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慈不掌兵(1)
「胭脂?」
朱高煦心中疑惑,「藍帥的坐騎怎麼起了這麼個名兒?好像妓寨里的娘們!」
」叫什麼烈風長弓流星多順口,叫夜獅子玉麒麟多好聽,叫什麼踏雲夜照多有詩意?怎麼叫這麼個名兒?不倫不類的!」
他朱高煦胯下的戰馬,叫黑龍駒。跟本朝開國忠武開平王常遇春騎的戰馬一個名兒,聽著就威風。
武人都是愛馬之人,準確的說是視自己的坐騎為生命中一部分的人。好比唐太宗的昭陵六駿,那就是武人對戰馬愛意的最好寫照。
「胭脂?」
朱高煦又看看藍玉胯下,嘴歪眼斜哼哧癟肚的瘦馬,暗中撇嘴。
「就算是母馬,也忒磕磣了點兒。藍帥打仗的本事旁人比不了,可是選戰馬.……」
心中想著,拉著韁繩,讓胯下黑龍駒離對方的胭脂稍微遠些。
一行人騎著馬不快不慢的走著,漸漸出了京師地界。
到了天色傍晚時分,藍玉又做了一個讓朱高煦分外不解的決定。
他們沒有去尋找可以給來往官員提供住宿的郵政驛管,也沒有去住客棧。而是就在荒郊野外,隨便搭建帳篷露宿紮營。
江南的冬天,到了晚上也是寒風刺骨。
隨著風,篝火之中的火星西處飄散。
朱高煦和藍玉,圍坐在火堆邊,火苗上夾著一口鐵鍋,裡面咕嚕咕嚕的煮著他們的晚餐。
晚餐極其簡單,就是醬菜和大餅加水那麼一頓,半點葷腥都沒有,且湯汁的顏色看起來跟屎差不多,看著就沒任何食慾。
他們選擇的露營地,在一處山腰。朱高煦手下的兵,把所有的大車擺成一個圓圈,戰馬放在當中,弓箭長槍都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上。
這是標準的隨時準備夜間迎敵的做法,一旦發現敵情進可攻退可守。
可朱高煦卻發現,他手下人布置營地的時候,藍玉手下的幾位老兵有的隱藏在夜色中,有的則是去了山腳,沿著可以通上來的路,暗中布置陷阱埋上鐵荊棘等。
隱藏起來的是暗哨,弄陷阱時若有敵人摸上來就可能驚動他們。
「這.……又沒到打仗的時候,藍帥用得著這麼警惕嗎?」朱高煦心中再次疑惑,目光看向藍玉。
藍玉披著斗篷坐在火堆邊,銀色的頭髮亂舞,不住有火星打在他的身上,他卻當做沒看見。
從腰間掏出匕首,然後在鍋里攪和幾下。
「唔,能吃了!」藍玉轉頭看看朱高煦,「盯著老漢作甚?吃呀,還要人喂你?」
朱高煦看看那鍋里的東西,咽口唾沫,「藍帥,何必吃這些,我車上裝著許多好吃食呢,肉乾蜜餞茶葉.……」
「你嘗嘗,其實味不賴!」藍玉吃著碗里的食物,燙的嘴角不住抽動,「天冷,就得吃這些熱乎的。」
朱高煦又看了眼那一鍋東西,橫下心來吃了一口。
剛一進嘴,臉上眉毛鼻子就都皺在了一起。
齁咸膠黏,還有股說不明白的味兒。
看他這樣,藍玉冷笑半聲,「你是從小在軍中的,怎麼嬌貴成這樣?」
隨後,不等朱高煦說話,藍玉似乎有所明悟,開口道,「哦,老漢我倒是忘了,你是郡王啊,跟你爹那個親王在軍中,就算再怎麼苦,也不可能吃這些玩意兒的!」
「呵,還真是隨了根兒,你爹年輕的時候就學人家霍去病。出征打仗還要隨身帶幾個廚子,專門給他做飯,嘿嘿,畫虎不成反類犬。」
見藍玉忽然把話頭引到了朱棣身上,而且陰陽怪氣的滿是諷刺埋汰,朱高煦就算心裡再崇拜藍玉,臉上也掛不住。
「藍帥此言差矣,我爹在軍中什麼樣,您不是沒見過,也是和將士們共同.……」
「這就是普通士卒的吃食。」藍玉指著碗里黏糊糊的東西,眼神明亮得猶如星辰,正色說道,「當兵的打仗,吃的就是這個。」
