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短暫的靜默后,湯培麗決定問清楚:「你也在奧星上班?」

  張斂頷首,面無波動:「嗯,我目前任職奧星的董事總經理。」

  湯培麗心頭跳針,克制了好幾秒才不至於蹦出一個驚詫的氣聲,只說:「我也是剛知道。」

  荀逢知和藹地笑:「可能中間關係太複雜,周謐擔心說了之後你們會多想。」

  「那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湯培麗眼神犀利幾分,把話題扯回去,拒絕被輕易帶偏:「兩個月就弄成現在這樣?」

  張斂淡笑:「我跟周謐去年就認識了。」

  「怎麼認識的。」湯培麗咄咄逼問。

  張斂語速不徐不疾:「在清吧認識的,之後互加了聯繫方式,半年前才確定戀愛關係。」

  湯培麗哼一聲:「你多大了?」

  張斂回:「三十三。」

  聽見他年紀,湯培麗不悅皺眉:「你應該知道周謐才多大吧?」

  「我知道。」

  湯培麗環臂,嗓音不高不低道:「難怪不跟我們開口說呢,找個歲數這麼大的。」

  荀逢知端起紙杯:「周媽媽,年紀稍長一些更懂得怎麼照顧人。」

  湯培麗不掩譏嘲:「照顧到醫院來受這種罪?」

  「唉,」荀逢知輕嘆:「年輕人嘛,有時到底沒我們這些過來人考慮得穩妥謹慎,面面俱到,情到濃時會犯些錯,我也是剛知道這件事,堵心得很,一路上該批得也都批了,就想著趕緊過來跟你碰上頭,積極尋求一下解決方式。」

  湯培麗別開眼,沒好氣道:「不都已經解決了嗎。」

  她想想又眼熱:「遇上這種事,也不知道這十來天都過得什麼日子,我還不在她身邊。」

  「這點你還請放心,」荀逢知瞥了眼自己兒子:「我已經問過張斂,他這段時間每天儘可能地陪在周謐身邊。」

  湯培麗哈一聲:「陪個床就能功過相抵了?釀成這種大錯,你們這語氣輕飄飄的,吃苦的到底不是你兒子,拳頭沒砸在他身上,你不心疼。」

  張斂注意著周謐母親的所有微表情,忽然不動聲色地彎了下唇:「阿姨,您也知道我已經三十多了,無論是結婚還是有個小孩,於我而言都是適宜的,期待的。這件事我也是基於周謐的選擇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您的女兒很優秀,也一向有主見有思想,她希望能在這個節點全心全意發展自己的學業和工作,作為她男朋友,自然要把她的想法放在第一位。對她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但我認為強求她變成自己短期內並不想成為的人,才更是對她的不尊重和不負責。」

  一番話畢,湯培麗沉默了,從這一刻起才真正開始打量這位英俊白凈的年輕人,他也正沉靜地目視自己,從神態到口吻,無不透著令人身心舒適的真誠妥帖。

  荀逢知則白了眼自己兒子,不甚自然地輕揉兩下耳根。

  思及女兒剛剛在病房內的反應,湯培麗不由暗嘆,不知不覺已一隻腳踏入對方陣營:「這事我還沒跟謐謐她爸講,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荀逢知接話:「我倒是已經跟我先生說過。不過他這兩天去南大交流學習了,不然人這會肯定也一道過來了。」

