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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50

  周彌已將前半夜的覺都睡完,導致後半夜全無睡意。

  她只端著那部法文小說打發時間地閱讀,卻每每被旁邊的動靜打攪了思緒――

  先前統一供應晚餐的時間,談宴西沒有醒。

  他這時候才叫空乘送來預定的食物,煙熏牛眼肉,煎金槍魚沙拉,花椰菜奶油湯,還有一小球的花椒冰淇淋。沒要酒,只有一瓶依雲礦泉水。

  每一樣分量都少得過分,而談宴西也胃口欠缺,這麼勉勉強強挑挑揀揀地,才將不知是晚餐還是夜宵的這一頓吃完。

  最後,獨剩那玻璃小杯裝的冰淇淋,綴一粒小小的青花椒。

  談宴西從來不愛吃甜點,轉頭看她一眼,就將冰淇淋遞過來,笑問她要不要吃。

  周彌從書頁間移開視線,先望見他骨節分明的手。

  頓了一下。

  一則,因為沒想到談宴西跟她搭話的態度能這麼的若無其事。他們分明不久之前才有一番不甚愉快的交談,而她也自覺已將話說得很清楚。無怪乎這人這麼成功呢,總歸,論厚臉皮的程度,她是遠遠不及的。

  二則,她以前跟他出去吃飯,他那一份套餐里的甜點,他都是會讓給她的,有時候就捏著細柄的小勺子,那麼去喂她。

  周彌心緒浮起又沉下,撇過目光,「不吃。」

  談宴西就收回手,往餐盤上一放,拆濕紙巾擦手。

  一會兒,空乘將餐盤收走,談宴西起身去洗手間。空間足夠寬敞,倒用不著她特意地起身讓位,但她還是不自覺地將腿側了側。

  不久,談宴西就回來了,似是洗了一把臉,皮膚上還沾有薄薄的水珠。

  周彌仍舊側一側雙腿,給他讓位。

  談宴西坐下,拿了塞進旁邊雜誌籃里的平板,手肘撐在扶手上,手背撐起腦袋。另一隻手端著平板,拇指滑動屏幕,看一份pdf格式的文件,偶爾,面露煩躁地無聲打一個呵欠。

  周彌意識到,自己手裡的書,好半晌沒有翻到下一頁了。

  分明剛剛看過的劇情也已忘記,只得又翻回去重看。

  一種奇異的感覺,此刻猶如泡在溫吞熱水裡的一種慵困,叫她覺得非常熟悉。

  好像,拿掉那些決裂的記憶、兩地的分別,他們簡直像是仍然在一起,從沒分開過一樣的。

  曾經,她絕對的清醒戒備因為他,絕對的放鬆也是因為他。

  反正書看不下去,又焦慮不知道什麼時候談宴西又會冷不丁出聲,她乾脆將書頁一合,還是睡覺吧。

  她撈了毛毯給自己蓋上,抬起手臂。

  而談宴西分明是那麼懶散地坐著的,動作卻還是先她一步,抬手就將她那一側的閱讀燈關上了。

  周彌手臂垂下去,放進毛毯里。

  雖是闔上了眼睛,思緒卻清醒得很,且因為什麼都做不了,放空的大腦反倒成了胡思亂想的溫床。

  彷彿是苦熬了一程,終於在不知道多久之後,叫她熬出來一點睡意。

  早上八點多鐘,飛機落地東城。

  有早餐供應,不過周彌毫無胃口,只喝了一杯橙汁。

  身旁談宴西倒是睡著,直到飛機滑行時才醒過來。

  周彌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一隻便攜的背包,放在膝頭,身體已坐直,只待開艙門,隨時就能撤離的架勢。

  談宴西掃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彷彿在嘲笑她,亦或是自嘲,他是洪水猛獸嗎,這麼避之猶恐不及?

