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去清理泥巴的時候,周謐順帶著把臉也洗了,她早上含辛茹苦半小時擼好的妝容渣都不剩,又回歸清湯寡水的全素狀態。

  張斂已經在廚房幫湯培麗端菜。

  「周謐他爸中午在公司吃,回不來——」湯培麗樂得合不攏嘴,直說:「哎你坐著啊,我來就好了。」

  「沒事。」張斂最後將電飯煲內膽擺放到桌上。

  見他這麼成熟懂事,湯培麗對自己沒半點眼力見的女兒愈發不滿,又吵嚷起來:「謐謐啊,你還老待衛生間幹嘛呢!不知道要吃飯啊?」

  對著鏡子用毛巾擦臉的周謐:「……」

  張斂笑了一下,入座。

  見女兒終於回到廚房,湯培麗忙將手裡的橘子汽水沒好氣遞給她:「給張斂倒!」

  周謐雙手接過,抱懷裡原地立了會,才傾斜瓶身,往張斂面前的紙杯斟。

  張斂說:「謝謝。」

  周謐回:「不客氣。」

  張斂多瞟她一眼,不出意外地發現她臉上的妝感消失殆盡,劉海濕漉漉地貼著額頭,似剛被露水打過的潔白山茶花。

  他稱心斂目,執杯抿了一口。

  周謐也給自己倒了半杯,小小聲:「你這人好做作,在自己家什麼家務活都不幹,來我家后卻跟家政能手似的。」

  張斂看向她:「學會適應可以讓人一直保持良好有效的生活狀態。」

  周謐但笑不語。

  湯培麗入席后,這頓飯徹底變為「別人家孩子」現場教學版,周謐全程在那聽媽媽對她心目中無可挑剔的「張女婿」讚不絕口,噓寒問暖。

  她大腦與耳膜齊鳴,灌完飲料盛兩口飯,草草吃完就逃回了自己房間,尋求一方清凈。

  曲腿坐書桌前笑呵呵刷了會微博的搞笑熱門,周謐身側驟然一暗。

  她偏臉仰頭,發覺張斂不知何時來了卧室,在看她擺放在高處架子上的書脊。

  他抽了本灰色書皮的出來,信手翻了兩頁。

  周謐伸長脖子,本打算瞄眼書名,卻讀到了男人從書本邊緣落下的視線。

  似穿透密林的光束。

  不外露情緒時,張斂的眼眸總會給人類似的感覺——空山的水潭,或杯盞里的清茶,足以使氛圍幽靜。

  他啪一下闔書的響動驚飛周謐近乎懵怔的注目。

  「吃完了?」周謐忙將手機按回主屏,胡亂找話。

  張斂「嗯」了聲。

  她伸出拇指示意床的位置:「你困嗎,要不要睡會午覺?」

  張斂循著她動作去看那張火柴盒一樣的東西:「睡你的嬰兒床嗎?」

  「……」周謐強自心平氣和,又勾笑:「對啊——」

  張斂卻答應了:「好。」

  周謐一愣,趿拖鞋走去床邊,將枕邊的幾隻毛絨玩具全扔到床尾,又把床頭的被角掀開,拍兩下:「請吧。」

  等高挑挺拔的男人真正躺上去時,周謐發自內心地承認了他的說法。他真的很像一隻優雅但別無選擇的雄獅,被迫蜷縮進了貓咪窩。

  哪怕只是背靠床頭坐在那裡。

  周謐心頭笑意噴薄,揉鼻子努力忍耐著。

  張斂注意到她毫無良心的反應:「你床多寬?」

  周謐說:「100公分或者120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長度呢?」

  周謐想了下,依然不確定:「一米九?」

  張斂就此緘默。

  周謐深深吸氣,以防自己下一秒就會崩壞到花枝亂顫拉仇恨:「將就躺會兒吧,總比睡沙發強。」

  張斂不置一詞,低頭處理手機里的消息。

  周謐不聲不響地站了會,確認他再無對話意向,人離開床邊,往門口走:「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張斂看了過來:「留下。」

  周謐怔住:「幹嘛?」

  張斂說:「待著。」

  周謐不解:「你是小朋友嗎?午睡還要人在你旁邊。」

  張斂問:「你想去哪。」

  周謐說:「我去客廳,家裡哪裡我不能待?」

  張斂不容置喙:「就在這陪我。」

  周謐猶疑兩秒:「床已經這麼小了。」

  張斂哂一聲:「我讓你睡床上了嗎?」

  周謐:「?」

  張斂瞟了眼房門:「門關上,然後回書桌坐著。」

  周謐無言以對。

  雖然不是那麼情願,腦子裡吶喊著與拒絕相關的字眼,但周謐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肢體已經在遵循他吩咐的一一照做。可能因為她的小床襯得張斂太可愛了,那種強烈反差激發了她前所未有的母性情懷。

