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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死於火災的人,七天後站在了我的面前

  一般的火災事故中只有一個起火點,如果有兩個或更多起火點而且起火點之間相隔較遠,那基本就是人為縱火了。

  早上一上班,女法醫李箏接到政工辦通知,讓她準備轉正事宜。李箏興奮得不行,差點蹦到桌子上去:「終於可以穿上帥氣的警服了,我決定,今晚請大家吃飯!」辦公室瞬間被點燃,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去哪兒吃才配得上慶祝李大小姐轉正。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王猛接起電話,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他掛斷電話,一臉無奈地看著我們:「先別吃了,有個火災現場,在帕尼爾別墅群。」李箏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神色有些緊張,問道:「幾區幾號?嚴重嗎?」

  「B區26號別墅,凌晨3點的事,死了倆人。那個小區里住的人非富即貴,出事的別墅收藏了很多珍貴字畫,雖然消防隊去得很及時,可火勢太大……」

  李箏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些:「咱們現在就出發嗎?」

  王猛點了點頭:「走!」

  我們在一棟拉著警戒帶的別墅前停下車,煙熏火燎的味道撲面而來。抬頭看去,這座三層別墅的窗戶大多已被熏黑。幸好庭院之間相隔較遠,沒有波及其他庭院。

  一位戴著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在警戒帶外面踱步,考究的精紡西裝上沾了不少黑灰,用髮蠟固定好的頭髮也凌亂地散下來幾縷。他點了根煙,給蹲在地上的保安也遞了一支。保安的臉已經花得看不清相貌,右手腕上纏著的紗布也黑了,他用左手接過香煙,別在了耳朵上。

  中年男子就是別墅的主人沈君弈,平時不在這裡居住,別墅住著他的父親沈文峰和保姆李美華。蹲著的保安是李美華的丈夫,他參與了救火。

  王猛面色凝重:「這種火災現場最讓人頭疼了,高溫和焚燒,再加上消防隊員使用高壓水槍滅火,很多痕迹、物證會被破壞,很考驗我們痕檢技術員的水平。」

  穿上鞋套后,我習慣性地摸了摸後腦勺上的傷疤,定定神,踩著濕漉漉的地面走進別墅。被火焚燒過的物品往往比較脆弱,王猛提醒我們注意安全。

  客廳上下貫通,李箏指著客廳中間搖搖欲墜的水晶吊燈說:「同志們,小心機關!」我們趕緊側著身子繞過了水晶燈下方。

  客廳里到處是散落的物品,電視牆完全被燒成了焦黑色,超大的液晶電視也被燒得扭曲變形,大理石茶几上擺放著幾個玻璃杯。

  王猛停住腳步:「沈君弈說,他父親住在客廳南側朝陽的主卧,保姆住在對面的小卧室,我們先進主卧看看吧。」主卧室的門是虛掩的,大部分被熏成了黑色,門的內側有些變形,外側卻完好無損。王猛嘖嘖稱奇,「這門的質量不錯啊。」

  卧室里的物品大多已被燒毀,目之所及全是灰色和黑色。床上有一具仰著的屍體,皮膚、毛髮、生殖器等特徵都隨著大火付之一炬,只剩下炭化的肌肉裸露在體表。李箏感慨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被火燒成這樣的屍體呢,連容貌和性別都看不出來,怎麼確定死者身份呀?」

  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對李箏說:「火場屍體大多都這樣,別著急,咱法醫有的是辦法!」

  靠近窗戶的地上有一個長方體的物件,看起來像是空調掛機的殘骸。窗戶的玻璃已經破碎,但地上的玻璃碎片很少,金屬窗欞都被燒得變了形。王猛把頭探出窗外:「玻璃碴都在外面呢,看來起火點就在這間卧室里。」

  起火點在相對密閉的室內,燃燒的高溫會導致室內氣壓增大,玻璃破碎后被氣流向外推出。門上的燒痕和窗戶的情況都說明起火點在這間卧室內。

  我們走到屍體跟前,王猛拿出1號紅色物證標誌牌放在屍體旁邊。死者的左手縮成一團,而右手已經消失,只剩下炭化的前臂骨茬,四肢呈屈曲姿勢。

  李箏興奮地說:「這個我知道,這是書上提到的非常典型的『拳斗姿勢』!拳斗姿勢是肌肉遇高熱凝固收縮而出現的現象,人的屈肌比伸肌發達,收縮力較強,四肢常呈屈曲狀,類似拳擊手在比賽中的防守狀態,被稱為『拳斗姿勢』。」

