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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31

  臉頰靠在談宴西肩頭,襯衫微微硬質的面料,眼角蹭上去,隱隱發痛。

  肩胛骨上貼著談宴西的手掌,溫熱觸感,幾分用力,似是無聲安撫。

  耳邊是他沉沉音色:「原本想帶你來山上看看月亮,散散心,怎麼反倒讓別人衝撞得你不開心了。」

  周彌不想讓自己陷在這狀況里太久,便順著他的話,啞聲問道:「哪裡有月亮?」

  談宴西向著她身後揚了揚下巴,「你瞧。」

  周彌回頭往天上看一眼,雲層里剛剛露出個月亮毛邊的輪廓,黯淡天光,近處遠處,只有茫茫的夜色,茫茫的山。

  尤顯得那月亮孤瘦的一抹,隨時要被吞沒。

  談宴西這麼一路抱著她,直到車到了住的地方。

  周彌進屋之後,先去洗澡。

  洗完出來,談宴西正坐在沙發那兒抽煙,他張眼看看她,朝她招招手。

  周彌走過去,他便將她手臂一捉,讓她在他大腿坐下,一面傾身去撳滅了手裡頭還剩半截的香煙。

  輕裊一縷青煙,頃刻散去,他抬眼看著她,「你要覺得不痛快,這事兒我替你處理。」

  周彌笑意很淡,「我也不是什麼多光彩的身份,何必再去大搖大擺。你當然可以替我把這口氣出了,可也不過讓別人嘴裡再多一段談資。」

  談宴西神情波瀾不驚,「瀰瀰,你可能還不夠了解我。我這人做事從來不管別人評價,誰叫我不痛快了,我也得叫他不痛快。」

  周彌忍不住:「可他們還會把我媽的事也翻出來咀嚼!她已經遠離孟劭宗的圈子二十三年了,她甚至已經死了。是因為我,因為今晚上的事……」

  談宴西看著她,「你是不是想說,是因為我?」

  周彌一下抿住唇。

  談宴西沒什麼意味地笑了聲,「這麼瞻前顧後,當時又何必上我的車?怎麼著,你自己的名聲就不重要?」

  周彌不作聲。

  「人活一世,是圖名還是圖實,我看沒那種兩全其美的好事。」談宴西眸色更深了三分,「我出生就已聲名狼藉,要在乎這些人的看法,恐怕早陷在陰溝里翻不了身。要我眼睜睜看著自己人被人欺侮而不還手,瀰瀰,你是在為難我。」

  他語氣容不得商榷:「這事兒你別操心了,我自有主張。」

  周彌沒再與他爭辯,心裡嘆聲氣。

  可是,你能替我主張一時,還能替我主張一輩子嗎?

  談宴西抱住她坐了會兒,起身去洗澡。

  周彌先去床上躺下,頂上燈光照得她眼裡刺痛,太陽穴隱隱跳痛,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吹了風。

  沒多久,談宴西洗完澡出來了,一身清爽香味。

  他滅了所有燈,只余床頭燈,掀開被子躺下,伸臂將她抱進懷裡。

  周彌額頭抵在他胸膛上,這麼無聲地過了一會兒,輕聲問:「要做嗎?」

  「你心情不好,沒必要……」

  周彌抬眼看他,「可是我想。」

  耳鬢廝磨,聽見外頭風聲浩蕩。

  這一晚談宴西無比耐心,不急著索取什麼,只照顧她的感受,有點兒哄著她心情好起來的意思。

  漫長得很,結束時窗外月亮都沉落了三分。

  他們不急去清洗,談宴西展臂去摸煙盒,銜一根在嘴裡點燃。

  還沒抽兩口,周彌坐起身,細長白皙的手指伸了過來。

  他頓了頓,由著她將煙一夾,搶了過去。

  談宴西挑眼去瞧,暖黃燈光,她一頭墨色而微微濕潤的長發,披散在光潔皮膚上,垂眼抽煙的模樣,少見的有幾分妖氣。

  香煙、汗水和不明液體的氣味糾纏,叫人覺得是不潔凈的。

  可又隱約刺激人的神經,讓人直觀感受,他們在不潔凈的關係里,是聲名狼藉的共犯。

  談宴西也坐起身,背靠著床頭,伸手一把將她的後頸一摟。她臉一時湊近,煙霧燎得他微微眯眼。

  他抬手,要去把煙拿回來,她卻先一步,手指夾著香煙,轉個方向,把幾分濕漉漉的濾嘴送到他嘴邊。

  他目光沉黯,望著她笑了一聲,張嘴銜住了。

  周彌撈起被子,將自己裹緊,就這樣蹲在談宴西身側,偏頭看著他,「你是不是覺我是很矛盾的人。」

  談宴西坦言:「多少有點。」

  「我也時常搞不懂我自己。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第三回見面,我或許不一定還會上你的車。」