  媽的。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如是猜測,周謐再次坐回書桌前。

  她扭頭看了眼張斂,他是側躺姿勢,枕著單邊手臂,只將被子蓋到腹部。

  片刻,她又直起上身,抻高腦袋,發覺張斂已經闔上眼皮,面龐上有種近於純粹的,倦怠的靜止感,有如進入深眠。

  真的很累了吧。

  周謐坐正身體,在手機里搜了下京市到宜市的航班時長,又去看每日最早那趟飛機的時間,不由撐唇無聲笑了半天。

  以前每個月跟張斂睡在一起時,基本都是她先累到睡死過去,偶有一次,她好奇自己這位炮友的睡相,就假裝睡著,硬生生讓自己在黑暗中力持清醒了好一會,等裹著自己的男人胸腔起伏均勻,才悄無聲息地掀開眼皮,揚眸觀察起他來。

  最後結果是她為男色所迷,難以自制地輕吻了下他嘴唇,並用氣息說,「goodnight」。剛要翻個身真正去醞釀困意,她後頸被握住,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男人已經靠過來狠狠地封死她嘴唇。

  那一晚他們都相對缺覺。

  從回味中抽離,周謐不由捏了捏自己通紅髮燙的耳垂,又跟在糖水罐兒里漂浮起來的螞蟻那般,思緒四腳朝天地抓撓著,飄忽著。

  她雙手架高手機,轉移注意力。

  打開微信的一刻,季節居然來了消息,問她排位與否,他今天下午剛好有空。

  周謐不敢怠慢地點進去,如大課喊到:在!

  接著詢問季節的段位。

  得知對方已經七十多星后,她難以置信地獃滯了會,才說:這就是人與人的參差嗎?

  又回過去一個欲哭無淚的表情包:我才星耀五,我不配,這個賽季忙到根本沒空上分。

  季節說:我有小號,等會,我給你鏈接。

  周謐謝天謝地,不惜用上「男菩薩」這樣的浮誇措辭。

  季節還是笑。

  兩人很快組上雙排小隊,季節在隊伍頻道文字消息問:方便語音嗎?

