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小太陽(如同革命勝利一樣熱烈慶祝...)
翌日大早, 老班來宿舍趕人,點完名后,一個個拎上校車, 趕往考場。
等他們到校門口的時候,嚴烈已經在了。他站在路邊精神奕奕,很有恰同學少年的風華正茂,只是將視線投向方灼的時候, 有一點幽怨。
這就不講道理了。
昨天明明是他在那兒搞釣魚執法, 自己還為他解決了煩惱。
老班將准考證一個個分發下去,方灼領取后, 又去地圖那邊確認了具體考場的位置, 站在花壇邊上背古詩詞。嚴烈拿了支筆過來,對方灼道:「伸手。」
方灼不明所以,還是抬起了手。
嚴烈笑道:「學霸把光環分享給你。」
他在方灼的手臂上籤下四個大字:「必上A大!」
蓋上筆帽的時候, 他還一本正經地說:「字寫好看點, 知道嗎?就以我這個為標準。」
方灼心道,幼稚,還強人所難。
魏熙看見,跟著大叫道:「給我也寫一個!」
邊上的學生吵嚷起來:「學霸!把你超出A大錄取線的分數勻給我吧!我想去B省!」
嚴烈瞬間變得受追捧起來, 被一幫猴子圍在中間,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都排隊!給你們寫!」他邊寫,還邊大聲對方灼安慰說,「你放心,你是我第一個寫的, 你肯定分享得最多!」
方灼:「……」並沒有感覺到欣慰。
胡鬧一陣, 鈴聲響起來,廣播開始播報。老班催促眾人去考場外等候。
他們的考場是一所新校區, 設備嶄新且完整,監考老師一進門就將空調打開了。
雖然室內不大熱,方灼還是出了滿手的汗。
好在第一場考試科目是語文,就算頭腦發熱,也影響不了太大。
等寫到作文的時候,方灼的手指已經發酸。
她換了支筆,抬頭掃向教室前面的鐘錶,發現只剩下半個小時左右。
為了追求所謂字跡的好看,考試用時比她以往的要久。
最後不到五分鐘時,方灼答完試卷,檢查了一遍答題卡,順利交卷。
從教學樓里出來,人聲鼎沸,學生全在討論剛才的作文題和接下去的午飯。
學校正大門前擠了一群家長,人頭攢動,分不清誰是誰,只能靠聽聲辨位。
方灼一路往校車的方向走去,聽見熟悉的聲音在人群中喊:「方灼!」
她起先以為是幻聽,又走了兩步,那聲音明顯急了。她驚訝抬頭,四面掃了一圈,終於看見混在人群中間,拄著拐杖,小幅朝她這邊趕來的葉雲程。
方灼急忙朝他奔去,扶著葉雲程去邊上空曠的地方,問道:「舅舅,你怎麼過來了?」
「給你送午飯啊,我問了下,這學校位置比較偏,沒什麼餐廳。你不要隨便在外面吃東西,到時候吃壞了肚子。」葉雲程另外一隻手上提著個黑色的大布袋,「舅舅帶了三份,掐著時間過來的,現在湯都是熱的,全是你喜歡的。嚴烈那邊有安排了嗎?」
方灼接過,入手發現東西很沉,又見葉雲程額頭滿是汗漬,等得辛苦,不由有些心疼。「我不知道。你先找個地方坐下,我給他打電話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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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烈坐到車上才開手機,嚴成理坐在前排問他考得怎麼樣,他敷衍地答了聲「一般」。
馬路前後都在堵車,他們的車被卡在中間停住。
嚴成理兩手按在方向盤上,想跟他聊聊,嚴烈的手機震動起來,對面的人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他微沉的面龐一掃疲倦,拍了拍座椅的後背知會一聲,直接跳下了車。
嚴成理從沒見過他那麼生動的表情,朝後視鏡里看了好幾眼,還沒來得及出聲人已經跑沒了。降下車窗,也想跟過去,無奈附近沒有地方停車,後面的司機又不停地按喇叭,只能順著車流暫時往前。
嚴烈順著指示找到方灼,遠遠看見,當即快步沖了過來。
方灼將保溫盒發給他,三人坐在樹蔭底下吃午飯。
空氣有些悶熱,方灼喝著雞湯,勸道:「舅舅你明天別來了,我們可以坐校車回學校,中午是在自己食堂吃的,很安全。」
「要來的,高考這樣的大事怎麼可以不來?你看這附近人山人海都是家長,我在外邊兒,你能安心一點。」葉雲程拿出紙筆,認真問道,「你們明天想吃什麼?菜市場的幾個老闆,知道你們今天要高考,買菜都給我打折。想吃什麼儘管說。」
嚴烈舉起手道:「我還想喝雞湯!這湯太好喝了舅舅,真想做你們家的孩子!」
葉雲程笑著點頭:「那明天還給你準備雞湯。」
方灼說:「我想喝蝦湯。」
嚴烈立場不定道:「那我也想喝。」
「都管夠!」葉雲程笑了兩聲,面露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嚴烈主動道:「反正我考得不錯。」
