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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小太陽(在別人追逐到的希望里,尋...)

  他們老葉家三個人。一個姓葉, 一個姓方,一個姓嚴。有著截然不同的童年、成長和經歷。在沒有期望的某一年,以意外而平常的方式, 構成了一個非常規的家庭。或許社會無法將其認定為是家庭。

  三個彼此有缺憾又互相吸引的人,在逐漸肅寒的冬季里,即將迎來第二個春節。

  這個特殊的節日,由此也多出了點額外的意義, 彷彿是老葉家上市后的年度總結, 作為他們脫離孤獨的盛大慶賀。

  寒假前期,方灼這批勤工儉學的學生提前在食堂內部得知了假期的安排。

  住校生需要在2月26號前離校回家。

  方灼和葉雲程對了下時間, 發現自己可以暫時住在宿舍, 等小牧回他大伯家過年,再搬去出租屋的空房間。

  其實也可以不那麼麻煩,嚴烈誠摯地邀請她去自己家借宿。

  他父母都不回來, 在A市還有空置的房產。

  方灼覺得影響太過不好, 尤其是在她加上嚴成理的社交賬號之後,總有種不能對不起江東父老的沉重感,遂婉拒了他。

  今年冬天下了點雪。雖然只在細雨朦朧中摻雜了不到兩個小時,甚至沒能在窗沿上累出一層白色的絨毛, 就直接化成了水漬,帶著細小的沙石淌進泥里。對於南方人來說,已經是一件很驚喜的事。

  方灼期末考試那幾天,劉僑鴻給她打了個電話,得知她在總複習, 就說考完后再來聯繫她, 弄得她忐忑不已,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

  他們的課程考試安排得比較零散, 最後一門科目是在第三天早上結束,方灼回到宿舍,剛坐下就給劉僑鴻回撥了電話,接通后的揚聲器里傳來對方爽朗的笑聲。

  劉僑鴻問:「考得怎麼樣?」

  「還不錯。」方灼說,「您之前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劉僑鴻的聲音聽著意氣風發,比他平時慢聲慢調的風格顯得更有力量,他說:「考得不錯就好。方灼,劉叔要給你送一份新年大禮!」

  方灼問:「是什麼?」

  劉僑鴻說:「是這樣的,有一個公益組織,之前一直是做未成年殘疾兒童假肢項目的,跟他們合作的那個假肢製作企業,是國內比較高水準的一家企業。我出去做宣傳的時候,認識了裡面一位志願者,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請他幫忙搭線,問他們有沒有意願支持一下鄉鎮扶貧這一塊,並向他們提供了葉哥的資料。經過審核觀察,他們同意了!他們同意啦!說可以免費提供定製假肢!」

  方灼愣愣道:「啊?」

  「啊什麼啊?」劉僑鴻說,「我已經帶你葉哥去醫院檢查過了。他們定製假肢大概需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明年你開學以後,說不定葉哥就能去A大看你了!」

  他又給方灼講了葉雲程的檢查情況。

  葉雲程截肢的時間太過久遠,當時也沒有經過及時的訓練,裝配假肢之後,步態可能不太自然。

  不過他的殘肢條件還算不錯,經過習慣適應,日常出行應該不會再有問題。

  劉僑鴻說:「這樣你和葉哥都不用那麼辛苦了。你可以全心全意地讀書,葉哥呢,也不用再為你操心。他一直很擔心自己會拖累你,給你造成心理負擔,現在好了。再攢一點錢,他可以租個小鋪面,不用再風裡來雨里去的,是不是?等你畢業以後,或者到研究生,能接項目賺錢了,你們就完全沒有問題了。葉哥給我看過他的賬本,我覺得挺好的,雖然可能不大穩定,但還足夠吃個飽飯……」

  他變得絮絮叨叨起來,說著很平凡又很美好的預期。

  直到他說得嘴干舌燥,停下來喝一口水,方灼才在許久的沉默後跟上一句:「謝謝你啊劉叔。真的讓你費心了。」

  劉僑鴻頓了頓,溫和地說:「你跟你舅舅真是――翻來覆去就這樣一句話。不要哭,多高興的事?」

  他在那邊翻找文件,OO@@的一陣。方灼不知道該說什麼,始終連著電話。

  過了會兒,劉僑鴻吐出口氣,動容地道:「你舅舅是我的貧困戶里,最配合我工作的。以前他不聽話,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拿他沒有辦法,也常常為他覺得不公平。你說怎麼就有人,走的每條路都那麼不友好?像我們老家對面那個人,他們家本來七八口人,大火一燒,只剩下兩個,其中一個還瘋了。你讓他怎麼努力?一輩子只能那樣了,可是接受這個現實要多無奈啊。」

  劉僑鴻緩了緩,對於「無奈」這兩個字背後所代表的命運,他有著萬分的體會。

  「你知道吧,長期做我們這種一線扶貧工作的……你說沒點信仰,真的很難堅持下去。葉哥他給了我很多幫助。他以前雖然自己不樂觀,可他還愛勸別人樂觀。我現在看見你們能好起來,我感觸很深,特別高興。」

  劉僑鴻說著聲線顫抖起來,各種相關的詞語在他腦海中亂竄,卻難以拼接成一個可以準確表達的句子。

  他無法描述出自己的想法,不由想起當年那位專家跟他說過的話來。

  前幾年,有幾個農學博士來他們村裡教農民種地。

  幾人蹲在太陽底下,一曬一整天,卻得不到當地人的理解。不懂國家為什麼要派人教他們種地。更不懂為什麼讀了幾十年的書,到頭來還是在田裡種地?

