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春節假期后,跟前leader葉雁離職前預測的一樣,周謐晉陞為SAE(高級客戶執行),各種瑣碎雜活從她身邊遠離,她開始完全意義上地對接客戶,了解他們的各種需求,及時溝通並執行。

  也許是有個春節假期的過渡,與季節分手的消息並沒有像他們公開那天一樣在公司掀起軒然大波,偶有熟悉的同事竊問兩句,周謐也只是笑著以不變應萬變,一句話簡略概括:不合適就分開了。

  周謐一直在找單人公寓的長租。她不想合住,室友風險太大,難保不會遇上什麼難相處的奇葩,又要忍受煎熬和變動。

  離公司近的地方一個月要六七千,直抵她月薪。

  太遠的便宜是便宜,但出行不便,她可不想每天都跟逃難衝刺似的上班。

  周末時,賀妙言也會陪著她找房。

  之前一到假期,她都跟季節無時無刻地黏在一起,根本無暇約見朋友,兩人關係都生分了一些,但賀妙言並無怨言。

  周謐攥著她雙手連聲撒嬌。

  賀妙言抽走冷哼:「有什麼好道歉的,你以前跟路鳴戀愛不也這個逼樣,見色忘友見色忘義。」

  周謐:「……」

  不過她運氣還不錯,最後鎖定了一間價格適中也五臟俱全的四十平的小公寓,南北通透,只跟公司隔著幾站公交車路,房東家裡有事著急出租。

  雙方碰上面后,周謐將平常跟客戶商議報價的那套絕活用在跟房東的討價還價上。

  對方被講得一愣一愣,最後選擇將房屋租給她,還一遍遍強調是看她有眼緣,才願意讓她住的,想要這間房子的小年輕比比皆是。

  周謐笑眯眯地道謝。

  三月初,周謐安排出一個周末,謝絕了老媽要來幫她收拾新居的殷切想法。

  花了一個下午跟朋友布置收拾完新窩,兩人都累哼哼地癱在床上休息,有一搭沒一搭地笑著聊天,回顧往事,也展望將來。

  躺了一會,周謐下床去冰箱里開了兩瓶橘子味蘇打水,插上吸管,遞了一瓶給賀妙言。

  兩人又並排坐在床邊,陽光像溫水一樣積滿房間。她們就像坐在同一隻淡粉色的小舟上,把地板當湖面,划拉著雙腿,相談甚歡。

  汽水見底的時候,周謐惋嘆一聲:「要知道租房要花這麼多錢,當初就不該買那個卡地亞戒指,夠我五個月房租了。」

  賀妙言嗤笑:「你這啥心態啊。」

  周謐想了想:「大概就是——當事人非常後悔。」

  後悔歸後悔,生活總要步入正軌。

  之後大半個月,周謐切身體會到了獨居的好處,學會跟自己共處后,孤獨就不再是孤獨,而是一種純粹而有效的自愈與自足。

  夜深人靜的時候,周謐的心臟都如同一隻綠寶石色的無人島嶼一般平靜、寧和,不再有波濤洶湧的海潮拍打幹擾她思緒,體內的岸灘乾燥而平滑,閃耀著銀白的色澤。

  幾日後,一場罕見的颱風在溫市沿海附近登陸,也影響席捲了宜市。

  未到傍晚,公司落地窗外就如末日題材的影片那般黢黑下來,烏雲恣意擠壓著天空,狂風大作,有同事急匆匆開燈,也有飛奔到窗口拍照的。

  周謐還專心撰寫著項目總結報告,第二次側目時,雨點已經像發怒的亂拳一樣砰砰砸落在玻璃上。

  「好嚇人哦——」過來找她的設計嘶氣抖擻。

  她在周謐旁邊屈身:「哪裡不對勁?」

  周謐退出文檔,點開聊天記錄里那張初版KV:「slogan在正下方或者正上方,剪影里是產品原料,這些都是OK的,但你的配色看起來太撞了太跳了,消費者容易被色彩吸引而不去注意原材料的賣點。客戶想要更統一和諧的畫面。」

