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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友失蹤五年,我親手毀掉了唯一的證據

  我給她發了個「有案子,正在忙」的簡訊。

  她回了句:「沒事,餃子我包了,只是有點丑,晚上給你煮夜宵,我先去商場取電影票(^-^)。」

  奇怪,過了這麼久,我居然連她用的一個表情符號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個表情臉圓圓的,眼睛彎彎,像她一樣。

  昨天我去找馮大隊批兩天假,馮大隊眼神複雜地看了我半天,想說什麼,又只是拍了拍我肩膀,把假批了。

  工作這麼多年,我很少請假,只是這兩天太特殊了。

  五年前的小年夜,我經歷了一次大崩潰,幾乎完全喪失了一個法醫的專業和理智。從實操層面來說,那是我法醫生涯中最大的污點,即使最後並沒有人怪罪我。

  那天,我的女朋友徐珊失蹤了,三天後,我只找到她的一隻斷手。

  當時事情鬧得很大,局裡大部分人都知道,還衍生出各種版本。很長一段時間,同事都用複雜的眼光看我。只有王猛,當時他還是剛進局裡的痕檢助理工程師,單身宅男一個,整天樂呵呵的,也不多問我什麼,所以後來我和他走得比較近。

  徐珊和我是高中同學,也是老鄉,高中時我就很喜歡她。大一那年我們在一起了,異地戀,感情一直很好。

  我是學法醫的,大學讀了五年,女友早一年畢業,回家鄉一所幼兒園當了老師。我畢業后,在南方有一些不錯的機會,但異地戀四年實屬不易,為了和她在一起,我選擇回去,成了公安局的一名法醫。

  接下來的一年多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徐珊出事的時候,我們已經談婚論嫁,新房裝修也接近尾聲。那段時間案子比較多,裝修的事情基本上全靠她一個人盯著。

  那天本來約好我下班回來包餃子。我不會做飯,唯獨餃子包得漂亮,逢年過節露一手很唬人。吃完再去看電影,她想看《赤壁》,裡面有她最愛的金城武。

  可是下午發生了命案。

  那是個大案,兩屍三命。廢品收購站的兩口子在家中被殺,男的趴在院子里,女的側卧在室內。把女的翻過來,挺著個大肚子,眼角的淚水還沒幹。

  是個孕婦,太殘忍了。

  到解剖室已經傍晚6點了,如果沒有案子,我那會兒應該已經和徐珊一起吃晚飯了。想到她還在等我,我有些心神不寧。我師傅趙法醫見了,問我是不是有事。我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工作比吃飯看電影重要。

  而且徐珊也一向善解人意,從來沒有因為工作的事跟我發過脾氣。我陪不了她的時候,她也能自己打發時間。

  我給她發了個「有案子,正在忙」的簡訊,她回了句,「沒事,餃子我包了,只是有點丑,晚上給你煮夜宵,我先去商場取電影票(^-^)」。

  奇怪,過了這麼久,我居然連她用的一個表情符號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個表情臉圓圓的,眼睛彎彎,像她一樣。

  我放下手機就專心進行屍檢了。

  先解剖了男死者,致命傷是顱腦損傷,分析符合鐵質鈍器多次打擊。解剖女死者時,我抬頭換了口氣,看到窗外飄雪花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徐珊來。

  想著想著,又有點恍神了,趙法醫見我狀態不對,讓我休息一會兒,剩下的工作他一個人完成,我沒答應,堅持完成了解剖。

  當我從死者肚子里捧出8個月大小的男性胎兒時,手套不住往下滴血,我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割破了手指,傷口很深,血順著手套流下來了。

  我向來冷靜,但是這場特殊的「接生」還是讓我有些承受不住。感覺胸腔里涌動著什麼,一陣噁心翻上來,我強行壓下去,出了一身冷汗。

  案子現場條件很差,周圍也沒有監控,線索很少,我們一時也沒有什麼方向,解剖完之後就先回去了。

  夜裡9點多,我給徐珊打電話,一直接不通。

  我以為是電影院里信號不好,就直接去了電影院接她。7點的電影,9點半差不多散場了。我一直在電影院門口等到9時45分,那一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都沒看見她。給她打電話,她關機了。

  我以為是她等太久生氣了,又去了她單位宿舍。她室友說她沒回來,我在樓下等到10點多也沒看到人。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我當即報了案。據指揮中心的同事反映,當晚7點多,曾接到過一個奇怪的報警電話,電話號碼正是徐珊的!

