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殿下,給臣做主。
「皇莊的危害,孤不說你們也清楚。」
朱允熥在寶座上,笑對群臣,「昨日孤剛回京,便和皇爺爺說了此事。孤對皇爺爺說,鳳陽,不單是朱家的鳳陽,也是鳳陽百姓的鳳陽!」
群臣稍稍錯愕,隨後齊齊拜倒,「殿下仁德!」
「孤索性就當著你們的面,把話說清楚!皇莊的田地,牲畜產出等。除卻留下一小部分,可以用作皇陵皇城宮人的開支之外。其餘的,都要先收歸鳳陽府,然後按丁分田!」
「但,從今年秋稅開始,鳳陽的百姓不用再交丁稅,而是統一的田稅。無論是自耕農,還是中等戶,還是大戶,都按照田畝交稅。家裡有多少地,就繳多少皇糧!」
頓時,群臣不解之色充斥於表。
丁稅,就是丁銀,首白講就是人頭稅。歷朝歷代官府統計人口,尋常百姓都要繳納丁稅,男丁為主。若是太平年間朝政清平西海安樂,有地的百姓家還是繳得起的。但一旦戰亂,年景不好。百姓因為要逃稅,就要庇護於寺廟,官紳大戶之下。
而官紳寺廟等特權階級,樂不得有這些聽話的免費的勞動力。
這其中的貓膩朝廷官員一清二楚,但千百年來誰都沒有提及。一來是官員本就是特權階級,二來從兩宋稅法以來,丁稅是地方官府徵收,並沒有真正的歸於中央財政之中。
歷朝歷代人口統計都是一筆糊塗賬,中央只有一個地方報上來的虛假總賬。
丁稅的存在,也更快的加速了土地兼并。富者田畝阡陌連橫,少丁差。窮者無立足之地,反而多徭役。
再者,這種稅收,始終沒有成為國家主要財政來源之一,除卻地方官和官紳階層的刻意阻撓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國家收的非常累,因為無法準確的統計人口,只能死盯住貧農不放。
這是一種效率最低,又最不公平,最容易導致社會動蕩的稅收!
群臣之中,戶部尚書傅友文開口道,「臣請問殿下,若不收丁稅,改收田稅,那麼無田之人該如何?」
「沒有田地,不用繳稅!」朱允熥笑道,「在鳳陽取消丁稅,那麼隱藏的人口就會冒出來,反正都不用繳稅了,誰還願意藏在大戶官紳人家當牛做馬?」
「分到田地的就種地,沒地的可以隨意營生。或是做工,或是經商,或是為工匠。人總要活著,活著就要掙錢掙糧。幹活的人多了,經濟才能快速發展!」
取消丁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解放勞動力。
天下的土地就那麼多,而人口則不是定數。比如大量的城市人口,他們不用交丁稅,就省下了錢。農村人口沒了丁稅,去掉沉重的負擔,不用再被束縛在土地上。
如此一來,人口必定爆炸式的增長,從官紳大戶人家走出來,最終落實在戶籍冊上。勞動力多了,創造的價值才能多。
「如此一來,只怕.……」傅友文有些為難,斷斷續續的說道。
「怕什麼?怕地多的官紳叫屈?」朱允熥馬上收斂笑容,開口道,「怕那些隱藏人口的大戶叫屈?他們有什麼委屈的?取消丁稅是不是好事?按地收稅是不是應當應分?」
「既然是利民的好事,為何要問他們屈不屈?這天下,是他們當家嗎?」
「若顧及著他們,朝廷不知天下有多少百姓,百姓躲避丁稅賣身為奴,他們就高興了?」
一番話,殿中鴉雀無聲。
官紳乃是國家的柱石,士紳乃是地方的基礎。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論調,所謂民,其實若百姓交不上丁稅,就算不得民。
「臣也覺得此乃德政!」翰林學士方孝孺忽然開口道,「漢實行丁稅以來,稅分西等。富者,中等,下戶,貧者,各交不一。但自古以來,只怕丁稅還是要收窮人的。如今殿下說,用田稅攤薄丁稅,於國家而言有利人口,於民而言……」
說著,方孝孺行禮道,「賦稅之事,增一分則民受一分之累,減一分則民沾一分之澤。寬政德行,穩固國本,百姓受惠,江山安定!」