  設計點點頭:「明白了,我去改。」

  周謐笑著鼓勵一聲,繼續忙自己的活。

  臨下班時,外面仍未風停雨歇。周謐還好死不死地接到了收發室的取件簡訊,她在網購的一箱生鮮不當心選錯地址,寄來了公司。

  周謐欲哭無淚,收拾好東西,抓上傘,下了樓。

  大廈外面的天氣遠超預料,霓虹在風裡顫索,流光溢彩的高樓大廈被雨水漉成濕拓畫。

  周謐咬下手腕上的黑色發圈,將頭髮隨意挽起個低揪,而後頂風走去了收發室。

  那是她趕著好價格購入的一盒六斤重的攀枝花芒果,外包裝比她預想的要大很多。

  收發室嬸嬸直問:「搬得動嗎?等雨停了再走吧。」

  周謐單手摟抱住,瞄一眼門外:「這雨都下幾個小時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呢。」

  她握起架在地上的小黃傘。嬸嬸忙替她掀開厚重的門帘,叮囑:「慢點啊。」

  周謐道了聲謝,把傘當盾牌一樣擋在身前,一步步往公交車站台突進。

  將箱子暫放到站台長凳上,周謐試著打開軟體叫車,兩分鐘后,她立馬退出和關閉,心思自己為什麼還要懷抱期待,平常這個時間點都叫不到一輛車,遑論這樣惡劣的天氣。

  強風數次將小傘掀翻,周謐只得一遍遍不勝其煩地將它掰回原貌。

  幾番折騰,頭髮和衣服近乎濕了大半,難堪不已。

  第五次惱火地重複相同動作后,周謐索性將傘收了起來——連這個動作都是費勁的。

  剛要抬頭,她突然聽見人叫自己名字。

  「周謐。」

  聲音耳熟。

  周謐訝異揚眸,一輛保時捷不知何時剎停在站台前,車身被雨水沖刷得黑亮耀目。

  駕駛座上的人從窗后看過來,語氣與眼神都不容置喙:「上車,我送你回去。」

  周謐怔怔看著他,一時半刻不知該作何反應,有一秒,她在思考要不要拒絕。

  她隨後讓這個念頭脫口而出,以婉拒的態度:「公交估計一會就來了。」

  對方只與她對視一眼,很快下了車,從那邊繞過來。

  張斂停來周謐面前,目光未在她臉上多做停留,注意到她身後凳子上的有水果圖案的箱子:「這是你的東西?」

  迅疾的雨水很快在他漆黑的發梢上鋪滿剔透的珠粒。

  周謐盯著他濕漉的睫毛,「嗯」了一聲。

  張斂走過去搬起來,又回到她跟前:「還想淋多久?」

  兩人對峙了幾秒,周謐注意到他灰色開衫上面逐漸多起來的斑駁水跡,不好意思再讓他淋著,點了點頭。

  芒果被張斂放置在後備箱。

  上車后,他抽了幾張棉柔巾過來,讓周謐擦拭。

  周謐道了聲謝,仔細地抹抹額頭和髮髻。

  張斂目不斜視:「現在住哪?」

  周謐瞥他一眼,報出小區名字。

  車裡開了暖風,一路無聲無息。

  到樓下時,雨勢漸長,似鋪天蓋地的水瀑。

  張斂一言不發地下去拿快遞,周謐忙撐起傘跟上,明黃的傘面似一朵羸弱的小野花,被風撕來扯去,根本蓋不住刻意保持距離的兩人,並肩衝進樓道時,才在車裡干緩幾分的頭髮和衣物再度濕氣蓬勃。

  走進電梯后,兩個人都有點狼狽。

  周謐側目偷瞄一下張斂,又低頭拿傘尖在地面畫出一小圈一小圈的雨水痕迹,有幾分無所適從。

  打開公寓門,張斂將箱子遞給她,眼睛也沒有四處亂看,只正視過來說:「我先走了。」

  住的地方沒有男拖,周謐把鑰匙勾掛好,躬身將箱子放到地毯上,回頭喊住他:「你……擦一下再走吧?別感冒了。」

  張斂看回來,眉目因雨水的浸透更顯濃重。

  周謐避了下眼,回頭去衛生間里找毛巾。她選了張比較大的純棉質地的天藍色毛巾,又忙不迭走出去。

  風似鬧情緒的小孩一般把門板摜得搖搖晃晃,並把壞脾氣往室內灌涌。

  張斂還立在門框外,像水粉畫里那種牢固卻孤單的灰色水塔。

  周謐心頭沒來由地浮起一陣酸澀,叫他先進來,隨後將門帶上,垂眼把毛巾遞出去。

  張斂一聲未吭,接了過去。

  周謐剛要轉頭去給他倒點熱水,胳膊忽然被輕拉了一下,她心漏一拍,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帶回原處,鬆軟的觸感迎頭罩下。