  王猛擺出一個猛男格鬥的POSE,一揮拳:「李大小姐可以啊,理論知識很紮實嘛。」

  李箏狡黠地眨了眨眼,戴上手套,和我一起進行屍表檢驗。

  「看來是被火燒死的。」

  我搖了搖頭:「這可不一定,死後焚屍也可以形成拳斗姿勢,看來屍檢有難度了。」隨著皮膚肌肉燒焦炭化、組織攣縮,傷痕會變淺甚至完全消失。

  我和李箏合力把屍體翻了過來,屍體背部有一塊發紅的皮膚。屍體原先躺著的地方有10厘米見方的藍色床單和床墊沒有燃燒,在炭化的床板上顯得格外醒目。

  李箏一臉疑惑地問我:「死者背部燒傷較輕是怎麼回事?」我抬起頭對她說:「這一方面說明死者背部下面的那部分床墊不是起火點,另一方面說明死者一直在床上躺著,沒有翻身或逃跑。」

  「勘驗火災現場的首要任務就是確定起火點和起火原因。」我對李箏說,「判斷起火點有很多方法,比如燃燒的程度、燃燒的部位、火勢的走向、牆體上的痕迹、助燃劑的發現等。起火的原因也非常多,除人為縱火外,一根老化的電線、一個打火機、一個煙頭、一床電熱毯都能引起火災。」

  殘留的床體是靠著東牆擺放的,床到窗戶有兩米的距離。我指著床上的屍體對李箏說:「死者右手損毀,說明右側比左側火勢大,起火點應該在死者的右側。」

  「現場沒有發現助燃劑或易燃劑的痕迹,有些助燃劑或易燃劑燃燒后不會留下痕迹或氣味,比如酒精;而有些會留下燃燒產物或明顯氣味,如汽油、煤油等。」

  眼尖的李箏在床邊那一堆灰燼中發現了一個金屬片,雖然它已經被燒成黑色,而且有些變形,但還是和其他物品不同。

  王猛拍照后撿起那個金屬片仔細查看:「這金屬片的樣式和打火機上的很像。」他拿出物證袋,把那片金屬放了進去。

  李箏若有所思地說:「既然在主卧找到了起火點,那麼對面的小卧室應該是被引燃的。」王猛大手一揮:「走,看看去。」

  我們進入主卧對面的小卧室,正對著門口的是一張尚未完全燒毀的床,王猛拿出2號紅色物證標誌牌放在床上的屍體旁邊。

  李箏看了看床上的屍體說:「這具屍體同樣呈現出拳斗姿勢,皮膚和肌肉燒焦炭化,已經無法辨別死者性別和容貌。」

  當我們翻過屍體,在背部發現了一塊完整的皮膚。李箏點了點頭:「2號死者和1號死者一樣,被火燒的過程中一直沒有變換體位。」

  小卧室里的物品和屍體燃燒程度絲毫不比主卧里的差。在觀察了門窗和屍體后,我驚訝地發現:「死者遠離房門的一側燒焦炭化程度居然更高。」

  「怎麼會這樣呢?起火點不是在主卧室嗎?」李箏疑惑地問,「火勢從主卧室蔓延過來的話,應該是靠近門口的一側燃燒更劇烈才對啊。」我思緒一沉:「照目前的情況看,這裡也是起火點。」

  一般的火災事故中只有一個起火點,如果有兩個或更多起火點而且起火點之間相隔較遠,那基本就是人為縱火了。如此看來,這很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

