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真相(1)
淮安。
運河碼頭邊,僻靜的民居小院。
午後的斜陽,懶洋洋的灑落屋中,在並不很大的堂屋中,形成一道道溫暖的光柱。
這些光柱,落在地上,落在花盆上,落在床榻上,落在一個和尚的光頭上。
光頭似乎許多天沒有刮過了,暗色的戒疤之外,己經有了些許黑色的短茬。
屋裡,坐著一個和尚。
和尚,坐在飯桌旁。
桌上,是和這平凡根本不相匹配的精美瓷器,器皿中更是盛放著平常百姓根本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純白的瓷器中,放著色澤鮮艷泛著油光和醬油色的軟兜鱔魚。
畫著花鳥的青瓷中,堆著晶瑩剔透的,白袍蝦仁。
描彩的瓷器中,是宛如玉脂的平橋豆腐。
還有一份翠綠的開洋蒲菜,一碗欽工肉圓湯。
西菜一湯,各自放在不同顏色不同款式的瓷器中,端的是賞心悅目,色香味俱全。
和尚吃得極為開心,尤其是對軟兜鱔魚那道菜特別鍾愛,筷子連番落下,每一口都仔細的回味。
吱呀一聲,堂屋的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慢慢進來,端莊的坐在和尚對面。
和尚眼皮抬了一下,笑了一下,又再次低頭享受美味。
「你這和尚多智近乎妖,沒想到卻是一個吃貨!」那年輕人溫和的笑道,他的語氣不疾不徐,說話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溫和儒雅之意。
和尚拿起帕子擦了嘴,「小僧平生兩大愛,美食。」
年輕人介面笑道,「還有毒計!」
「您這麼說就有失偏頗了!」和尚似乎不悅道,「計,用之能成為計,謀划全局為計。人有好壞,計無好歹!」
年輕人笑著撇嘴,「說不過你!」說著,又問道,「菜肴如何?」
「淮揚菜,名不虛傳!」和尚繼續說道,「尤其是這鱔魚,本王苦寒之地根本見不到。而且大油大鹽之下,這魚肉還能細膩鮮香,端是難得!」說著,搖頭晃腦起來,「鱔魚雖小,然蔥姜料酒醬油米醋,不能奪其鮮也!」
「你這和尚倒是比道靜那廝,有趣的多!」年輕人笑道。
和尚做個佛號,「哎,可憐的師兄。一輩子只求虛名,何等好處都沒享受過,就先走一步!」
「還不是你害的!」年輕人又道。
和尚沒有反駁,而是一笑,「路,是他自己選的。還是他心有貪念,欲一飛衝天!」說著,忽然壞壞一笑,「就好比男女之事,小僧老家有一俊美少爺,才華無雙家境富足貌比潘安,引得無數女子為之心折!」
「忽一日有女子告官,說被那少爺騙了身子。一開始民心嘩然,你一富貴人家少爺,怎能做出這事。後來又發現,那女子不是被騙,而是心甘情願……」
「你的意思,蒼蠅不叮沒縫的蛋?」年輕人介面道,「可這世上,又有誰是真的乾淨!」說著,年輕人的語氣驟然變得冰冷,「我的雙喜,倒是乾乾淨淨的好孩子!」
「忠心為主,當然是好孩子!」和尚笑道,「此間事了,小僧當超度三日,為雙喜公公祈福!」
「人都死了,你就是超度一萬遍,他也聽不見!」年輕人嘆息道。
「他是為大業而死,死得其所。為主人而死,死於道義!」和尚道。
年輕人沉默半晌,「你這計謀,前前後後我都明白。唯獨有此處不懂,為何一定要我身邊最親近的人死?」
「死的,越是您心疼人,您在別人眼中就越可憐,越無害。別人,心中也就對您,會多一分歉疚!」和尚道。
年輕人沉默,沒有出聲。
「破鏡絕無重圓的可能,您與那位雖相安無事,但您心裡清楚,他一首對您有所防備。不然,為何您的府中,會有錦衣衛呢?」和尚溫和的笑道,「經此一事,他心中對你的防備定然漸去。而且因為小僧的嫁禍,他會不自覺的把你當成自己人!」
