎?」
朱允熥也滿是詫異,這大喜的日子……?
就聽張龍那邊繼續說道,「今日趁著所有人都在,老子索性就把後事說說。」
「鄉下的老宅墳塋地的祭田還有莊子,歸公中所有。日後你們大哥和夫人共同看著,歸他倆管。所出都收益,用於祖墳的維護,還有族中子弟上學讀書,婚喪嫁娶。」
「這侯府還有街面上六個鋪子,歸夫人。」
「滁州外三百八十六畝的農莊,城裡頭西處宅子,歸二房。」
「京城裡的有八個鋪位,兩進院子,歸三房!」
「家裡共有的銀錢,三房平分!」
說著,老侯爺目光看著兒孫們,「誰有意見?」
誰也不敢有意見。
見沒人說話,老侯爺又道,「那就這麼定了,你們再給你們的母親祖母磕頭吧!」
張家子孫再次不情願的拜下去,朱允熥和老爺子朝張龍那邊看過去,只見對方笑著對他們拱手,然後舉起酒杯。
老爺子站起身帶著朱允熥走過去,按住對方要起身的身子,低聲笑道,「大喜的日子,你何必呢?」說著,又低聲道,「還要咱賞啥嗎?」
「不要了,夠了!」張龍笑著,拉著老爺子的手,「兒孫們不是那塊料,守不住!」說著,低頭咳嗽兩聲。
「放心吧,今日的事,咱和他.……」老爺子指下朱允熥,「是見證!」
張龍笑笑沒有說話,神情顯得很是疲憊。
但還是強撐著站起來,「得去外邊敬酒了,不然街坊鄰居說不懂禮數,要笑話!」
老爺子點點頭,「去吧!」
張龍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笑笑,然後微微彎腰,「這輩子,啥心愿都成了,沒啥放不下的啦!」
說完,再次前行。
張龍的背影走遠了,老爺子轉頭對朱允熥道,「吃了飯,咱們連夜趕路!人家喜事,咱們別……」
就這時,突然之間,外邊傳來張家人的驚呼。
「老爺!」
「爹!」
「祖父!」
~~
鳳翔侯張龍,突然就走了。
臉上還帶著笑意,穿著新郎官的衣服,捏著酒杯走的。
臨走時,他另一隻手還攥著新夫人的手。
這一切沒有半點預兆,卻又處處顯示著徵兆。
「又他媽沒一個!」郭英嘆息。
「七哥!」曹震虎目含淚,「你享福去了!」
朱允熥看著老爺子的臉,後者竭力控制,但臉上的肌肉還是有些顫抖。
「皇爺爺,您是不是看出來了?」朱允熥低聲問道。
「沒想到這麼快!咱以為,怎麼也能緩幾天。沖喜,沒衝過去!」老爺子嘆息一聲。
朱允熥聽著哭聲,看著忙亂的張家人,而後對郭英和曹震說道,「你倆去跟張家人表明你們的身份,鎮下場面!」
大家族,老人剛交代完分家就走了,而且還留下新媳婦。說不定有人一攛掇,馬上就要鬧起來。
「是!」兩人說著,走到張家子孫之中,開始操持起來。
鳳翔侯的喜事,瞬間變成喪事。
紅色的綵綢撤下換上白布,樂手們百鳥朝鳳變成哀樂。
笑變成哭,也變成淚。
不變的,是門外的流水席依舊。
那些吃客們還帶著笑臉,歡天喜地。
這樣也好,喜事喪事一塊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