  從小卧室出來,我們走進一間書房,牆上掛著幾幅殘缺不全的字畫,地上散落著許多沒有燒完的木棍,像是裝裱字畫的天桿或地桿。

  我們在廚房裡提取了一個砂鍋和一些碗碟,然後去二樓和三樓勘查了別墅內的其他房間。

  二樓有間裝修豪華的浴室,浴缸里放滿了水。三樓有一個面積不小的露台,擺滿了各種花草。可能由於撲救及時,二樓和三樓燒損程度比較小,同時也說明起火點就在一樓。

  露台的地面上有一層薄薄的塵土,王猛蹲在地上仔細觀察,找到了幾個腳印。他嘆了口氣:「可惜別墅里沒有發現鞋子,死者的腳也燒焦變形,暫時沒法進行比對排除。」

  李箏有些疑惑:「劉哥,我怎麼感覺這兩個人好像很配合,一點也沒有掙扎呢。他們在發現起火后不會逃跑嗎?要是他們能跑到樓頂來,或許就得救了。」

  看來李箏還是經驗不足,我說:「哪兒那麼容易!大火往往伴隨著濃煙和一氧化碳等有毒氣體,假如第一時間吸入大量有毒氣體,很可能在被燒死之前就已經中毒,失去行動能力。」

  結束勘查,我們拿著許多物證袋走出別墅。沈君奕走了過來,他說想讓死者早日入土為安,問我們是否可以給老人和保姆辦後事。由於現場存在疑點,這很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最終我們說服家屬對死者進行解剖。

  通知解剖室過來運屍體,叮囑派出所暫時封鎖現場,任何人不得進入。沈君弈面露難色:「警察同志,我爸收藏了很多字畫,那些東西怕火和煙,我想儘快採取措施挽救。」

  王猛陪他一起進去,半小時后,他們走了出來,從沈君弈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情況不太好。王猛說剛才沈君弈發現書房裡的字畫損壞嚴重,還有些數目對不上。

  我們先去市局進行送檢,簡單吃過午飯,來不及休息,匆匆趕到了解剖室。

  解剖室里瀰漫著奇怪的氣味,那是一種屍體本身的氣味和血腥味,以及輕微腐敗、燒烤的肉香摻雜在一起的氣味,難以言表。

  從屍表看,兩名死者都呈現出燒死的一些特徵,屍斑鮮紅、屍表油膩、四肢屈曲呈拳斗姿勢、全身皮膚多處假裂創。我們需要通過解剖,確定兩名死者的身份和死因。

  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是主卧室里發現的1號死者。我徑直站在了死者的右手邊主刀位置,死者的肌肉由於攣縮炭化,變得緻密而堅硬。

  我小心翼翼地把死者胸腹部的肌肉割開,然後把右側胸部肌肉和肋骨分離,剩下左側由李箏操作。李箏拉開架勢,手起刀落,但她似乎低估了燒焦屍體的肌肉硬度,只割開了一點點。

  李箏抿著嘴說:「我就不信割不動!」

  「小心別割到手!」我話音未落,李箏倒吸一口涼氣,縮回了左手。

  李箏擁有紮實的理論基礎,也擁有一名合格法醫的勇敢和無畏,但畢竟是個剛出校園的小丫頭。所以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光紙上談兵是不靠譜的。我工作能這麼快上手,也多虧了當年暈血脫敏治療時,觀摩過大大小小的解剖現場。

  其實在很多時候,解剖不僅考驗理論知識,還考驗技巧、耐心甚至是體力。有時我們明知是失血性休克導致死亡,可為了尋找那一根斷裂的血管,可能需要花上三四個小時,解剖不但是一項技術活,還是一項體力活。

  「趕緊把手套摘了,用水沖洗!」我恨鐵不成鋼地跟她說,「用力擠壓手指,讓傷口流血。」王猛疑惑地看著我:「那得多痛啊,不是需要止血嗎?」

  「劉哥說得對!」李箏迅速沖洗著傷口,「遇到這種銳器傷,第一時間先把傷口附近的血擠出來,可以降低病毒細菌入侵的可能性。」

  雖然現在不像以前條件那麼艱苦,我們的防護設備也越來越全,但畢竟要和屍體近距離接觸,風險還是很大的。法醫不可能每次都知道自己面對的屍體有什麼傳染性疾病,只能自求多福,希望躺著的屍體沒有肝炎、肺結核、艾滋病……

  我準備獨自完成解剖,可李大小姐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她重新戴上了手套。

  「聽我的,把手套摘了!安排你個更重要的任務,你負責記錄,記得詳細些。」

  李箏沒有再堅持,默默摘下手套,重新洗乾淨手,拿著《屍體檢驗記錄表》站在我的身旁。

  我邊解剖邊描述:「死者胸骨有骨折,說明死者胸部曾受過外力。死者的肋軟骨已經嚴重鈣化,可見死者年齡比較大。」李箏認真做著記錄,嘴裡嘟囔:「這是一名老年人,那他應該就是沈文峰啊。」