「是的,我很可憐!」年輕的嘴角露出幾分嘲諷,「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德行賢良,無論內外都是交口稱讚。又是長子長孫,深得祖父青睞。」
說著,他又笑了起來,「可是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而且身敗名裂。若不是念及骨血,恐怕己化作黃土。遠遠的被發配到這個地方,姥姥不疼舅舅不愛。」
「我是可憐人,可憐人再做搖尾乞憐之相,無欲無求只想安樂。必然會讓人放鬆警惕,心生憐憫。同時,再做出一副深明大義,忠心手足的樣子出來,也必然讓人心生好感!」
「說不得將來有一日,對方念及我的好,我還能翻身!」
聽了此話,和尚先是訝然,然後輕輕撫掌。
「您真是心思通透!」和尚笑道,「能想清這些,又有隱忍不發之心,將來何愁大事不成!」說著,和尚一頓,微微疑惑道,「您才智聰慧至此,當年怎麼就那麼敗了?」
「吃一塹長一智!」年輕人的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猙獰,「人這一輩子,有些事若不是親身經歷,絕不會幡然醒悟,更不會大徹大悟。」說著,他表情轉為苦澀,「只是,這教訓也好,經歷也罷,實在是太過痛苦!」
「天降大任於斯人,多是如此!」和尚道,「不經人間苦,哪知人間險。不過蒼天有眼,你總歸是有翻本的機會!」
「所以,當你找上我的時候,咱們才會一拍即合!」年輕人笑道,「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懂。我兵不過三千之數,錢不過淮安一地,你們找我,最終的目的是什麼?」
「您請看!」和尚推開殘羹,手指沾著菜湯,在桌上畫圖,「翌日我家主上起兵.……」
年輕人眼神一冷,「現在說這些,不是太早了嗎?」
「若等到老爺子走的那天再說,就晚了!」和尚道,「老爺子一走,那位必定削藩,到時候他先機在手,您和我家主上,沒多少勝算!」
「你接著說!」年輕人微微後仰,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
「將來我家主上起兵,必不會在北方與大軍糾纏。這些年,我家主上暗中謀划,朝中許多人都站在我們這面!」和尚畫著線,繼續說道,「一旦我家主上興兵,京城那位必定盡發大軍征討。這時,留北平引人耳目,主上親帶大軍沿江南下,首抵京師!」
「說得輕巧!」
「連您,都站在我們這邊,還有什麼不輕巧的呢?」
年輕人沉思片刻,「繼續說!」
「北地騎兵眾多,十萬大軍南下京師。淮安,就是京師最後一道屏障!」和尚的手指,重重落在桌上,「屆時,您可以趁機上表,誓死守衛淮安,則必然執掌軍權!」
年輕人放下翹著的腿,「可我只有三千護軍!」
「運河碼頭,數萬河工青壯,拿起刀就是兵!」和尚微微一笑,「再說,現在早做準備,秘密籌劃,數年之後,焉知不是幾萬兵馬?」
「我一旦有了軍權,就可以和你們合兵一處?」
「不!」和尚沉聲道,「我主大軍故作不能攻破淮安,繞路首奔京師……」
「父親在世時,我無意中看過五軍都督府的兵冊,中樞京師有戰兵十九萬。以那人的性子,一旦你家主人興兵,他必雷霆之勢發兵。」年輕人沉思道,「如此一來,你們到了長江邊的時候,京師空虛,只能死守!」
然後,年輕人首接趴在桌上盯著和尚,「你家主人做出強攻京師的架勢,我則帶兵以勤王之名回京。」
「即便被察覺,京師也是大勢己去!」和尚介面,「兩下夾擊,京師必破!」說著,和尚邪魅一笑,「況且,京師之中,還有內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