  我立刻趕到指揮中心,查找報警電話錄音,裡面有一男一女在對話,聲音很小,通話時間很短,只有兩句話:「你幹什麼?把手機拿過來!」「我沒打電話!」

  我一下就分辨出女子的聲音正是徐珊,而男子也是本地口音,但聲音很陌生。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我們根據報警信息查到了徐珊報警時的大致位置,地方很偏僻,沒有監控。

  當晚,公安局出動了大量警力搜尋未果,我心亂如麻,一夜未眠。

  徐珊失蹤三天後,趙法醫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在城郊樹林里發現了一隻斷手。

  我心急如焚地趕到現場,看到那隻手時,當場就崩潰了。

  那隻手太熟悉又太陌生了。我牽過無數次,可從來沒見過它是這樣子的。

  手從腕關節處斷開。身為法醫,我見過無數死者的殘肢斷臂,比這可怕的不可勝數。只是這一次不同,我感到身體里有什麼支撐我的東西斷裂掉了,我幾乎站立不住。

  斷手的皮膚蒼白沒有血色,手背有多處擦傷,修長的手指自然彎曲,指甲部位紫紺,腕部斷端骨骼暴露,斷處皮膚齊整,可見斷裂的血管和肌腱。

  同事們在我身邊忙碌著,有的拍照,有的提取物證,我好像靈魂抽離了一樣,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看著那隻曾與我十指相扣的手,陷入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現在想想,那一天是我的夢魘。兩起案子都沒有破,徐珊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只留下一隻手,屍體一直沒有找到。

  我整日渾渾噩噩,腦袋裡有兩種聲音交疊,一個聲音說,徐珊沒事,她一定還活著,會找到她的。另一個聲音說,醒醒吧,你自己就是法醫,這種情況,基本就是確認死亡了。

  徐珊的案子,局裡沒讓我參加檢驗,一是案件本身需要我迴避,二是怕我受不了刺激。

  可是一周過去了,案子還是沒有進展。

  我再也等不下去,偷偷在師傅電腦中看了檢驗照片,決定自己做些什麼。

  徐珊的手背上有多處刺傷和划傷,根據創口特徵分析應該是單刃銳器形成,符合抵抗傷。手掌有少許皮膚挫傷,符合生前傷特點。

  在分屍案中,對所有損傷要進行生前傷或死後傷的判斷,而區別這兩者主要看有沒有生活反應。生活反應有很多種,如創緣收縮、出血、結痂、血凝塊、炎症等,具有生活反應的損傷,可以判定為生前損傷,反之為死後損傷。

  除此之外,徐珊手腕部位有環狀皮下出血,類似繩索或手銬印,說明很有可能遭到了控制。

  手心也有損傷,是矩形的皮下出血,邊緣很整齊,像是某種物品襯墊形成。可我一直沒想明白是什麼物品。

  最後是指甲,指甲瘀血青紫,中指指尖有咬痕。

  關於手的檢驗信息,就是這麼多。

  指甲瘀血青紫,是窒息徵象。指尖的咬痕,我曾懷疑過會不會是嫌疑人咬的。但後來仔細分析了那個咬痕,兩端深中間淺,而徐珊恰好有兩顆瓜子牙,所以我推測是她自己咬的,可具體原因我想不透。

