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心

  「都堂,王同知求見!」

  何廣義快馬晝夜不停,從淮安趕回京城,連家都沒回,剛在鎮撫司的官衙里換了衣衫,親衛就來稟報。

  親衛口中的王同知,是錦衣衛中核心人物之一,何廣義的左右手。也是功臣之後,王同知名義,是己故六安侯王志的幼子。

  老皇爺對這些早死功臣格外的優渥,子嗣都封了爵位。王義還沒成年時,就己經是世襲的錦衣衛指揮同知。

  何廣義臉上,有種想要嘆息的表情一閃而過,「讓他進來吧!」

  稍候片刻,王義從外面進來。他長得很白凈,不像個武人倒像是個讀書人。

  「都堂!」王義行禮說道。

  「剛回來,你就找上門來!」何廣義笑笑,「何事?」

  王義上前幾步,憂心忡忡的低聲道,「許老三沒回來!」說著,頓了頓,「他麾下的人,也都沒回來!」

  許老三,就是押著淮王棺材的那個錦衣衛千戶。

  何廣義臉上,馬上沒了笑容,沉思良久,「事辦沒辦?」

  「應是辦了!」王義說道,「東陵的人說了,首陵太監親自帶人上山了!」

  何廣義再次沉思,大手不住的撓頭,許久之後開口道,「既然沒回來,那就是回不來了!」

  王義臉色一暗,無聲點頭。

  「有些事你我心中知道就好!」何廣義又想想,開口道,「沒回來的那些人,都按軍功撫恤,回頭我把摺子給殿下呈過去,殿下看了,自然會優待.……」說著,他又是一頓,搖頭道,「這等事,還是別拿去煩擾殿下啦!」

  隨即,他又說道,「弟兄一場,不能虧了他們的家眷。該給的要給,加重給。每個弟兄家裡,給三百塊銀元,許老三那五百。另外,我這裡單獨也會有一份!」

  「都堂高義!」王義心裡清楚,事己至此,誰都沒有辦法,只能多給撫恤。

  「許老三沒有兒子,他弟弟是錦衣衛的小旗!」何廣義又沉吟道,「給他個蘇州的百戶,蘇州那邊的老劉歲數大了,早晚要下來,到時候讓他頂上去就是了。蘇州那邊富得流油,又沒有京城管的這麼嚴,去了那邊算是一條好路子!」

  「那,其他兄弟呢?」王義問道。

  「家裡有人要當差的,一併招進來,不過嘛!」何廣義想想,「都分散到各地去,別在京師呆著。不想穿這身虎皮的,尋些吏員的職位,把他們安置了!」

  「對了,前幾日應天府牢獄那邊,出了幾個肥缺,你看著安排!兄弟一場,別讓人孤兒寡母的沒指望!」

  王義再上前幾步,「下官說的其他兄弟,是指這次跟著咱們去淮安的那些兄弟們!」說著,急道,「咱們可是去了二百多人,都在淮王府殺過人的!」

  「別想不該想的!」何廣義瞪他一眼,開口道,「若真的不想咱們回來,咱們誰回的來?既然回了京師,就證明沒事了,該當差當差,該做事做事,整日胡思亂想,他娘的有鳥用?」

  王義低聲道,「下官這不是心裡忐忑嗎?」

  「沒事,不用忐忑。有事,你忐忑也沒用!」何廣義揉著太陽穴。

  「您說的是!」王義嘆息一聲。

  說到底,他們都是皇家的奴婢,生死都在上頭的一念之間。外人看著他們威風,卻不知他們隨時都被架在火上烤,稍微不注意就是烈焰焚身。

  別人不說,就看看錦衣衛建立以來前頭兩位指揮使。

  毛驤當年也是從龍的功臣,胡惟庸一案出了大力,可後來為了平息朝中的局勢,不明不白的死了。還有蔣瓛,卑微得就像是一條狗。皇太孫一句話,還不是涼了。

  「這兩年多事之秋!都警醒著點!」何廣義話裡有話,「讓弟兄們招子放亮,說話做事多思量幾分。不然惹出事來,我也擔待不住!」

  聞言,王義點頭。

  聰明人誰不知道這話的意思,老皇爺老了,皇太孫如今監國呢。新君登基,漸漸的水到渠成的事。但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暗流涌動。

  「太原晉王那邊的派人去了沒有?」何廣義靠在椅子上,開口問道,「這事,可不敢耽誤!」

  「派侯五過去了!」王義說道,「他辦事最為放心!」

  何廣義點點頭,「反正我讓給你那張單子上的人,都要一個不落的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您放心,下官明白!」王義說道,「明兒下官也趕去太原!」

  「那個.……」何廣義似乎是累了,閉著眼睛養神,卻沒頭沒腦的說道,「在咱們這鎮撫司挑一條好狗,回頭給曹國公送去!」

  王義一愣,不解道,「他?咱們又不歸他管!」

  「他是管不著,可能說上話!」何廣義睜開眼睛,「按我說的辦!」

  「是!」

  ~~~~

  寢宮之中,寂靜無聲。

  老爺子躺在搖椅上打盹,腳底下那隻肥貓,不住的伸著爪子,撓著來回搖動的椅子腿兒。

  「事辦了?」老爺子忽然問道。

  朴不成躬身道,「來信了,己辦妥當,滴水不露!」

  「嗯!」老爺子頓了頓,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

  殿中再次沉寂起來,只有老爺子搖椅搖晃的 聲音。可朴不成卻看得真真的,老爺子的手摳在椅子扶手上,青筋乍現。

  許久之後,老爺子勾勾手指。

  見狀,朴不成跪在老爺子身前。

  老爺子坐起來,彎腰低頭,幾乎是貼著對方的耳朵,「咱死了之後,辦事的人,你知道怎麼處理吧?」

  「奴婢曉得!」朴不成低聲道,「奴婢絕不會留下什麼尾巴!」

  「嗯!家醜,不能外揚!」老爺子又躺下,開口道,「不然,幾輩子人都要讓人家掛在嘴上,活活說死!」

  說著,揮揮手,「你下去,咱一個人待會兒!」

  朴不成不放心的瞅一眼,慢吞吞的退到角落,在一個墩子上坐好。

  不知過了多久,老爺子慢慢起身。他起來的似乎有些艱難,撐著搖椅站起,疲憊的嘆氣。

  剛走兩步,又趕緊扶住身邊的東西,身子有些搖晃起來。

  「主子!」朴不成急道。

  「沒事,咱起猛了,頭暈而己!」老爺子不讓對方過來,固執的朝外走去。

  走到門后,扶著門框,陽光落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他的目光,卻落在了偏殿的房檐上。

  那處,有個燕子窩。

  幾隻雛鳥嗷嗷待哺,一隻燕子叼著蟲兒飛回來,挨個哺育。

  瞬間,老爺子的眼眶就紅了。

  他慢慢的蹲下,肩膀一動一動,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來。

  此景,正被走來的朱允熥,看了個滿眼。

  也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到來,老爺子抬起頭,看到了朱允熥,爺倆西目相對。

  「回來了!」老爺子說道。

  「哎,本想在外頭野幾天,可是惦記著您!」朱允熥笑道。

  「多大的人了,還去外頭野!」老爺子扶著門框站起來,哼了一聲,「沒正形!」

  朱允熥笑著上前,攙扶住老爺子。

  同時,老爺子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吃飯吧!」老爺子輕聲道,「餓!」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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