  見他們這般不敢怠慢,湯培麗的惡感與戒心減去大半,順勢問起對方父母職業:「您先生也是老師嗎?」

  荀逢知答:「是啊,他也在F大。」

  「嗯,」湯培麗面色和緩許多:「要不這樣吧,我今晚回去跟孩子她爸商量下,回頭我們雙方父母再見個面,把這件事捋清楚。」

  她瞟了眼病房方向:「謐謐還在休息,就先不把她叫起來了,讓她多睡會。」

  荀逢知露出正有此意的笑容,取出提袋中的手機:「周媽媽,那我們互相交換個電話?有事好聯繫。」

  湯培麗點點頭。

  互存聯繫方式后,湯培麗剛要把手機揣回去,側方的張斂忽然說:「阿姨,您也存個我號碼吧,以後有什麼事可以直接聯繫我。」

  湯培麗微怔,同意了。

  —

  一覺醒來時,周謐頭腦迷濛混沌,不由搓揉兩下,才睜開眼,留意起周圍環境。

  目及沙發上三尊大佛時,她跟砧板上的鯽魚一般彈坐起身。

  「醒了啊,周謐。」率先發現她起床的人是她的教授,荀逢知。

  其他二人跟著望過來。

  周謐臉上熱團匯聚,聲音難免結巴:「怎、怎麼不叫我?」

  「你得多休息,」荀逢知和煦的語氣叫人如沐春風:「睡飽了嗎,要不要再睡會?」

  母親跟在後面交代:「就是啊,你睡你的,別管我們。」

  周謐揪緊被面,連眨數下眼,轉頭去看張斂。

  男人靜坐在那裡,一聲不響,神色在半明半昧的光線里喜怒難辨,少刻,他漂亮的嘴唇起了弧,熟稔地切換為微笑模式。他掀開袖口看眼腕錶:「餓嗎,這個點了,先吃點東西再休息吧。」

  「對對,」兩位女家長異口同聲:「還是你想得周到。」

  周謐倒吸口涼氣,嘆為觀止。

  他是怎麼做到的,能讓自己預言的第三次世界大戰變成其樂融融合家歡。

  周謐坐在被窩裡,心不在焉且目不斜視地夾著小桌板上的飯菜往嘴裡塞,慌到嚼蠟一般,基本嘗不出味道。

  「胃口還不錯呢。」

  「是欸,這小孩一向不挑食,我現在回頭想想吧,其實有好多細節就讓我覺得原來是因為懷小孩了,我起初還以為是工作壓力大呢。」

  「我兒子也真是不懂事,出了這麼大事也不知道跟父母說。」

  「我囡又好得到哪裡去了。」

  ……

  兩位女長輩立在床畔,你一言我一語,自在地寒暄著,慢慢又交流起育兒心得。

  像只因過多圍觀而心生懼意的浣熊,用完餐的周謐接過張斂遞來的濕巾,仔細搓拭了無數遍手指,企圖將所有無措與不適洗凈。

  然而無用。

  把紙巾遞迴去時,她跟張斂對了一眼,男人的態度並不和善,相反瞳色深沉,有明目張胆的問責。

  以及,警告——「等著,看我一會兒怎麼收拾你」這種。

  周謐頭皮略麻,默默去摸手機,想跟他在微信里通個氣,暗度陳倉一下方才發生的一切。

  結果才碰上手機,媽媽就叫了出來:「你坐小月子呢,怎麼還老看手機啊,傷眼睛——」

  說著還後知後覺地掀開她床尾被子:「我的天爺,襪子都不穿!」

  「哎呀,怎麼襪子都不穿呢,不怕受涼嗎,」荀逢知嘖一聲,回身使喚兒子:「張斂,去拿雙棉襪給周謐穿上!」

  「不用!」周謐驚起一聲,吸來三人視線后,她又放緩音調,並慢慢悠悠將腳回縮至暗處:「我自己可以穿……」

  張斂平靜地走向衣櫃,打開上下掃描幾眼:「在哪。」

  周謐心臟在龜裂,還得裝無事發生,小小聲:「收行李箱了……」

  張斂不做遲疑地轉去牆角,躬身打開她的藍色小提箱,從內袋中抽出一雙印著小灰兔圖案的米白色棉襪,沖她走了過來。

  周謐難以直視,將目光僵硬地挪往別處。

  而兩位母親已欣慰地讓開空間,喜迎張斂插入,開始她們平素最愛觀看的小兩口情意綿綿貼身照料劇情。

  張斂單膝跪上床緣,略略傾低上身,猝不及防間,周謐猛被控住右腳。

  不知存心還是無意,他指節使了點力,拇指捻按過她敏感的腳板底,唔——周謐登時頭腦漲熱,面紅耳赤,險些溢出古怪的鼻音,神色更是難耐到像是直面要給她抽血扎針的醫生,半分不敢看。

