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午餐時分,周謐再一次碰到了蔣時。

  準確說應該是蔣時刻意安排的「偶遇」。因為才一撞面,葉雁就不留情面地乜過去:「難怪問我去哪吃呢,是為了這個哦。」

  這是間周謐經常光顧的日式簡餐,就在公司樓下。

  她偏愛他們家的豬排肥牛飯,分量總是給得很足,金黃香脆的通脊肉切成段,鋪滿碗口,下面是地道多汁的洋蔥碎和牛肉卷,肉食者的饕餮盛宴,拌在一起鮮美到可以一次性干光兩份。

  蔣時坐在周謐對面,雖然跟葉雁說笑得比較多,但周謐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幾乎沒離開過自己。

  周謐只能保持住不擅交際的人設。

  她在外用餐時向來專心,並企圖用這種態度變相迴避多餘社交。

  中途,葉雁出去接了通客戶電話,就急急忙忙回了公司。

  三足鼎立陡變二人世界,也讓周謐更加拘束為難。

  她微微握緊筷子,夾片肥牛放嘴裡,極慢極輕地咀嚼著。

  蔣時跟她搭話,依舊直接:「周謐,我這樣會給你困擾嗎?」

  周謐愣了下,沒有講實話:「還好。」

  蔣時笑:「真的?」

  周謐眼睫垂著,繼續言不從心:「嗯。」

  蔣時放心地泄了口氣:「因為對你印象真的很好,早就想跟你熟悉起來了。」

  周謐一頓:「謝謝你。」

  蔣時不再逗留於這個容易斷鏈的話題,轉口問起她學校和考研的事,企圖減淡生疏,拉近距離。

  即使不同級也不同校,大學生能接觸到的事物無非那些,大同小異。你問我答間,兩人的聊天氛圍逐步回溫。

  也是這時,他們遇到了同樣來店裡吃飯的原總監。

  見到兩位後輩,原真也有些意外,停在過道里簡單招呼兩句,就擠眉弄眼地溜去收銀台點餐了。

  原真孤家寡人獨自進餐,坐的地方剛好在周謐跟蔣時的斜對角,只要一抬頭,就能將這對金童玉女盡納眼底。

  她姨母笑地用手機偷拍下這一幕,發到管理層小群:感覺我們公司又要成一對了。

  葉雁跳出來攬功:以後別叫我接線員,請叫我紅線員,月老Yan,謝謝。

  原真:兩個人還挺配。

  又說:就那種高顏值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很青春校園劇的感覺你知道吧。

  葉雁附和:對,我跟你一模一樣的感覺!得虧接到了客戶電話,不然渾身上下難受,直逼三千瓦。

  她倆你一言我一語,越聊越嗨。

  創意部總監看不下去了,冒頭道:你哋好八婆呀!

  原真齜牙咧嘴:要你理呀!

  —

  吃完午飯,周謐跟蔣時一道回了公司。

  蔣時還一直將她送至工位,熱忱得叫人手足無措。跟周謐同排的幾個同事見狀,全都「嗚——」開來,異口同聲地揶揄。

  周謐面頰微燙,坐進椅子里,完全不知要如何自處。

  等蔣時離開,她才鬆懈下來,像往常那樣午休小憩。

  可能因為胃太撐,外加蔣時這事煩人得很,周謐入睡困難,在桌上趴了好一會都無濟於事,只能作罷,挺起身做今天的日報。

  敲了會表格,周謐拿起杯子,發覺水已見底,起身走去了茶水間。

  午後的公司像個紅白方盒般空闊靜謐,吧台後也不見人影。

  周謐停在飲水機前,開關都不敢掰到最大,只小心用手指半提著,控制出涓涓細流,慢慢悠悠裝滿杯子。

  回工位的路上,她又條件反射般瞄了眼張斂辦公室。

  門再次鎖閉,他又不在公司了,真是個大忙人。

  這麼想著,周謐也快走回電腦前,坐下來加緊工作。

  放棄大好午休補覺時光的後果就是,到了下午三點,周謐開始昏昏欲睡,一下接一下地打盹。

  屏幕里的數字逐漸扭曲迷離,變成亂七八糟的亂碼符文。

  第三次感覺自己腦袋要鑿向鍵盤時,周謐雙手托高臉,在心裡哀嚎一聲,最小化掉Excel,打開網頁版微博,打算刷會搞笑內容提神。

  結果上下眼皮還是跟異極磁鐵似的反覆膠黏。

  周謐掩唇打個呵欠,切回自己微博首頁,隨手發了條動態表達倦意。

  賀妙言剛以二作身份發完論文,最近幾天清閑得很,成日網路衝浪,回評的速度跟住在微博一樣,而且話中有話:還沒怎麼樣呢,怎麼就困die了啊?