  我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認為,但是還是要確認下性別。」在切開幾根肋骨后,手術刀片崩斷了,我換了咬骨鉗,把剩餘的肋骨全部剪斷。

  取下胸骨和前肋,整個胸腹腔暴露在我們面前。一股夾雜著燒烤和血腥的氣味騰騰升起,李箏捂了捂口罩。我對這氣味十分熟悉,不覺著很難接受,所以乾脆沒戴口罩。

  法醫不戴口罩自然會有風險,畢竟屍體氣味刺激性很強,但不戴口罩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辨別屍體發出的各種氣味。有時候,不同的氣味意味著不同的死因。

  打開胸腹腔后,我決定先從頸部開始檢驗,氣管和肺是火場屍體的重點檢驗部位。

  首先探查了舌骨,沒有骨折跡象。然後切開氣管,內壁呈紅色,這是氣管被高溫灼傷的表現。有些灰黑色的物質黏附在氣管內壁上,說明火場中的煙塵隨呼吸運動進入了肺部。

  我隨後又剪開支氣管,李箏像只好奇的小貓一樣,探頭探腦地問我:「看起來是燒死應該沒問題,但支氣管深處的煙塵卻很少,是不是當時呼吸運動比較弱呢?」

  「再看看肺和心臟吧。」我低下頭,從甲狀軟骨處把氣管橫斷,然後握住氣管,緩緩用力向外拽。

  「力道不能太猛,不然氣管會被拽斷,力道也不能太小,不然拽不出心肺。」這些都是多年的解剖經驗積累,要自己試過才能掌握好火候。我抬頭看了看李箏,她正認真地做著筆記,我感到很欣慰。

  心臟沒有損傷,雙肺表面有許多出血點。

  「窒息徵象很明顯。」李箏問道,「是不是因為火場里氧氣稀少?」

  我搖了搖頭:「火場里的屍體一般窒息徵象不太明顯,反而一氧化碳中毒徵象比較常見。」

  切開雙肺,有黃褐色液體流出,這個情況讓我們大吃一驚。李箏攥緊了手裡的記錄表:「我咋看著像是溺死呢。不過在火場里被溺死,有點太不可思議了。劉哥,你說這會不會是一起別墅謀殺縱火案?」

  我打斷了李箏的話:「小說看多了吧?法醫要用證據說話,別天馬行空編劇本。」

  李箏俏皮地歪了歪頭。

  用手術刀蘸取了一些黃褐色液體,湊到鼻子上聞了聞,竟聞到了一絲草藥的氣味,我割了一小塊肺放進了物證袋。打開死者的胃,胃內容物是黃褐色液體,同樣有中草藥的氣味。

  我特意打開死者的盆腔,沒有發現子宮和附件。李箏煞有介事地說:「死者是男性,他就是沈文峰!」

  解剖完畢,提取了心血、胃內容、肋軟骨等生物檢材。解剖室工作人員把次卧室里的2號死者抬到解剖台上。我換了副手套,開始進行檢驗。

  通過解剖,確定2號死者是一名女性,並且戴著節育環,她應該就是保姆李美華。她的窒息徵象很明顯,打開氣管后,裡面竟然沒有煙灰,但是有很多氣泡。打開雙肺,發現肺泡里全是清亮的液體。

  李箏驚訝地說:「這很明顯是溺水死亡啊,我們差點被騙了!」雖然此刻我的內心在翻騰,但作為一名老法醫,可千萬不能在菜鳥面前翻了車,於是我盡量裝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輕輕點了點頭。

  李美華明顯是溺水死亡,而不是被燒死的。這個案件絕不是意外失火那麼簡單。解剖的重要性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兩名死者最初看起來都像是燒死的,但隨著解剖的進行,他們開始透露出越來越多的信息。

  李美華溺水徵象明顯,說明在起火之前就已經溺水死亡。沈文峰既有溺水徵象又有燒死的徵象,說明他生前先後經歷了溺水和火燒。我不由得想到二樓浴室里放滿水的浴缸。

  沈文峰和李美華肺里和胃裡的溺液不同,需要做進一步檢驗。

  但無論怎樣,除非是躺在床上發生溺水,否則溺水的人是不可能自己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的,肯定存在第三個人。