  張斂很自然地給她搓起頭髮,不輕不重,很舒適的力度。

  揉動間,垂掛下來的毛巾面料不適撩刮過她耳廓,痒痒的,密密的。

  周謐胸腔里開始激烈地抽搐,下意識縮起下巴和脖子要躲,隨即被男人從下頜部位控住全臉,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隔著毛巾,開始輕輕撫拭著她眼下的水痕。

  他一刻不眨地注視著她。

  周謐無法再動,站在那裡由著他弄。

  她口乾舌燥,感覺自己體內的水分都快被他溫柔的動作泵光了。

  周謐忍不住舔了舔唇。

  女生的雙唇立馬被潤得更為艷麗,像一小瓣鮮紅的玫瑰。

  張斂喉嚨微微收緊,稍微移開目光,替她繼續搓揉。

  周謐始終低垂著臉,完全不敢再去看男人的雙目。方才不當心的一瞄,她就覺得自己要被灼傷了。

  刀刃般的高樓將嗚嗚的風割斷,似怪獸的訴號。

  可在這個狹小而昏暗的玄關里,他們卻能清晰聽見彼此的呼吸,間或交錯。

  周謐穿著貼身的肉粉色毛衣,所以她胸脯起伏的節奏和狀態都要比張斂明顯。

  她本還透白的臉上慢慢有了顏色,變得如同蜜桃一般。

  張斂扯握著毛巾,垂手疊了兩道,遞迴去給她:「好了。」

  「謝謝……」周謐接過去,不知如何是好地梳了幾下額前亂蓬的髮絲,須臾才后覺地探一下毛巾:「有點潮了,我去給你換一條。」

  話落匆忙回身,走去衛生間。急不可耐越過門磚時,她腳底有點打滑。

  張斂注意到了,唇角微牽:「不用了,我先走了。」

  周謐抬手夠毛巾的手一頓,又探出頭來:「走了嗎?不喝點熱水嗎?」

  張斂應:「嗯。」

  「你早點休息。」沉聲說完這句話,他開門離去。

  男人關門的動靜很斯文,是幾乎聽不見響動的一下。

  周謐愣愣看著,猛得想起什麼,忙抓起傘桶里的小黃傘追出去。

  「張……」生怕他已經進轎廂,她毫不猶豫地叫出了聲,微頓,又改口:「老闆——」

  嗙——!