  周謐心裡冷冷哼笑兩聲:工作很累的好嗎?

  賀妙言:哦~

  周謐對她無語。

  閨蜜這麼一打岔,幫她消解走了大半困意。周謐抿口水,重新打開表格整理數據。

  —

  蔣時上個月就從首頁大數據的推送里關註上周謐了,她微博的個人風格非常明顯,光名字就跟微信有異曲同工之妙,叫【謐謐子下班啦】。

  女生微博的原創博文不多,基本是轉發,無外乎寵物美食這些,要麼就甲方官博的宣傳片或圖文內容。

  雖然中間點贊過好幾次都沒有盼來回關,但突然在特關里刷到她日常,還是有些意外和驚喜的。

  她發了一條精分又可愛的狀態:「困die的下午好想來杯DQ奧利奧旋風[睡][怒罵]」

  蔣時給她點了個贊,彎起眼,私敲自己上司:矜姐。

  那邊:?

  蔣時說:我下趟樓,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我一起買上來。

  Gin:沒有。

  蔣時揣上手機離坐,馬不停蹄往樓下走。

  DQ里顧客不算太多,但取完小票后,蔣時還是等得有些焦躁,從前台取走打包的冰淇淋,他近乎奔跑地折回了公司。

  其實周謐來奧星沒幾天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她了。

  他覺得這個女孩身上有股奇妙的矛盾感,看起來有點天然呆但工作基本沒出過漏子,不善言辭但也不會莽撞冒失,明明很漂亮卻低調得不行。內向害羞,和公司那些八面玲瓏風風火火的姐姐們截然不同。最重要的是,她完全長在他審美點上,眉眼有點混血,但非冷艷掛,而是看起來易於親近的甜妹。

  中間她休息過十幾天,他以為她有事提前離職,空落了好久。最後拐彎抹角打聽到她只是生病請假,才鬆了口氣,並在一剎間感受到了一種浪潮般的,失而復得的狂喜。

  所以她復工回來,他也下定決心,不能再暗中關注了,必須要自信而強勢地出擊。

  蔣時氣喘吁吁地回到公司,額角已經出了層細密的汗。

  擔心形象受損,他先回了趟工位,準備擦乾臉再把冰淇淋送給周謐。

  他將紙袋擱回桌上。

  大約是聞到了濃郁的奶甜味,一旁的女同事瞟來一眼,笑起來:「你DQ買早了哦。」

  蔣時愣住:「什麼?」

  女同事回:「剛Teddy過來叫我們點單,說天熱了,老闆請全公司吃冰淇淋,大家商量了下,也準備點這個。」

  蔣時眨眨眼,一下子說不出話。一種弔詭但幾乎是下意識就竄出來的雄性直覺將他怵在原地。

  驚疑幾秒,他問:「哪個老闆?」

  「當然是大老闆,」女同事哂他:「想不到吧,錢白花了。」

  「這麼巧嗎……」蔣時勉力沖她笑了下,惶惑地坐回原處。

  怎麼想也理不清捋不順后,他取出手機重看周謐微博,想找些能證實或推翻自己猜想的蛛絲馬跡。

  下一刻,蔣時擰起眉心,女生主頁的那條最新狀態已經消失無影,像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

  總監在部門群問大家吃不吃DQ,說老闆請客之後,周謐就手忙腳亂地刪掉了這條微博。

  她心跳得飛起,竊賊點查贓物一樣坑低腦袋,仔仔細細把粉絲列表瀏覽了一遍。

  壓根沒有能跟張斂對得上號的用戶。

  拿到奧利奧旋風后,她一邊挖著往嘴裡送,一邊讓頭腦與體溫冷卻下來。

  她猜這一切只是巧合,是吸引力法則,是她在「自作多情」、「浮想聯翩」。

  然而才吃到一半,蔣時的消息就從微信里砸了過來:周謐,方便問你個問題嗎?