方灼說:「我考得也不錯啊。」
「那就好!」葉雲程高興了陣,又小心地道,「當然發揮偶有失常也不算什麼,我們水平在這兒,不用緊張的。」
第一天的考試各方面都很順利。
等第二天全部科目結束,從考場出來的時候,方灼有點預感,覺得A大穩了。
此時太陽還沒落山,天色一片大亮。許久未雨的天空飄來幾團淺灰的雲,在蟬鳴聲中帶來一縷陰涼。
葉雲程依舊等在校門口,低著頭看嚴烈吃飯,見方灼出來,趕緊給她遞了一瓶冰牛奶。
嚴烈提早交卷,大概是最早一批出來的學生,剛剛接受完記者的採訪。
他嘴裡咬著麵包,挑眉問:「需要跟你被迫對答案嗎?」
「不用了。」方灼說,「讓我再高興一會兒。」
嚴烈笑道:「看來很有自信嘛。」
葉雲程也是笑。
老班站在集合點揮著個黃色的小旗子。
方灼給葉雲程將袋子都收拾好,幫他背到身上,說:「你先回家,我回學校整理東西。」
葉雲程問:「你東西多不多?搬不搬得動?要不舅舅給你叫輛小貨的?」
嚴烈自告奮勇:「我幫她搬,沒事,我爸來接,我保證給方灼送到家門口。」
葉雲程說:「那就麻煩嚴先生了。」
他抓著方灼,又看了眼那邊喧嘩的人群,覺得自己該叮囑了點什麼,抿了抿唇角,語重心長地道:「跟你同學好好說再見啊,多拍兩張照片。別留遺憾。」
嚴烈道:「暫時不用這麼傷感,我們畢業證書還沒發,過兩天還有聚餐呢。」
「是嗎?」葉雲程羞澀一笑,推著她道,「快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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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考場到A中,校車裡的氛圍也從熱烈到寧靜。
抵達校門口時,校長帶著一批留校的老師,拉了兩條紅色橫幅站在大門口,迎接他們回來。
夕陽餘暉下,沈慕思扒著車窗,「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老班拿著頂訂做的黃色帽子蓋在他的頭上,說:「先收一收,還沒到這流程呢。」
沈慕思抹了把臉,抱緊胸前的書包,將翻湧出來的情緒收回去。
列隊回到教室,將窗帘拉開,燈光點亮。
課桌上依舊是堆滿了的試卷和教材,但自今天以後,這些在夢裡折磨過他們的東西,再也和他們無關了。
老班撓了撓額頭,在眾人矚目中,遲遲開口道:「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段話了,我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先恭賀大家高考結束!以後不管你們是談戀愛、抽煙喝酒、偷雞摸狗,都不歸我管了。在這裡我由衷謝謝大家!」
眾人不滿拍桌。
「老高!」趙佳游叫道,「都這時候了,你能不能誇誇我們!」
「行!認真誇誇你們!」老班兩手撐在桌案上,面容一肅,「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成為國家未來建設的中堅力量,因為,你們是我帶過最好的一屆學生!勤勉、誠懇、友愛、踏實……你們完全長成了我所期望的樣子,甚至做得更好。你們都是祖國這一代的奇珍異草!」
眾人聽著前面還覺得有點感動,聽到「奇珍異草」的形容滋味又有點複雜,很難鼓掌配合。
「我為所有傷害過你們的行為而道歉。也許吼過你們、罵過你們、抽過你們,但我真的,非常重視你們。」老班指著他們道,「都不許哭啊。你們是混世魔王,不可以這麼矯情。」
眾人沉默。
老班一攤手,嘆道:「畢業啦。沒有啦。開始歡呼吧。」
寂靜過後,有人將卷子往上一揚,歡呼道:「解放啦!」
眾人激動,跟著起身放肆。
隔壁班的同學也到了這個流程,白色的卷子在走廊上橫飛,一部分穿過圍欄,紛紛揚揚地飛向中間的露台。
樓下的學弟學妹們紛紛探出頭,朝上張望。
老班站在講台很平靜地說:「隨便撕!開心地撕!反正不打掃乾淨教室今天誰都不準回去!」
眾人衝出大門,趴在欄杆上朝下嘶吼。
「哥哥畢業啦!學弟們加油!」
「學弟快給學長們唱首歌!送別這該死的高三!」
「老王!你老實講!沒收的煙是不是被你自己抽了?!今天說實話我不怪你!」
「再見青春!」
「你特么才再見!老子的青春才剛開始!」
黃昏的走道,穿行的人影,如同革命勝利一樣熱烈慶祝的青年。
老班端著枸杞杯喝了一口,感慨道:「真好啊。」
方灼不知道,這樣哪裡算好。
莽撞、稚嫩、青澀……積壓情緒像洪流一樣宣洩出來,咆哮出各種不動聽的語句。
不過她覺得,有一天,她或許會忘記各種數理知識,但她一定會記得,十八年的時光,在走廊里停滯定格的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