  摘下手套,洗乾淨手,解剖告一段落。稍微放鬆下來,才聽見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好幾聲,高強度的工作總是讓人餓得特別快。

  李箏忍著笑說:「晚上8點才開會,咱們先去吃個飯吧。我都訂好啦,說好今天要去慶祝我轉正的,案子一來都忙忘了。」

  王猛一聽到有人請吃飯瞬間眉開眼笑的:「太好啦,趕快走吧。李箏,你訂的什麼呀?」

  李箏說:「黃記燒烤。」

  此言一出,我們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李箏也反應過來,瞬間裝作乾嘔的樣子。

  「我申請換個地兒吃飯。」王猛虛弱地舉了舉手,一臉菜色。

  我們最後去了單位門口的中餐館。坐下后,王猛招呼服務生拿來啤酒:「快先喝一杯壓壓驚,這一個月我都不想再聽到『燒烤』這兩個字了。」

  李箏略一遲疑:「待會兒還要開會,咱能喝酒嗎?」

  「放心吧,咱這邊法醫有個傳統,幹完活必須喝酒,局領導也經常那麼說呢,對吧,曉輝!」

  「好像是有這麼個說法,一是消毒,二是解乏。不過待會兒還要開會,咱少喝點。」

  我笑著拿起酒杯:「祝賀你,李法醫!」

  李箏豪爽地和我碰了下杯,舉起酒杯說:「祝李箏同志轉正快樂,感謝大家的支持!」

  「法醫確實是一個高風險職業,以前我還不信,結果今天就挨了一刀。」李箏痛飲了一大口,「不過,這點小傷小病,是打不倒我的!」

  干技術的總有個毛病,三句話不離本行,就算是吃飯,話題也不知不覺轉到了今天的案子上。我們一邊吃飯一邊把案子梳理了一遍,為晚上的案情會做準備。

  晚上8點,大隊會議室里坐滿了人,我們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王猛首先介紹現場勘查情況,門窗沒有發現攀爬和撬盜痕迹。別墅里丟失的字畫和發現兩個起火點引起了大家的熱議。

  我介紹了屍檢情況,死者沈文峰氣管內有少量煙灰,有輕微呼吸活動,說明遭遇火災時他還活著,或者在瀕死狀態中被火燒,符合先溺水再被火燒導致死亡的特徵。另外,他右胸骨骨折,懷疑遭到了虐待或毆打。李美華的死因是溺水。

  講完屍檢情況,坐在我身旁的李箏用胳膊碰了碰我手肘,低聲說:「帥嘞!」我突然覺得臉上有點發燙。

  偵查中隊李隊長介紹了前期偵查情況,小區的治安狀況很好,保安24小時巡邏。小區監控設備不錯,至少可以保存一個月,但恰巧當晚設備室停了電,直到第二天才有電。

  小區保安說,當晚沒有發現可疑的人進出小區,但最近常看到一男一女前來沈家拜訪,每次都是李美華出門迎接。另外,隔壁家保姆常來這家串門。

  李隊長略一停頓,說道:「根據財物被盜和死者的特殊死因,我認為案件應該定性為刑事案件,圖財害命的可能性大。」

  「事發小區相對封閉,人員並不混亂,嫌疑人應該可以自由進出小區或本身就是小區里的人,很可能是熟人作案,熟悉老人情況,知道他家裡有名貴字畫。」

  馮大隊長最後拍板,經常拜訪老人的一男一女是重點懷疑對象,隔壁家保姆也有作案嫌疑。

  馮大隊長立刻派警力進駐小區,對小區內的居民和從業人員進行排查,並對小區一個月內的監控進行觀看。警情就是命令,大家立刻行動起來。

  第二天一早接到電話,送檢的結果出來了,我拿出紙筆進行了詳細記錄。

  沈文峰的胃內容和肺組織內檢出了相同的成分,初步判斷是一種中藥,和廚房裡提取的砂鍋內的殘渣成分一致。具體是何種中藥還需要進行中藥指紋圖譜檢驗,短時間出不來結果。

  對提取的心血進行化驗,沈文峰血液中碳氧血紅蛋白含量為15%,這說明他有輕度的一氧化碳中毒。李美華血液中碳氧血紅蛋白含量為10%,這個含量屬於正常值的上限,說明李美華沒有一氧化碳中毒。