  「怎麼,跟著我不開心?」談宴西笑問。周彌搖頭。

  恰恰相反。跟他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彷彿有種靈魂驚醒的顫慄感。

  談宴西伸手,捉一把她的長發繞著手掌,笑著追問:「那為什麼呢?」

  「因為……已經嘗試過一遍了,我還得試試別的。」她坦然說謊。

  談宴西望著她,卻說:「要再給我一次機會,第二次見面,我就會把你拐走。――不,第一次。」

  「可你那時候往我靴子里塞錢。」像打點歡場舞女。周彌現在都覺得耿耿而不能全然釋懷。

  談宴西說:「我現在給你道歉,好不好?」

  周彌說:「不稀罕。」

  談宴西笑出聲,「你說,那錢你拿去買了幾斤糖炒栗子。但我看見的可不是這樣。」

  「……」周彌瞪他。

  「那時候我想,小姑娘真有趣,不上一刻還在那兒訛詐孟劭宗嗎,怎麼扔錢的時候,一點兒不肉痛?」

  「你可別告訴我,那時候你就對我感興趣。」

  談宴西笑說:「你不信?你不也第二回見,就對我感興趣?」

  周彌不作聲了。

  雖然承認這事不丟人,但她彆扭地不想親口承認。

  沉默一會兒,她說回今天想跟他說的正題:「你那時候跟孟劭宗吃飯,知道了我的身份。當時孟劭宗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年輕時不懂事,在外頭荒唐一晚,沒留神鬧出人命。後來給了錢,簽了協議,跟人兩訖了。」

  「原話?」

  「原話。我跟他非親非故,可沒什麼替他描補的必要。」

  周彌一聲冷笑,「鬧出人命。好輕巧的說法。」

  談宴西看著她,目光溫和,彷彿告訴她,倘若她不介意,跟他說說也無妨,他願意聽的。

  周彌承認,最初叫她淪陷的,就是他時而展露的這樣一種年長者的寬容,不干涉、不評判。給人安全感。

  她蹲得腳幾分麻,便還是躺下去。

  猶豫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方說:

  「我媽因為家裡重男輕女,只供了我舅舅讀書,高中沒畢業就在商場里當銷售員。工資低,主管又不和氣,吃了不少苦。那時候孟劭宗主動追的我媽。因為地位懸殊,我媽一開始就沒打算答應。但我媽性格很柔弱,有這麼個人呵護她、照顧她,她很就招架不住。

  「後來懷了孕,她才知道,孟劭宗已經訂了婚,婚期都安排好了。她跟孟劭宗的事情被孟家和他未婚妻家裡知道了,兩家上陣連環施壓,她咬死了不墮胎。後來協商簽訂協議,一次性支付三百萬,往後老死不相往來。

  「那錢,其實到我媽手裡不到三分之一。家裡抽了兩百多萬,說是她生了孩子住在娘家,還得娘家照顧。但轉手,我外公外婆就把錢給了我舅舅,買房、創業、娶媳婦……也是那時候,我媽才終於看清楚現實,帶著我從娘家搬出去了。她手裡有點錢,自己買了套小房子,倒過得不算拮据。後來又認識了我繼父。在我繼父生前,她過得還算幸福。我繼父的事,上一回,已經跟你說過了……」

  一縷煙灰落了下來。

  周彌一頓,轉頭一看,卻發現談宴西彷彿是在出神,半天沒動,香煙蓄了好長一截灰。

  她伸手輕推談宴西手臂,「你在聽嗎?」

  談宴西回神,垂眸看她,目光一時極深,無限的意味在裡頭,但她有點兒看不懂。

  他神色猶豫,欲言又止:「瀰瀰……」

  周彌等著,他喊了這麼一聲之後,卻沒后話了。

  她倍感疑惑,「你想跟我說什麼?」

  談宴西笑了笑,搖頭。

  伸臂把煙幾下碾滅在煙灰缸里,赤腳下了地,踩在地毯上,又霍然探身,一把掀開被子,將她攔腰扛起來,「走,去沖個澡。」

  周彌身上什麼也沒穿,羞惱地踢著腳要下地去,未果。

  談宴西給她做的清潔,到一半,又到浴缸里去。水是半滿,開了水閥,還緩慢地蓄著。陶瓷的材質,碰上去是冰涼的。

  滿屋子的熱氣,那換氣扇都好似工作不及,人長久待在裡頭,有種缺氧之感。

  談宴西強硬地吻她,又加劇了這種感覺。

  中途,他往她腳腕上看一眼,那細細的金色鏈子還繞在那上面,燈光下反射微微光澤。

  他將她的腿抬起來,俯身,親在腳踝上。

  可這麼臣服的動作,他眼神里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之感。兩相矛盾,讓周彌感覺要瘋了。什麼都是真實的,卻又都那麼不真實。 -

  洗過一次的頭髮,這會兒又打濕了。

  周彌站在鏡前拿吹風機吹頭髮,十足的不耐煩,「我回去要剪頭髮,太長了好煩。」

  談宴西笑:「有什麼脾氣沖著我來,跟頭髮較勁什麼。」

  他走過去,拿了她手裡的吹風,「要不我幫你。」

  挺受罪的體驗。

  談公子何曾紆尊降貴做過這種事,手法可謂是沒有手法。

  一會兒吹風挨得太近,頭皮發燙髮燙;一會兒手指纏住了微微打結的髮絲,牽得一痛。

  片刻,他彷彿也失去了耐心,甚至還點了一支煙,叼在嘴裡,聊以忍耐。

  饒是如此,周彌也沒推開他。

  往鏡子里看,他微眯住了眼睛,浴袍里露出一截鎖骨,燈光照得皮膚清霜一樣白。因瞧不見他的目光,這過分立體冷峻的五官,顯出一種風雨不動的薄情感。

  可在他十分生疏的動作里,有叫她恍惚的溫情。

  一度相信了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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