  還有一些其他線索,比如嫌疑人的手法很嫻熟,手腕部恰好從關節處離斷,推測嫌疑人可能具有一定的專業背景。屠夫、獸醫、醫生都有可能。事實上,趙法醫告訴我,假如那天我不是和同事一直在忙案子,估計會成為第一嫌疑人。

  刑警隊的同事們做了大量的偵查工作,收集了很多線索,根據調查和監控,徐珊那晚做了件見義勇為的事。

  視頻里,徐珊在商場附近的街道目睹小偷偷走了一個女孩的手機,她提醒了那個女孩,和女孩一起去追小偷,摔了一跤。小偷還有個同夥,騎摩托車在街邊接應。小偷拿到手機后,迅速上了同夥的摩托車,消失在街道轉角。

  後來小偷和同夥都被我們抓了,我當時就要衝上去揍他們,被大家死命攔住。經過審問,排除了他倆的殺人嫌疑。那個被偷手機的女孩也找到了,她說當晚手機沒追回來,她謝過徐珊后倆人就分開了。

  至此,這條線索也斷了,只是解釋通了徐珊手掌擦傷的由來。

  在推測犯罪動機的時候,刑警隊排查了徐珊的社會關係網,沒查到什麼線索。她的社會關係一向簡單,性格又溫和,平時沒見她和別人起過衝突,基本可以排除仇殺和情殺,推測兇手臨時起意的可能性大。

  科室里當時還有人懷疑徐珊是不是受了我的連累。法醫這個職業雖然是和死人打交道,但也很容易得罪人。我曾接到過許多恐嚇電話和匿名信。

  案件雙方當事人肯定會有一方不滿意,我一向堅持公平公正,問心無愧,卻不承想會有人對我或者我親密的人下手。當下的情景,讓我不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怕是自己連累了徐珊。

  但這些畢竟都只是猜測,法醫最看重的還是證據。

  我按照最壞的設想分析下去,分屍是需要場所的,而運屍需要交通工具,所以嫌疑人在本地很可能有住所,有車輛。

  後來,我們根據徐珊的手機鎖定了一輛計程車,手機找到了,但司機卻失蹤了。

  案子到這裡,總算有了一絲出口,這個計程車司機有重大嫌疑。

  我鉚足了勁,順著這個線索一路往下查。查到計程車司機之後,我因為破案心切,犯了一個自己永遠不會原諒的錯誤。

  當時的李大隊安排痕檢技術員把斷手的指甲拿去市局送檢,但是市局設備故障,技術員便把指甲放到了物證室,等待去省廳送檢。省廳檢驗的手續繁雜,費時費力,我根本等不起。

  於是我給鄰市的師兄打了個電話,偷出了徐珊的指甲和在計程車司機家找到的生物檢材去找他。

  師兄說我這麼做不符合規定,因為物證的保管、運輸和送檢都有一套嚴格的程序,這樣私下檢驗就算做出結果也可能會成為非法證據,無法指證犯罪嫌疑人。我何嘗不知道這些,可當時根本管不了那麼多,抱著寧願被開除也要抓住兇手的想法一再央求師兄。

  師兄違例幫了我一回。DNA做出來,沒有比中計程車司機的DNA,在本地的DNA庫里也沒有比中嫌疑人。這說明很可能存在除司機之外的另一名嫌疑人。

  事後,我把指甲又放回了物證室。不久,市局更換了新的DNA設備,可以做更多位點,準確率更高,我忙不迭催著痕檢技術員把指甲送去檢驗,卻沒有檢驗出有效的DNA成分。

  我如同墜入了冰窖,從頭到腳都被抽空了力氣。

  斷手的五個手指,只有和犯罪嫌疑人用力接觸過的食指和中指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DNA。

  指甲里的DNA很少,本身屬於微量物證,且穩定性受環境影響很大。之前送到師兄那裡去檢驗,可能消耗了指甲里的所有DNA成分,沒有剩餘的DNA成分可以進行二次檢驗。也可能是送檢耗時太長(往返加檢驗一整天),車裡溫度高、濕度大,指甲里的DNA霉變失效了。