  客廳里的水杯檢出了一名男性DNA成分和一名女性DNA成分。這和我們此前的推斷吻合,水杯上的DNA很可能就是經常拜訪老人的那對男女所留。

  經過對二樓浴缸里的水進行檢驗,除李美華的DNA外,還檢驗出另一名女性的DNA成分,不同於水杯上的女性DNA。對別墅里提取的其他物品進行檢驗,發現很多物品上都有和浴缸內相同的女性DNA成分,說明此人曾接觸過別墅內很多物品。

  然而我們懷疑的隔壁保姆卻失蹤了。隔壁別墅的主人說,他家保姆趙建玲,從失火的那晚后就再沒見到她,但她的衣物還在,可見走得很匆忙。

  偵查人員找到了那對常來拜訪老人的男女,他們是字畫商人,男的叫路鳴,女的叫孟靜雅。他們的DNA與現場水杯上的DNA一致。

  警方在他們家中找到了許多字畫。經過沈君弈的辨認,那些字畫中有一些正是家中丟失的字畫,包括兩幅名貴的明代真跡。

  在審訊室里,路鳴抬起頭平靜地說:「沈家失火和我沒有關係。我之前是經熟人介紹,從沈文峰手中買過一些字畫。我看上了他的兩幅文徵明的字,但老頭不肯割愛。」

  被問及兩幅珍品怎麼到了他們家中時,他倆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人贓俱獲,路鳴二人卻拒不承認犯罪事實。作為字畫商人,他倆自然具備殺人奪寶的動機,審訊力度肯定還需要加強。

  本案另一個關鍵人物——隔壁家的保姆趙建玲恰好在這個時候失蹤,她的嫌疑也非常大。

  刑警隊立刻派人前往趙建玲的老家去找人,在當地公安機關的配合下,帶回了趙建玲在家務農的丈夫。

  當晚,我在詢問室見到了那個紅臉龐的農村漢子。以目前的證據看來,他與本案沒有直接關聯,所以我們用的是詢問室而不是訊問室。詢問室主要用來詢問證人,不能採取強制措施;而訊問室主要用來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具有強制性。

  他說趙建玲獨自一人在城裡打工,唯一的好朋友就是隔壁家的保姆。他們有一個在外地上大學的兒子,我們決定對他們兒子做DNA,然後通過親子關係進行網上追逃。

  與此同時,路鳴供述了那兩幅珍品字畫的事情。

  那天早上,他從朋友那裡聽說了沈文峰別墅失火的事,不由得擔心那兩幅畫的下落。

  他忽然收到一條簡訊,大概意思是:「如果想要兩幅字畫,下午兩點把10萬塊錢放到城北十和橋下第二個橋墩旁。機會只有一次,過期不候。」經查證,路鳴手機中的簡訊已刪除。

  路鳴知道這肯定是有人趁火打劫,也不知道那人如何知曉自己想要那兩幅字畫,而且要價實在很低。

  他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取了10萬塊錢準時放到了橋下第二個橋墩處。很快,一個戴著頭盔的人騎著輛無牌摩托車沿著河邊小路衝到橋下,拿走了裝錢的黑色塑料袋。從身高和體形看,應該是個男的。

  很快,路鳴收到了第二條簡訊,說了一個地點,他馬上趕過去,找到了夢寐以求的字畫。拿到字畫后,路鳴為了避免惹上一身騷,就把簡訊刪除了,並在開始訊問時隱瞞了這個情況。如此說來,很可能還有個男性嫌疑人,把10萬塊錢拿走了。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趙建玲和她的同夥。當我把趙建玲兒子的DNA結果輸入系統時,一下子驚呆了,他和李美華竟存在親子關係!難道他是李美華的兒子?