  沒一會兒,飛機滑行完畢。

  大衛和小敏東西也都已經收拾好了,他倆站起來,問周彌等下什麼打算,坐地鐵還是三人一塊兒叫輛快車。

  周彌說:「快車吧。」

  艙門打開了,周彌也就站起身。

  大家開始下機,談宴西卻還那麼歪靠坐著,彷彿一點不著急。而這時候,莫妮卡自商務艙那邊過來了。

  她看見周彌,笑著點頭打招呼:「周小姐早。」

  周彌也笑一笑說:「早。」

  她走進過道里,要給莫妮卡讓位,莫妮卡卻微微笑著搖一下頭,意思是不用,只一隻手攀著前面座椅的靠背,稍稍傾身,對談宴西說:「談總,跟建築院那邊的會議定的是下午兩點,張教授今天有事,應該不能出席。」

  談宴西說:「好。知道了。」

  莫妮卡又說:「聯程的航班是九點半起飛,等會兒直接走轉機通道就行。」

  談宴西點點頭。

  一旁的周彌,真是直到此時此刻,才反應過來:這趟飛機是直飛東城的。談宴西顯然在東城沒有別的行程安排,那麼他原本可以直飛北城,卻非要選擇從東城轉機,繞這麼一趟。

  她整整一晚上,都沒有去想過這事兒,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他和她坐同一趟飛機,有什麼不對。

  前頭的客人已經下機了,大衛和小敏走到前面來。

  他們看見談宴西醒著,自得跟他道聲謝,笑說:「謝謝談總這麼照顧,太破費了。」

  談宴西也笑說:「客氣。」

  小敏則看看周彌,「你走嗎?」

  「……」周彌當然看出來小敏的目光里別有深意,「走的啊。」

  她頓了一下,還是同談宴西說了聲,「拜拜。」

  談宴西只是笑一笑,不應她的這一聲。

  回程的路上,周彌自然免不了被八卦盤問。

  其實混他們這圈的,平常見慣了國際大模和一線女星,「瓜」沒少吃,驚世駭俗的更不少見。

  但他們一直自詡時尚圈編外人員,對自己身份有很清醒的認識,哪怕離這些話題中心再近,終究也只是個打工人。

  而當下,誰能想到,同是打工人,身邊同事卻也隱藏了一個「驚天巨瓜」。

  小敏後知後覺地感嘆:「所以你一直說註定沒結果啊。」

  周彌把帽子拉到底,蓋住眼睛,只想當自己不在車上。啼笑皆非,一臉的「饒了我」。

  小敏又說:「也算是明白為什麼給你介紹誰你都說沒興趣。跟這樣的人談過戀愛,其他的凡夫俗子,是不是都挺沒意思的?」

  周彌只笑說:「小敏姐,敏姐,求求了,我們換個話題吧。」

  小敏和大衛都是有分寸的人,周彌如此說了,他們也就不繼續八卦了。

  周彌住的地方離公司近,但離機場遠,最後一個下車。

  到家周鹿秋還沒起床。

  她洗漱過後換上睡衣,進屋收拾過行李箱,在床上躺下。

  坐久了飛機,下到地上,依然有微微晃蕩的錯覺,身體和精神,都陷入流沙中的一種不安定。

  她挺想跟人聊聊這事兒,腦海里過了一圈,也不知跟誰聊合適,更不知道,聊過之後,自己希望得出一個什麼結論。 -

  周彌在東城沒待多久,十月下旬,下一份出差任務又來了。

  向薇派她到東京去看秀,順道採訪一個法籍日裔的設計師。下半年時裝秀太多了,向薇一個人劈成三個也看不完,因此她自己只撿最頂級的去,不那麼頂級,卻有意義的,就會叫周彌代她去。

  行程排得很滿,也夾帶了周彌自己感興趣的「私貨」:除了幾場時裝秀,還有電影節紅毯,松屋銀座的一場藝術展覽,以及某個日本時尚icon的個人品牌,入駐東急PLAZA銀座的開幕儀式,此外,還得跑一些買手店取材。