  無論是哪種原因,都是我違規送檢造成的。我親手毀掉了破案的希望。

  我把情況如實告訴了市局DNA室徐法醫。徐法醫怒氣沖沖地質問我:「劉曉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案子可能就因為你的失誤,再也破不了了!」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

  至此,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徐珊很可能已經遇害了。只是我不願意承認,好像我不承認,她有一天就會回來。

  有時候,我甚至希望嫌疑人再次以同樣的手法作案,露出馬腳讓我抓住他。這種念頭一閃而過,畢竟我不願意無辜的人再受殘害。

  徐珊走後,大家都說我好像變了個人,拘謹、刻板、冷淡、鈍感,開心不起來,也沒絕望到想死,只剩一副面目模糊的樣子。

  我選擇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去,嚴謹到近乎刻板,因為我吃過不嚴謹的虧。可能也是因為這樣,當初李箏來的時候,我對她的大條很不滿。現在看來,那其實只是我對自己曾經犯的錯的不原諒。

  案子發生后的這些年,每年的那天,無論局裡多忙,我都會雷打不動地請假。大隊長已經換了三任,一任比一任看我的眼神複雜,假倒是批得很痛快。

  很多人勸我離開這裡,換個新環境會讓我好一些。特別是在破了很多大案后,我漸漸有了些名氣,市局和省廳都想挖我過去,我拒絕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犯罪嫌疑人極可能是本地人,我得守在這裡,親手抓住他。

  徐珊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我們沒有給她做墓碑。我自然不會像局裡的傳言那樣,什麼在愛人的墳前大醉三天,哭得不成人形。

  我只是在她布置的房子里,做一頓餃子。

  親近的朋友和家人都知道我這習慣,從來不會在這時候煩我。

  餃子沒吃幾個,突然聽到敲門聲,我走到門口,從貓眼往外看。

  是李箏。

  我心裡既失落又煩躁,不知道她是怎麼找來的,印象里我從來沒跟她說過我家的地址。她平時大剌剌也就算了,今天這種日子,怎麼也不讓人清靜。

  我沒有開門,想假裝不在家,但敲門聲一直不停。

  我猛地一下拉開門,沒想給她什麼好臉。

  門一開,我愣住了。李箏頭上頂著一層薄雪,眼睛通紅,明顯是哭過,手裡拎著個紙袋,裡面裝了幾瓶酒。

  我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她眼睛紅紅、鼻子紅紅地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讓她進來坐,去廚房給她倒了杯水。她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有點拘謹,我咳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坐下后,我問她:「你怎麼來了?還有,你這是怎麼了?」

  其實,她不說我也能猜到,知道我家的也就那麼幾個人,跟李箏和我都有交集的就更少了,十有八九是王猛告訴她的。看她哭成這樣,肯定也是聽王猛說了徐珊的事。

  李箏胡亂抹了抹臉:「我去找你,他們說你今天沒上班,我就去找猛哥……」

  果然是他,我嘆了口氣。

  李箏以為我不高興了,趕緊說:「你別怪猛哥,他本來不肯跟我說的,讓我別來煩你,是我逼他的。」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那你還來煩我?」

  沒想到李箏安靜下來,低頭想了想,認真道:「曉輝哥,許多事,不要都悶在心裡。像我,我心裡有事就喜歡喝酒,喝醉了也就發泄了。」

  說話間,李箏開了瓶茅台,把杯里剩的水往綠蘿里一澆,給我倆一人倒了一杯酒,把杯子塞到我手裡。

  我晃了晃酒杯,酒是好酒,已經掛壁了,估計是十年以上的茅台。

  我沒有傾訴的慾望,李箏也異常地安靜。

  我們寡淡地喝了半夜的酒,等我再去倒的時候,發現酒瓶已經見底,李箏趴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嘆了口氣,給李箏蓋了條毯子,把她的頭變成側位,防止出現吸入性窒息。關鍵時刻,法醫的職業素養還是要有的。

  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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