  我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了一種可怕的情況:死者其實不是李美華,而是趙建玲!趙建玲的身份一下子從嫌疑人變成了受害者。

  偵查人員根據技術手段抓住了那名拿走路鳴10萬塊錢的人,他叫陳紅兵。

  我在審訊室見到陳紅兵時吃了一驚,他正是案發當天我們在現場見到的那個受傷的保安——李美華的丈夫。我按照常規給陳紅兵采血,順便查看了他右手腕的傷,那很明顯是咬傷。

  對陳紅兵租住的地方進行搜查,發現了一些字畫和手錶、首飾等物品,還發現了一個中年婦女。見到我們時,那名中年婦女臉色蒼白,癱軟在地上。她正是沈文峰家的保姆李美華。

  所有線索與證據彙集起來,整個案子的脈絡就清晰了,事情的起因只是個意外,但後來變成了謀殺。

  沈文峰患有慢性疾病,長年服用中草藥,每次都是保姆李美華煎藥喂他喝。沈文峰脾氣本來就比較暴躁,再加上喝夠了難喝的草藥,就開始耍脾氣。李美華雖然一直隱忍,但性格剛強的她心中的火氣也越來越大。

  她偶爾向丈夫訴苦,但丈夫更看重她這份工作能賺錢。於是她經常和隔壁家保姆趙建玲嘮嗑。

  事發當天,路鳴二人又來拜訪沈文峰,買賣沒談攏,他們留下名片,希望沈文峰迴心轉意,隨時給他們打電話。他們走後,沈文峰把名片摔到地上,讓李美華丟到垃圾筐,嘴裡一直嘟囔:「一百萬就想買我的珍藏品,簡直痴心妄想!」

  晚上喂葯的時候,沈文峰耍脾氣不喝葯,甩手打了李美華一記耳光。李美華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怒火,強行將葯給沈文峰灌下。李美華把沈文峰摁在床上,用膝蓋頂住他的胸部,把葯灌進他嘴中,大量藥液瞬間嗆入了氣管,沈文峰開始劇烈咳嗽,臉漲得通紅,很快就不動彈了。李美華嚇壞了,趕緊去找丈夫商量對策。

  腦子活絡的倆人很快商量出一套連環「妙計」。陳紅兵先去監控室斷了電,然後悄悄潛伏進別墅的露台。李美華先把浴缸放滿水,然後去隔壁家找到趙建玲,說老頭沈文峰在浴室暈倒需要救助,把她誘騙到了浴室。

  趙建玲進入二樓浴室沒有看到沈文峰老人,她感覺不好想要離開,恰好此時陳紅兵從門外沖了進來。他抓住趙建玲的胳膊往浴缸的方向拖,趙建玲情急之下低頭咬了陳紅兵的右手腕。

  陳紅兵疼得鬆開了手,李美華見狀用力推了趙建玲一把,把趙建玲推倒在浴缸里,然後用力摁住趙建玲的頭將她溺死在浴缸。所以浴缸里檢出了她們兩人的DNA。

  夫妻二人把趙建玲的屍體抬到二樓的小卧室,在搜颳了許多值錢物品后,李美華趁著夜色離開,臨走時從垃圾筐揀出路鳴的名片交給了丈夫。陳紅兵從廚房找來幾瓶白酒分別倒在兩張床上,用隨身攜帶的打火機點燃,然後把打火機隨手一扔。

  起火后,陳紅兵混入了救火的人群,得知兩名死者已經被燒焦后,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去買了一張不記名電話卡,給名片上的電話發了條簡訊,然後繼續留在小區里觀察家屬和警方動向。下午,他騎著摩托車出去了一趟,順利拿到了錢。

  按照夫妻二人的計劃,陳紅兵之後會以李美華被燒死為由向沈君弈索賠,然後等風頭一過,二人便攜帶錢物找個地方隱姓埋名,沒想到警方這麼快就抓到了他們。

  據李美華交代,之所以選擇隔壁家保姆趙建玲當替身,除了身高、體形接近外,主要是因為趙建玲時常說起待遇的優越和主人的友善,李美華內心充滿了羨慕嫉妒恨。趙建玲撞見過李美華往老人的飯菜和草藥里吐口水,這也讓李美華如鯁在喉。

  這夫妻二人的計劃確實很精妙,一方面大火可以隱瞞老人和趙建玲的真正死因;另一方面安排了「替身」,不但可以索取賠償金,還將矛盾點引向買畫的人。

  他們以為計謀天衣無縫,沒想到面目全非的屍體也會說話。而我們,是聽懂屍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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