  為方便活動,周彌下榻的酒店就定在銀座的並木大街。

  她這天是去松屋銀座看了展覽,然後採訪了那位法籍日裔的設計師小V。原定計劃里只有晚餐,但因為相談甚歡,小V又邀請她去參觀他尚未裝修完成的新工坊,之後又去他一個朋友開的居酒屋。一直聊到十一點,周彌的錄音筆電池耗得一點不剩。

  居酒屋離酒店很近,散場後周彌乾脆步行回去。

  到自己房間之後,先去洗澡。

  日本很有泡澡的文化,住的這酒店有個半開放式的巨大浴室,落地玻璃窗外是庭院里營造的枯山水。

  周彌累了一天,淋浴過後,將浴缸里放滿熱水,踏進去泡澡解乏。

  興許是累過頭了,浸在溫熱的水裡,直接睡了過去。

  驚醒是在半小時后,不知道是因為水溫變涼,還是因為急促的手機鈴聲。

  她伸臂拿過一旁放在凳子上的手機,是宋滿打來的電話。

  接通之後,宋滿大聲嚷嚷:「給你打了十個語音電話啦!都不回!我好擔心你啊!你現在在哪兒……」

  周彌說:「東京。」

  「我當然知道!我是問你……」

  「在酒店。剛剛在洗澡,所以沒注意手機。」

  宋滿說:「都怪你,都錯過了!」

  「錯過什麼?」

  「零點啊!」宋滿嫌她笨的語氣,「我準備零點跟你說生日快樂的!」

  「哦……」經宋滿提醒,周彌才意識到,「今天我生日啊。」

  「……」宋滿無語得很,「你傻嗎,自己的生日都能忘記。禮物我已經寄了,可能露露姐幫你簽收了。」

  周彌笑說:「好。謝謝謝謝。」

  宋滿又說:「那我掛了啊。我先睡了。」

  「去吧去吧,晚安。」

  周彌從浴缸中爬起來,拿了浴巾擦乾淨水,披上浴袍,接通吹風機,將頭髮吹乾。

  等回到床上,拿起手機一看,微信上一眼數不清的紅點提示,全是祝她生日快樂的新消息。

  她先點開了顧斐斐的發的語音條,正在聽,響起了敲門聲。

  周彌有點被嚇到,動作一頓,偏頭,聽見外頭一道女聲說:「RoomService。」不大標準的英文發音,帶點兒日本人獨有的口音。

  周彌下床,穿上拖鞋走過去,往貓眼裡看一眼,確實是一個穿著酒店制服的女工作人員。

  周彌將門打開了。

  而就在這一瞬間,伴隨一句「surprise」,從側面「砰」地迸出兩束花炮。

  五顏六色的彩帶和紙屑,灑了她一身。

  周彌愣住,就看見一左一右跳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宋滿,一個是白朗熙。

  宋滿手裡好大一束玫瑰,而白朗熙臂下夾著一隻半人高的毛絨熊。

  宋滿一把將玫瑰塞進她懷裡,笑說:「祝大公主二十四歲生日快樂!」

  白朗熙笑得靦腆,也說:「姐姐生日快樂。」

  周彌情不自禁地咧開嘴角,「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就……就想給你驚喜唄。不然你生日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的,多可憐。」