  劉僑鴻和他們眼對眼,站在路邊乾笑。

  得知他是A大的畢業生,當時一位老師說,扶貧這種工作,每天都在奔波,跟社會底層的人民接觸,看起來好像不能很好地發揮他的學識。

  但是他可以永遠年輕。

  在幫助別人追逐到的希望里,尋找自己人生的意義。這多不平凡啊。

  他一直記到了現在。

  劉僑鴻沒怎麼思考,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說了句:「你們趕緊都好起來。」

  方灼點頭,隨即發現不能算是回復,忍不住笑出了聲。

  劉僑鴻聽見了,跟著在對面輕笑,說:「我這邊有電話進來了,有事再找你。」

  「好。」

  ・

  方灼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了嚴烈,嚴烈同樣大為驚喜。

  兩人趁著放假,一起去看望葉雲程。

  因為是下午,葉雲程已經收攤了,得知他們要過來,正買了食材,在廚房裡忙活。

  小牧蹲在角落,將現金擺在跟前,一張張數著。

  嚴烈提著褲腿走過去,旁觀了會兒,出聲問道:「小牧,你哪來那麼多錢啊?」

  小牧本來就數得艱難,好不容易快結束了,被嚴烈一打岔,又忘記自己數到了哪裡,頓時很是氣悶。可惜不好對他發火,只是抬起頭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說:「舅舅給我發的工資。」

  「那麼厲害啊!」嚴烈拿起一沓平整的紙幣,迅速數了一遍,「這麼多錢你打算怎麼花?」

  「我不知道。」小牧不好意思地奢侈暢想,「如果每天買一根冰棍,一個月要……要一百塊錢?」

  嚴烈忍著笑意說:「什麼冰棍?每天一根冰棍太多了吧?對身體不好的。」

  小牧的人生計劃被他邪惡地破壞了,陷入了痛苦的掙扎中。

  方灼走過去,在嚴烈身上推了一下,說:「別欺負小牧。」

  嚴烈不逗他了,把錢放回地上,說:「你先可以把錢留起來,以後買喜歡的東西。」

  小牧點頭。

  嚴烈又說:「你也可以去銀行,叫小哥哥或,小姐姐幫你數,然後存起來。」

  「我自己數。」小牧學他剛才的樣子,把錢平在指間鋪開,抽空回了句,「一半存起來,一半給我自己。」

  嚴烈本來要走了,聞言又轉過身,好笑道:「存起來也是你自己的啊。」

  小牧嘴唇翕動,再次忘記了數額,抬起頭茫然地問:「你剛才數了是多少?」

  嚴烈直接幫他分成了兩份。

  葉雲程走出來,回答了句:「他的錢存銀行卡里,會被他大伯領走。他大伯是他的監護人。」

  嚴烈後知後覺地「哦」了聲。

  「他大伯還好吧。起碼過年過節會把他接回家吃飯。有誰要是欺負他了,也會幫忙看顧一下。」葉雲程將手擦乾淨,招呼道,「小的們,快來吃飯了。」

  方灼幫著將餐盤端出來,四人圍在飯桌邊。

  這所出租屋的傢具越來越多了,各種缺失的電器逐漸完善起來,住著比之前方便許多,連房間都因為人氣而變得溫暖。

  房東先前來看過兩次,還主動為他們添置了一台二手洗衣機。現在住著,恍惚間有點家的味道。

  吃過飯後,方灼跟嚴烈一起在廚房洗了碗。

  葉雲程拿過拐杖,準備出門,被方灼瞧見,問道:「舅舅,你去哪裡?」

  葉雲程說:「我想下去走走。」

  方灼覺得已經很久沒跟他安靜說過話了,便道:「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葉雲程招手道:「來。」

  她攙扶著葉雲程,兩人順著樓梯拾級而下。

  冬季傍晚的星空黯淡寂寥,樹上沒有了蟬鳴蚊蟲和綠枝紅花,也變得單薄而清淡。

  汽車從馬路上呼嘯而過,兩側的店鋪透出色彩不一的燈火,人類和科技創造出了這座城市最璀璨的景色。

  葉雲程拄著拐杖,在滲水磚上小心行走。

  他觀察著周圍行人活動的痕迹,忽然回頭問了方灼一句:「你覺得我是什麼呢?」

  方灼茫然。

  葉雲程停下腳步,笑著又問了一遍:「你覺得舅舅是什麼樣子的?」

  方灼略做思考,仰頭看了眼被雲層遮蓋了大半的月亮,說:「像太陽。」

  葉雲程順著她的視線抬頭,又轉向在附近掃了一圈,臉上輪廓的陰影隨著動作而左右變化。

  他眼角向下彎了彎,抬手指著不遠處的路燈說:「不應該太陽,應該是路燈吧。」

  方灼不解道:「什麼意思?」

  葉雲程的聲音柔和得像水:「路燈到天亮的時候就會熄滅,而太陽萬里普照。就算是黑夜,它也在地球的另外一面,隨時等著出現。」

  方灼默然片刻,又問:「什麼意思啊?」

  葉雲程收回視線,落在她的臉上,說:「沒有什麼,只是有感而發。舅舅不能像別的家長一樣給你太多的支持,只能努力多亮一會兒。但舅舅相信你可以走得很遠。」

  方灼終於意會過來,說:「我不管你是什麼,反正我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

  葉雲程愣了下,張著嘴欲言又止,隨後抬手撫上她的頭髮,低聲道:「你可以成為比我更優秀的人。」

  方灼想,如果她能擁有葉雲程的勇敢、善良和堅強,她確實可以成為一個很優秀的人。

  而這些,她遇到的人已經教給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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