  一聲重響。

  立在走廊里等候電梯的高大身影偏過頭來。

  周謐站住,面露驚怵,瞪著大圓眼轉頭去看自己的公寓小門。

  門扉緊閉,是廊道的風在惡作劇。

  出來的太急,她沒帶鑰匙……周謐哈一口氣,懊惱地用手腕錘了下腦門。

  張斂似乎也注意到了,快步走回來,判斷:「沒帶鑰匙是么?」

  周謐不答,只將雙手握著的傘交出去:「這個給你。」

  張斂沒忙著接,瞥了眼周謐房門,取出手機:「我幫你打電話叫開鎖師傅。」

  周謐也連摸好幾下自己褲兜:「沒事的,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叫。」

  她定住,發現手機早被放進帆布包里,並未隨身攜帶。

  周謐不聲不響地抿平唇線,輕拍兩下身側緩解尷尬。

  張斂看破不說破,鼻息微促一下,徑自撥通電話。

  掛斷電話后,他斂目看她:「天不好,師傅說最快得一個小時才能到。」

  周謐「哦」了聲,又嘟囔:「讓您操心了,我在這等他,你先回去吧。」

  張斂恍若未聞:「我陪你吧。你沒手機,他到了怎麼聯繫你?」

  「……」周謐失語,認命地掃一眼空空蕩蕩又光線昏暗的走廊:「那你要跟著我站一個鐘頭了。」

  張斂環視一下四周,視線停頓在不遠處的安全出口標誌上:「坐樓道等吧。」

  周謐跟著看了下,沒有再拒絕:「也行。」

  —

  樓道的溫度並不高,窗戶半掖著,高高嵌在牆內,風雨從罅隙里無孔不入地滲漏。

  一般人還不太夠得著,但張斂個子高,手臂稍抬,微用點力,便將兩頁窗扇順利併攏,他耐心地插牢鐵栓,才走回原處。

  沿途他脫下開衫,披到了周謐身上。

  周謐一愣,回眸看他,男人上身只餘一件乾淨的白襯衣,驚訝之後她沒有拒絕,除了不合時宜外估計他也不會同意。

  張斂坐下聲來,三道階梯才能容納下他無處安放的長腿。

  周謐也抱膝而坐。

  兩人隔著小段間隙,只要不做幅度偏大的動作,就不會貼靠上對方肢體。

  周謐百無聊賴,在餘光里悄悄打量張斂,男人依舊潔凈清貴得像是不該出現在這種渾濁簡陋的環境里,過了會,她歪過頭去:「地上會不會太髒了?」

  張斂瞟她一眼:「你不也坐著了?」

  周謐無法反駁:「嗯。」

  她盯著他膚色冷白的側顏,又關心:「那你冷不冷啊?」

  張斂回:「還好。」

  相安無事,亦無話可說,空間里只有風雨的悶響。

  張斂眼尾微偏:「無聊嗎?」

  周謐看回去,坦白:「有一點。」

  張斂重新抽出手機,解鎖,打開個視頻軟體,遞給她:「找部電影看下。」

  周謐努了下嘴:「你想看什麼?」

  張斂說:「都行,隨你。」

  周謐手指刮動著屏幕,並無頭緒:「可我也不知道看什麼誒,好多高分電影都看過好幾遍了,你選吧。」

  張斂沉默了一會,提議:「上次在電影院沒看完的那部,今天看掉吧。」

  周謐周身一僵,無法阻止那天的回憶悉數湧出,她臉頰微燙,眼光閃爍地搜索起那部電影的名字。

  開鎖師傅到得比想象中要快,他們仍沒有將這部電影看到尾聲。

  中年男人套著深藍色的雨衣,整張臉都濕透了,但依舊好脾氣地替周謐解開門鎖,門板一敞,周謐就飛跑進去翻手機,又忙不迭奔出來問他多少錢。

  張斂並沒有搶付,也沒有暫留喝點熱水,跟周謐作簡單道別,他跟開鎖師傅一道下了樓。

  窄小的房屋重新安靜下來,周謐如釋重負地坐回書桌邊。

  晚上的一切像一場夢,男人的白襯衫敷著柔光,伴隨著春雨漲潮,萬物濕潤,令人恍惚。

  不知眯眼怔神多久,門鈴急響打斷了她的浮想。

  周謐微驚一下,跑過去,從貓眼小孔里探視一下,注意到對方明黃色的頭盔和外套,她問:「是誰啊?」

  「外賣!」對方高聲回。

  周謐疑惑萬分,就讓他先把東西掛在門把上。

  過去五分鐘,她才打開門,小心將那袋東西勾進來。

  塑料袋輕飄飄的,似是怕淋濕,拎口紮起了很緊實的死結,周謐解了好一會未果,只能找出剪刀乾脆絞斷。

  裡面是一個白色紙袋,印著藥房名字,她撕開袋口,發現裡面是幾盒家中常備的預防或針對感冒退燒的藥物。

  周謐頓了一下,旋即猜到是誰下的訂單。她取出手機給他發微通道謝,並說:其實這些葯我這裡有。

  對方回得很快:記得吃。

  周謐撓了下額角,揚唇又撇嘴,說不上滋味地回:你應該給自己叫吧,頭髮沒擦,熱水沒喝,還在樓道里挨凍那麼久。

  張斂說:家裡也有。

  周謐說:哦。

  又問:你應該到家了吧?

  張斂回:堵路上了。

  都過去四十分鐘了,周謐看看疾雨掠過的窗,憂心:那怎麼辦?

  那邊回得不以為意:再跟我聊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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