  周彌太了解宋滿,但凡她支支吾吾,一定是瞞了什麼事。

  事實,她已經猜到了,「他人在哪兒?」

  「誰?」

  周彌說:「別裝傻。」

  宋滿伸出一隻手指,略心虛地指一指她隔壁的房間。

  周彌徑直走過去,準備敲門,發現沒有關,拿一張卡片卡住了門縫。

  她伸手一推,卡片落下來。

  房間里一盞燈都沒開,唯一的光源是擺在桌上的,蛋糕上的蠟燭。

  宋滿笑嘻嘻地過來推她,「快吹蠟燭!」

  周彌卻抬手先把燈打開了,然而,房間里並沒有其他人。

  她走進去看一眼,浴室門是開的,同樣沒人。

  她轉身,再問宋滿:「人呢?」

  宋滿說:「沒來……三哥只贊助了我和小白的機票。」

  「他沒來?」

  「是啊。他說工作很忙,實在抽不出來時間。」

  周彌一時無聲。

  宋滿說:「快吹蠟燭!一會兒要燒完了!」

  白朗熙進門關了燈,宋滿湊過來打拍子唱生日歌,周彌蹲在桌邊,一口氣把蠟燭給吹滅了。

  燈亮起來,周彌拿了塑料刀子給三人切分蛋糕。

  微糖的抹茶口味,吃著挺爽口,並不膩。

  因為白朗熙在場,周彌不大好這時候跟宋滿計較她跟談宴西「暗度陳倉」的事。

  且因為生日,他倆過來,她確實十分驚喜和高興。

  三人坐著,一邊吃蛋糕,一邊聊天。

  宋滿說:「明天下午我們去大阪,後天去環球影城。」

  周彌:「你別告訴我,這也是有人贊助的。」

  宋滿說:「不是!我跟白朗熙自己攢的錢。」

  周彌一眼看穿她,「你自己攢1塊錢,小白攢2999塊的那種攢法。」

  宋滿「嘿嘿」笑,白朗熙也摸鼻子笑了笑。

  周彌又問:「你們不上課?」

  宋滿說:「不翹課的大學是不完整的。」

  周彌:「你反正是破罐破摔,可別帶壞小白。」

  宋滿不服氣地抗訴:「請假的理由還是他教我的!」

  白朗熙趕在周彌看過來之前,心虛別過了目光,假裝去研究桌子上的擺件。

  周彌笑出聲。

  又聊了一會兒,實在時間也不早了,周彌就將宋滿拎到了自己房間,讓白朗熙單獨住一間。

  私底下他倆怎樣她不管,但在她這個姐姐面前,還是得叫宋滿守一下規矩。

  宋滿帶了一個小箱子過來,她蹲下收拾東西,突然「啊」了一聲。

  「怎麼了?」

  「我衛生巾忘帶了。這附近有便利店嗎?」

  「有。」周彌叫她先去洗澡,她下去幫忙買。

  周彌隨意找了一件白色針織連衣裙穿上,套一件淺咖色的風衣,穿上平底鞋,拿著錢夾和手機走出房間。

  下了樓,推開酒店大門,潮濕的空氣里一股微微的寒意。

  街道安靜極了,疏闊的樹間,藏著融融的燈火,她轉彎往右邊走,記得那裡有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剛走出兩步,便腳步一停。

  路燈下站了個人,身影長長地投在落了枯葉的柏油路上。

  面料挺括的黑色長風衣,襯得他身形挺拔,氣質尤其顯得疏朗。

  他身邊立著一隻黑色的行李箱,一隻手抄在外套的口袋裡,目光朝向馬路對面,不知落在何處。

  而彷彿有所感的,他倏然轉過頭來。

  頃刻間臉上便浮出笑容。

  周彌站在原地,沒有動。

  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甚至不知道作何表情。

  談宴西打量著她,笑說:「就這麼不願意看到我?」

  不是的。

  周彌心說,不是。

  她只說:「……宋滿說你只買了她跟小白的機票。」她其實有點懷疑,這是不是他們設計的連環套,從開門的獻花,再到隔壁的蛋糕,再到眼前這個人。

  然而,談宴西一句話打消她對於最後一點的懷疑。

  他說:「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周彌再看他腳邊的箱子,確信,他確實只是剛到。

  「你……」她指指酒店大門,「你先去辦入住吧。我去趟便利店……」

  談宴西點點頭,卻沒有動作,仍舊站在路燈下,和她約莫隔了兩三米的距離。

  只看著她,眉眼間幾分風霜的倦色,但那裡頭有笑意,也有更幽邃的情緒。

  「瀰瀰,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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