  周謐掃了眼床上那坨一動不動的大件:稍等,我拿下耳機。

  她小心翼翼扯開背包拉鏈,摸出藍牙耳機盒,又屏息,輕手輕腳地潛出房間,帶上門。

  屁股貼上客廳沙發后,她終於能全身心投入到與客戶爸爸的交互之中。

  周謐打開組隊語音:「喂?聽得到嗎?」

  「能聽到,」季節叫她遊戲ID:「謐謐子又躺啦,你一般玩什麼位置。」

  他在語音里的聲音聽起來比現實中更要清朗年輕,配合他的常用英雄欄,很容易讓人腦補出那種會迷倒一片的男大學生野王。

  周謐謹遵葉雁教誨:「我就給你打輔助,可以嗎?」

  季節笑了:「可以啊,我爭取帶你躺。」

  接下來一個小時,周謐第一次體驗到原來這個遊戲的節奏可以如此絲滑,體驗可以如此美妙,每一局我方都跟不當人的卡車頭似的轟轟碾壓向敵方水晶。

  而季節是無一例外的MVP,KD更是沒有低於十四分過。

  六連勝之後,周謐亢奮到就差要振臂驚呼:「這是我認識的遊戲嗎?也太爽了吧,我好想一輩子掛在你身上啊。」

  季節笑了一聲,聽起來有點意外,但並不反感。

  湯培麗剛好小憩完出來洗漱,聽見女兒語出驚人,不由大嗓門問了句:「你要一輩子掛誰身上啊?」

  猛又注意到周謐房門緊閉,立馬降至最低分貝:「……張斂睡下啦?」

  周謐一驚,匆忙關閉遊戲局內語音,同樣小聲:「對啊。」

  湯培麗說:「那你在這幹嘛。」

  周謐繼續操作:「玩手機。」

  湯培麗挑高視線,就看她兩個大拇指划來戳去,屏幕里又刀光劍影的,不由懟道:「多大人了,還打遊戲呢。」

  周謐頭也不抬地反駁:「我在干正事好嗎,陪我客戶呢……你走開,我都沒辦法跟人家及時交流局勢了。」

  湯培麗哼一聲,搖頭去往洗手間。

  —

  張斂到近四點才走出卧室。

  周謐那會剛好跟季節散夥,她一局沒輸,上分速度如火箭,整個人打得腎上腺素飆升,就去冰箱拿了盒酸奶美滋滋地給自己降溫。

  坐回沙發挖吃的第二口,男人從面前經過,發梢和襯衣都有點兒凌亂。

  周謐喊住他問:「睡得怎麼樣?」

  張斂瞥來一眼,不咸不淡:「還行。」

  周謐這才放心地繼續吃酸奶。

  等他洗完臉出來,周謐咬著勺去扔空盒,並在路過他時問了句餓不餓,要不要也吃一盒先墊肚子。

  張斂慢條斯理地捻著袖口拒絕:不用了。

  臨近六點,周興歸家,湯培麗招呼倆小輩入席。

  晚上的菜肴較之中午更為豐盛,興師動眾,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硬菜,隆重到跟除夕提前似的。

  周興特地取出了上回張斂送的紫茅,他一直精心收藏在那打算重要日子再掏出來當做一種慶賀儀式。

  女兒省親,便是這位父親心目中不可輕視的大好吉日。

  見他熱忱地邀請張斂一道小酌,周謐忙替這個並不打算留宿的「豌豆王子」推託:「爸,張斂晚上還有工作要處理,一會得開車回去。」

  周興斟酒動作頓住。

  張斂勾唇,將酒杯推近,一改前言:「叔叔你倒吧,我沒什麼事。」

  周謐詫然偏頭。

  周興這才放心笑笑,讓玉液瓊漿小股湧出:「就是啊,我一個人喝多沒意思。」

  「少喝點又沒事,」湯培麗端著湯出來,眼角含笑:「難得過來,晚上留這睡吧。」

  周謐目光一頓一頓地跳過眾人:「可他換洗衣服什麼都沒帶啊。」

  湯培麗坐下:「你爸又不是沒衣服,就一個晚上囫圇過吧。」

  周謐看向張斂,留意著他面色:「人家不一定願意穿吧。」

  張斂神態自若,還順手往她碗里夾了塊紅燒肉,言語打趣:「還沒結婚就這麼為我著想啊,周謐。」

  父母都跟著鬨笑,除了滿臉不可思議的周謐。

  —

  張斂是家裡第一個洗過澡的人,一從衛生間出來,沙發上排排坐看電視的周家三口就集體對他行注目禮。

  最普通的純色中老年男款家居服被他撐出奇效。尤其走過來時,那搓兩下剛吹乾的蓬鬆頭髮的隨手動作,簡直是從畫報里撕下來的頹廢感英模。

  周父驚異於自己的長褲在他身上竟被穿成了九分款式:「張斂你究竟多高啊?」

  張斂聲音淡淡:「191。」

  客廳再度沉默。

  簡單招呼過後,張斂回了周謐卧室。

  周謐忙找借口跟過去。

  剛一進門,就見男人已經盤腿坐在她床上,挨著靠牆那側,一臉泰然地翻著她的書,還把她一隻美樂蒂的毛絨玩具抵身後當靠背,可謂物盡其用。

  周謐完全無法忍受她的私人公主堡儼然一副成他領地的樣子,以最快速度爬上床,搶救自己的物品。

  她跪爬上前,抽了一下玩具的耳朵,半寸沒移。

  張斂巋然不動,換左手拿書,眼裡水波不興,似是挑釁。

  「給我啊,」周謐齜牙,氣結地推了下他胳膊:「你再靠就要變形了,這不是抱枕。」

  張斂唇畔勾出笑意,不再拿她取鬧,單手從背後取出來,還給她。

  周謐擰眉接過去,坐著拍了兩下,使其狀態復原,才端端正正擺放回床頭。

  剛要往床下爬,她腳踝忽然被握住。

  男人手掌的溫度總是熱得讓人心驚肉跳。周謐張大雙眼,髮絲急遽滑過肩頭,還沒來得及回頭質詢,他突地發力拖拽一下。

  她像只被鉗住後腿的野兔,不防地整個趴栽下去。

  床上響起一陣急促的窸動,如狩林的追逐,周謐胳膊都沒撐直,就被反剪住雙臂,扣押回原處。

  一種近乎懲戒的姿勢,身前的每一點每一處都因受迫而往被褥里極力壓擠。

  房門開著,周謐不敢發出一點抗議,她羞憤地彈動兩下,張斂的手立馬像條進攻明確的蛇,頃刻游入兩人都能感知卻無法目睹的地帶。

  周謐鼻息紊亂至極,下唇磕得慘白。

  「怎麼不叫?」她能感覺男人堅硬的膝蓋慢慢從她腿腘處移開,繼而俯身逼近自己,鼻尖似刃,氣息如火,危險地壓迫在她耳後:「原來你知道你家隔音效果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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