「你們爺倆趕的年景好,咱大明有家底了,經得起折騰和花費。你們又是王爺,軍需上自然要什麼有什麼。可當年我這一代人,跟著老皇爺打天下時。就這麼一碗爛乎乎的玩意,多少人幾天都吃不上一頓。」
「再者說,你們打仗是背靠HENANHEBEI,幾個行省供應著物資,糧道也暢通無阻。我們當年,飢一頓飽一頓,軍中的糧食要算計著吃,只有開戰之前,才敢讓兒郎們吃六分飽。」
說著,藍玉仰頭,首接把碗里的東西全吞下去,然後用袖子擦擦嘴,繼續說道,「莫說以前,就算現在,出門打仗當兵的也是吃這個。老漢我見過你們爺倆在軍中的樣子,你所說你爹跟士卒同甘共苦如何如何,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他頓頓都是這個?」
朱高煦臉上一紅,他們父子在軍中,確實是吃小灶。就算是偶爾和士卒們吃上一頓,也是做做樣子。況且知道他們父子要一塊吃,伙夫也會特意做得好一些。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糧草,人餓肚子別說打仗,種地都沒勁!」藍玉往火里添了一些柴,繼續說道,「尤其我們要去的是雲南,那些蠻子雖然不足為據。可山路崎嶇山林茂密,糧草輸送難於登天。蠻子又善於隱藏無處不在防不勝防,咱們的糧道隨時有斷的危險。」
「那樣的地形打仗,能敞開肚皮吃?能想吃啥就吃啥?做夢呢!」
說道,此處藍玉看看朱高煦,又是一笑,「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有些不以為然。」
「沒……」
「今日我老漢教你的第一課,就是這些打仗之外的東西。」藍玉裹緊身上的披風,「仗,不會因為咱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像你爹那麼打仗,是以傾國之力,旁人學不來的。」
「打仗跟過日子一樣,要算計。」
「再者說,你們大多數時候打的都是順風仗,進攻為先。那一旦作戰不利,雙方僵持或者被包圍處於下風的時候呢?」
「哪怕是你率軍圍城的時候,最先要考慮的不是什麼時候能攻破城池,而是你自己手裡的糧食能支持你圍他多久,對方手裡的糧食,能吃多少天。」
「千萬別自以為什麼悍不畏死兵甲犀利就能百戰百勝了,都是武夫,都是兩肩膀扛一個腦袋的,人家一刀過來,你再厲害也還要死。」
藍玉說的有些絮叨,有些凌亂,可朱高煦聽得格外認真。
「未勝要先想著敗,敗都是從軍心開始,什麼是軍心?肚皮就是軍心!」
「千萬別跟著你爹學霍去病那套,學不來的。」
「那樣只能是奇襲建功,不能是長久之勝。不是老漢我看輕古人,霍去病是厲害,可真要是仔細論,本朝這些人,誰差了他?」
「您老的功績,不輸於……」
「那也是一時之勝,不然為何韃子仍是大明之患?」藍玉肅容看著火堆,「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不只是一代人的事。」
「你們父子領兵,身份上佔了便宜,是皇子龍孫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是千歲。」
「你們的身份,可以讓士卒們聽你們的,怕你們。但帶兵,最重要的是軍心。有軍心就算是吃了敗仗,哪怕一敗再敗,也是打不爛拖不垮。」
「如何做到軍心?」藍玉指下身邊的碗,「與士卒同甘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