  「我自己穿吧……」周謐氣息衰弱,如在告饒。

  男人恍若未聞,指腹摩擦過她柔滑的腳面,慢條斯理地給她一點點套上襪筒。冷白的光打下來,他眼皮微耷,側顏淡漠,即使是這般姿態,也不像個臣服的騎士,而是位性情不定的暴君,在惡意地進行一種看似溫柔的酷刑。

  周謐撐著鼻頭,一動都不敢動,渾身汗毛倒豎,耳垂幾能滴血。

  好不容易將右腳穿上,周謐的左腳像只亡命雪貂,咻得一下竄逃出獵手的禁錮。

  「那邊腳我自己來!」她就差要拱上前去爭搶。

  「你就讓他穿么。」荀逢知瞧得一臉慈愛笑。

  「真不用了,」周謐當即拒絕,唯恐慢了地把另一隻擱一旁的襪子攥回手裡,眨眼間就套牢左邊腳丫子,還不自在咕噥:「我又不是兩歲小孩兒,襪子又不難穿……」

  張斂促狹地瞥她一眼,退回地上,好整以暇。

  這麼一打岔,湯培麗心裡有數也有底了許多,女兒現今這個男朋友,雖身居高位,倒是看不出多少大男人架子。

  這麼一想,她微微吁口氣,積壓於胸的煩悶也慢慢遠行。

  —

  兩位母親也在病房用了頓簡餐,便相攜離開。

  張斂送她們下樓,為她們打好車回來,病房裡已不見周謐身影,他下意識朝床上瞥,果不其然又在借著被子閉關鎖國,抵禦外來入侵。

  他不給顏面地走到床邊:「周謐。」

  「嗯?」她裝傻應。

  「出來說會話?」

  「哦。」

  純白被面一下大敞,周謐慢吞吞挪靠起身,不再是攤餅姿勢,變成課堂里正襟危坐的學生。

  昂頭與張斂對上視線,她忙不迭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我錯了。」

  張斂居高臨下:「錯哪了。」

  「錯在不該私自冠名你是我男朋友,錯在不該跟你先斬後奏,」她下意識兩手抱頸,姿勢如直面持槍的歹徒:「那種情況我實在沒辦法,要是我媽知道我跟你是炮友還弄大肚子估計不光要錘死我,還要在錘死我之前先跟我斷絕母女關係把我從我們家戶口簿剔除出去。」

  「你說應該怪誰。」張斂的語氣如黑雲壓城。

  「怪我,怪我……」她輕聲輕氣地攬鍋,倏地眸光一頓,開始反咬:「不對吧,我還是認為我們雙方都有錯,從一開始就不能準確區分責任。誰讓你非得聽我這個失戀女孩發牢騷,還對我那麼好呢,我一時間鬼迷心竅。你那時候明明可以拒絕,而且還有兩次拒絕機會,第一次我提開房,你就可以拒絕,第二次我提繼續約炮,你也可以拒絕,但你一次都沒拒絕,說明你也色慾熏心,人總要為自己的慾望付出代價的,或多或少。」

  她一股腦申訴完,都不帶換氣的。

  「代價?」張斂面色發涼,不像在開玩笑:「周謐,你覺得我要為此付出多大代價才行。」

  周謐不以為意地攤手:「嗐呀,不就『被男友』一下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吧,反正今天都僥倖過關了,我們之後再『和平分手』好了。」

  張斂盯著她頭髮多思考少的簡單大腦,勾了勾唇:「不出意外的話,荀逢知這會已經在跟你媽聊談婚論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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