  周謐回:什麼?

  蔣時問:Fabian是不是也在追你?

  周謐直接被齁住,咕嘟將大塊冰甜的奶油吞咽下去,以最快速度否認三連:沒啊,怎麼可能,我都沒跟他說過話。

  蔣時說:那你為什麼要刪微博。

  周謐定住。

  也有點莫名。

  對張斂的舉措莫名,對蔣時的詰問莫名,也對自己的裝腔和忍耐莫名。

  心頭無名火起,周謐把手機端桌肚裡,雙手急速叩字,質問起張斂:你在幹什麼???

  張斂好一會才回:怎麼了。

  周謐說:冰淇淋,你故意的吧?

  張斂說:看你工作累,幫你清醒下。

  周謐敏銳地嗅出了幾分話外之意,頓了頓,繼續指摘他行為:我微博跟好幾個公司的人互關,你別這樣搞我行嗎?

  張斂:那就不要發暗示性內容。

  周謐一頭問號:??我又不是發給你看的。

  張斂回:你想發給誰看。

  周謐簡直無語,一股腦拋出所有不快:我微博一定要發給誰看嗎?難道不跟化妝穿衣服一個性質是個人行為?我都不知道你還看我微博。蔣時都來問我關於你的事了,其他同事看到之後也聯繫起來多想怎麼辦?

  張斂依舊淡定:讓他們想好了。

  亂拳打在棉花上,周謐只能服氣地嘲諷:好的,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多發這些「暗示性」內容,多讓您大張旗鼓舉國上下地破費[可愛]

  張斂:可以。

  張斂:吃得愉快。

  「……」

  周謐啞口無言,瞪住桌面已經消耗掉一半的冰淇淋杯,將它想象成某位,要用鐳射眼將其橫剖粉碎。

  是。

  她不該第一時間刪微博的,等同於間接承認心裡有鬼。

  但不及早刪除又會被更多人看見,被更多人猜疑。

  以後在公司還是能避則避謹言慎行吧。

  胸口煩躁地浮動一下,周謐回到跟蔣時的聊天界面,回過去一個玉桂狗問號臉,繼續扮演不知情人士和扯謊大王:

  【我媽看到了打電話給我說我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不准我吃生冷食品,被罵了我就刪了。】

  大概是她跟張斂看起來確實交集甚少難有瓜葛,蔣時似乎接受了這個還算自圓其說的解釋,又說:其實我單獨給你買了冰淇淋,就一個小時前,下樓買的。

  周謐微怔:啊……不用的。

  蔣時說:以後想吃什麼直接發微博或朋友圈吧,我會看到的。

  周謐心頭已經滑膩難受到極點,像黏滿了鼻涕蟲,正反兩面全是,甩都甩不脫。

  她手指在鍵盤上停了停,又跟對自己牢騷般重重叩擊:謝謝你啦。

  蔣時說:沒事啊,我自願的。

  周謐終究難以忍受,輕輕呵了口氣:我能重新回答一下你那個問題嗎?

  蔣時:哪個?

  周謐頜肌繃緊片刻,不再猶疑:中午跟你吃飯時我說謊了。我確實感到困擾了,對不起。

  —

  這個下午如釋重負。

  斜陽將落地窗渲染得如同一間橘粉色畫廊時,周謐提前下樓幫組員取餐,遠遠眺見張斂辦公室門敞著。

  她不再貼牆,去到走道另一邊,不太想跟他撞見。

  配送員在離公司最近的四岔路口耽誤了點時間,等候的間隙,周謐取出手機,往朋友圈發了條僅張斂可見的狀態,對白天的劣勢予以反射弧略長的回擊:

  「好想當奧星的董事總經理哦[可憐][委屈]」

  ——她間歇冥思苦想了一下午的成果。

  而後摁滅手機。

  提著四份餐盒回來分發完畢,周謐靠回椅子,重新打開微信,發現朋友圈有新提醒。

  張斂給她這條狀態點了個贊。

  周謐坐回去,彎起唇,挑釁回復他的贊:怎麼光點贊呢?[難過]

  片刻,張斂回她:來我辦公室,一對一輔導。

  周謐笑容立收,盯著這行畫面感略強的字眼,腦袋奇異地起了燙意。

  三秒后,她直接刪光整條狀態,把手機倒置回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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