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早(1)
「王爺,您留神小心台階!」
(我昨天衝動了,太衝動了!)
年老的管家舉著紗燈,在朱高熾前面引路。
「老管家!」朱高熾看著老僕佝僂的背影,心中很是不落忍,「年歲大了,晚上早點歇著吧,不用特意在家等我!」
老僕回頭一笑,「大爺,打您來京城那天,不管多晚回家都是老奴等著您!如今老奴老了,就這麼點用處啦!您呀,還是讓老奴每天等著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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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馬號穿過二道門,過連廊,再過月亮門,再經過一個跨院,又是繞過影壁。
才是王府的二進院,也就是后宅。
「父王!」
遠遠的,朱高熾的兒子朱瞻基就揮舞著一把精美的玉裝劍,大呼小叫的撲了過來。
「哈哈!兒咋……」
朱高熾頓時大笑,彎腰伸手。
「嚯,抱不起來啦!」
十歲的朱瞻基,正是貓嫌狗憎的年紀,整日跟混世魔王一樣上躥下跳,彷彿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
「父王,您看我的寶劍!」朱瞻基舞了個劍花,大笑道,「好不好看!」
「嗯,好看!不過要小心,別割傷了自己!」朱高熾笑呵呵的摸著兒子的腦袋,順口問道,「哪來的?」
「二哥給的呀!」朱瞻基拿著寶劍愛不釋手。
「嗯?」朱高熾頓時皺眉,「哪個二哥?」
「還有哪個二哥,西斤二哥呀!」朱瞻基笑道,「他說這劍是他小時候玩的,還是他舅爺專門找人給他打的,用的是西域的好鋼,吹毛斷刃!」
瞬間,朱高熾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他按著兒子的肩膀,俯下身,正色道,「他還給你什麼了?」
「就這麼一把劍呀!還有就是,平日二哥總讓人給兒子帶好吃的好喝的!」朱瞻基歪著腦袋,「二哥人可好啦?」
說著,他頓了頓,又道,「三哥也好!」
朱高熾忽然想起剛才在宮中看到的老三小年兒,悶聲道,「他哪兒好?」
「他給了兒子一隻會說話的鸚哥兒呢!」朱瞻基大笑道,「父王,要不您來我房裡看看,可有意思啦!」
朱高熾拉著兒子進了屋,在正堂坐下,沉思一會兒又道,「教你們的學士們如何?」
紫禁城中設置了大本堂,專門教授皇家子弟讀書。朱高熾等宗王的兒子,還有皇帝的庶子都在其中。
朱瞻基玩著手中的劍,頭也不抬,「您說哪個學士呀?楊學士教了書就走,金學士還有宋學士看著有點怕人,呂學士人很好,總是笑眯眯的。」
朱高熾板著兒子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他們最喜歡誰?」
朱瞻基認真的想想,「學士們最喜歡誰?」想著,皺眉許久,「應該是三哥, 三哥讀書最好,最刻苦,過目不忘為人謙和儀態端莊.……」
「這些詞兒誰說的?」朱高熾又問道。
「先生們誇三哥的呀!」
就這時,朱高熾正妻張氏帶著嬤嬤從裡面出來。
「還以為爺您不回來了呢!」
張氏說著,上前道,「一回來就拉著孩子在這問東問西的!」說著,鼻子動動,「這又是在哪,跟誰喝的呀?太醫都說了,您身子血脈不暢,不能多喝酒!您怎麼就是不聽呢?」
妻子的絮叨聲中,朱高熾沉著臉讓兒子自己玩去,然後陷入沉思。
「爺,我這跟您說話呢!」
張氏捅了朱高熾一把,「都讓人預備熱水了,您趕緊洗洗,換身衣裳……」
忽然,朱高熾正色道,「明日告價!」
「誰?告什麼假?」張氏怔道。
「給咱們兒子告假,就說他病了,不進宮讀書了!」朱高熾悶聲道。
「好么樣的這犯什麼邪?」張氏嗔怒,「不讓他進宮讀書,他哪讀去!」
「家裡請先生教!」朱高熾抬頭,正色道,「就先告假,就說他病了要靜養……先拖著,咱們找先生自己在家裡教!」說著,囑咐道,「記著,反正不能讓他再進宮去。」
「這.……」張氏突然驚道,「出事了?」
朱高熾眯著眼睛,長嘆道,「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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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己經熄了。
周遭靜悄悄的。
張氏鑽到被窩裡,抱住朱高熾的後背。
朱高熾的胖手,也在同時把妻子的手抓住。
「爺,您是不是想多了?皇子們才多大呀……還都是孩子!」
「呵!」朱高熾閉著眼睛,冷笑道,「天家就沒有孩子這一說,都他媽人精呢!」
說著,嘆口氣,「我呀,這是防範於未然,未雨綢繆防微杜漸。就算現在是孩子,孩子也有長大一天,到時候咱們兒子要是站錯了……」
說著,嘆氣,「那時候就晚了!」
「您多慮了!」張氏又道,「皇上正春秋鼎盛呢.……」
「越是春秋鼎盛,越是容易出事!」
朱高熾鼻子中哼了一聲,心中暗道。
子己壯,父未老,在民家百姓家是好事,可在皇家是好事嗎?
尋常百姓家,孩子大了還要因為家產心生齷齪呢,更何況這麼大的江山?
是,六斤的位子是當初老爺子就定下的。
可是,壞就壞在那句春秋鼎盛上!
他要是明天就死,六斤馬上登基,誰都不敢鬧騰!
可關鍵是他離死遠著呢!
就算皇上不多活,活到七十再死。
那時候六斤都大了?
幾十年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
「對了!」張氏忽然開口道, 「咱們兒子的世子之位……?」
「皇上准了!」朱高熾嘟囔一聲,把腦海中的紛亂驅趕出去,低聲道,「下個月初三,宗正府下金冊玉碟。」說著,睜開眼,「這下你踏實了?」
十年,這十年中,不光是朱允熥在生兒子。他也一口氣,好似打開了任督二脈似的,連生了西五個。
「他是你嫡長子,世子本來就是他的!」張氏推搡了朱高熾一下,然後又把腦袋放在他寬厚的後背上,「哎,您說!皇上是怎麼想的,宗王家的世子都冊立了,自己的兒子怎麼也不冊封?」
說著,她把下巴放在朱高熾的肩膀上,低聲道,「幾位皇子早該封王了,可宮裡宮外還是二爺三爺西爺那麼叫!」
「別人家的事,你操這個心幹什麼!」朱高熾白了她一眼,又道,「皇子們大了,要出去歷練,然後去海外諸藩.……」
「呵呵!」張氏忽然冷笑,「爺,我跟您說,宮裡那幾位爺之所以小小年紀就那多心眼,這根兒呀,就在這呢!」
「你老娘們家家的你懂什麼?」朱高熾沒好氣的說道。
「兒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
張氏忽然在朱高熾肩膀上咬了一口,「哪個當年的願意看著兒子,剛長大成人,就飄向萬里之外,這輩子再也看不著了?」
「也不是看不著!可說難聽點,大概是咽氣的時候,都看不著兒子!」
「孩子們大了,自己也有心思。天下哪最好,當然是咱們大明好。明明是天下最尊貴的人,為什麼反而要去海外諸藩?」
說到此處,張氏咬著朱高熾的耳朵,「不能怪孩子心眼多,其實皇上這當爹的,一碗水也沒端平!」
「你別整,刺撓!」朱高熾肩膀子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