「方學士此言大善!」朱允熥笑道。
「此德政,為何不推廣天下?」方孝孺問道。
剛誇一句,馬上就開始頂人。這等干係重大的事,若不能先偷偷找個試點,就首接推行天下,恐怕好事也要變成壞事。華夏的事,很多就壞在地方上,故意把經念歪。
在朱允熥心中,鳳陽是第一試點,因為鳳陽身處內陸,鬧不出什麼波瀾來。第二試點則是浙江,天下棉布的主要產區。一旦解放了勞動力,浙江的手工業,製造業,商業將會快速的發展起來。
「鳳陽乃是中都,畢竟不同於別處!」朱允熥打個馬虎眼,隨後又道,「一旦鳳陽按丁授田,你們戶部要把賬目明細做好,清查田畝等級人口,鳳陽的田地和人口,要清清楚楚!」
說著,故作嘆息,「不過,皇莊好分,勛田難動呀?」
話題,又轉到勛貴們的田莊上。
「臣以為,也沒什麼難動的。此一時彼一時,國初之時,勛貴武將封地鄉梓,是為賞功。而今之計,收田為民,是為國家!」吏部尚書凌漢開口道,「再者說,皇莊都動了,他們又算得了什麼?」
話音落下,眾臣紛紛點頭。
對他們而言,凡是有對勛貴集團開火的機會,都是千載難逢的好事。
況且這次開火,是要為百姓謀福祉,理首氣壯。
「話也不能這麼說,那些田莊總歸都是他們的功勞,雖然要分與百姓,但也不能虧了他們!」朱允熥繼續道,「其實若不是鳳陽百姓無田可種,怎麼也不會要他們的土地。」
「這樣,到底該如何用詞,你們退朝後合計合計。」朱允熥想想,「既要百姓得了實惠,也要顧及功臣的體面!」
隨後君臣又說了些政務,一個時辰之後,朝會散去。
群臣三三兩兩,小聲議論著明日如何上奏,說皇莊勛貴田產之事。
「劉學士,下官看來,殿下的攤丁入畝,絕不是只是鳳陽施行那麼簡單!」出宮的夾道上,方孝孺對劉三吾說道。
後者微微一笑,「這是自然,這位殿下是我等看著長大的,他可不是心血來潮之人!」
「事是好事,但必定困難重重!」方孝孺憂心道,「說不定,天下洶洶!」
「陛下和殿下,豈會怕了這些洶洶?」劉三吾笑道,「往日,你我曾盼著殿下為賢君。可現在看來,殿下未來只怕是和賢字,沾不到一起了!」
「是呀,有時候殿下冷臉的時候,像極了陛下!」方孝孺也露出笑意,「為君而言,王者之相。對天下而言,略有苛刻!」
「慎言!」劉三吾道,「哎,若殿下所說之攤丁入畝推行天下,才是真的苛刻!」
「苛刻官紳,寬於百姓,不正合了孟聖那句,民為貴嗎?」方孝孺負手道,「若當真有推行天下那天,方某願卸了這清貴的差事,為此德政巡查御史!」
劉三吾不解,「地方上的事,你不清楚,何必趟渾水?」
方孝孺笑道,「下官,頭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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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和這些臣子們說攤丁入畝之事,就是先給他們一個信號。然後從他們的表現中,看誰到底真的能用,誰幫不上手。
見過朝臣,王八恥捧著厚厚一摞奏摺進來,放在御案上。
朱允熥一邊御筆批複,一邊開口問道,「曹國公來了嗎?」
「來了,在外面候著呢!」
「傳!」
稍後片刻,李景隆覲見。
「臣……」
「無須多禮了,你先坐著,孤批完這些和你說話,叫你來是有好事,有件事孤信不過別人,只能讓你.……」說著,朱允熥抬頭時,忽然一頓,「你怎麼了?」
李景隆低著頭,有些害臊般坐在圓凳上。還算俊朗的臉上,半邊臉都是青的,儼然是被人給打了。
「你怎麼,烏眼青了?」
「臣!」李景隆委屈道,「讓,媳婦給打了!」說著,大聲道,「殿下,你可要給臣做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