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假如回到過去
浦東,濰坊四村,一場家庭聚會不歡而散。
本來是溫馨敘舊的氛圍,聊著聊著轉到家寧的工作落戶和婚姻上,又轉到潘家搬回上海的話題,大舅舅說當年你們就不該去西寧,白白耽誤了三十年,現在再想重新開始,房價可不是九幾年的房價了,大舅舅喝的有點多,借題發揮把妹夫訓斥了一頓,老潘是知識分子,不和他一般見識,帶著妻女告辭離去。
去往浦電路地鐵站的路上,老潘點燃一支香煙,表情有些落寞,潘家寧問他是不是真的被大舅舅說中了心事,後悔當年的決定了。
「人的一生,豈能用戶籍和房產來衡量價值?」老潘輕輕搖頭,「你大舅舅說的是道理,但只是小市民階層的道理, 在我這裡行不通,我在西寧教書育人這麼多年,給國家培養了成千上萬的優秀人才,這難道不是成就,不比一套七八十平米的水泥鴿子籠更有意義?」
潘家寧聽的熱血沸騰:「是啊,我也是爸爸培養出來的。」
老媽在一旁嗤之以鼻:「得了吧,培養出來又如何,送到北上廣去當乾電池,拼盡六個錢包也買不起個老破小,還意義呢。」
老潘說:「在北上廣當乾電池也是為國家發電,也比在西部放羊強,這就是意義。」
老媽挽住他的胳膊:「好好好,有意義,有格局。」
一家人上了地鐵,六號線轉九號線,老潘讓妻女先回家,自己還要去醫院查個崗,看看小趙有沒有盡心儘力。
趙殿元果然盡心盡責,守著老人寸步不離,他不像別的陪床那樣抱著手機玩,而是在看書,這年頭能沉下心來看書的人可不多了,老潘頓時對他好感大增,說老爺子睡著了就別守著了,咱們出來聊聊。
聊也沒什麼好聊的,醫院是個特殊的場所,人間一切最極致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都在這裡發生,悟性高的人在醫院住上幾天就能對人生有了新的理解,所以,談人生是最好的話題。
「我們家用了三代人的時間才重新回到上海。」老潘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給這個年輕人講這些,或許是為了展現潘家輝煌而苦難的歷史,或許是職業病發作想教育一下年輕人,或許僅僅是想找個人傾吐一下。
「我的祖父水橋是上海大資本家的兒子,用現在的話說叫富二代,他捨棄了萬貫家財,奔赴延安投身革命,奉獻了一輩子,我的父親潘延,應該算是紅二代,紮根西部,娶妻生子,同樣為國家奉獻了一輩子,我呢,算是西部二代吧,明明考上了上海的大學,卻服從分配回到西部教書,轉眼就快退休了,說奉獻了一輩子也不為過,八十年前,潘家在上海有花園洋房,有巨萬家產,有工廠產業,現在呢,連一個老破小都買不起,我們潘家的發展史,是向下走的。」
趙殿元無言以對,默默點頭。
「可是潘家的發展史,和國家的發展史是反著的,我們家向下走,整個國家和民族是向上走的,我不是說國家的欣欣向榮靠的是潘家的犧牲,我想說的是,國家有今天,靠的是整整三代人的付出,潘家只是其中一份子,咱們就不去比那些倒在征途中的烈士了,就是和農民比,都要強許多,實現工業化靠的是什麼,是剪刀差,是犧牲農民的利益,七十年代發展大三線,一聲令下多少萬人拖家帶口來到西部,那幾十年,每個人每個家庭都在犧牲,可以說三代人幹了別的國家五代人的事兒,吃了八代人的苦。」
面對老潘的慷慨陳詞,趙殿元唯有再度點頭贊同。
老潘掏出香煙來,想想這裡是醫院,又放了回去:「唉,要說後悔,那也後悔,人生總會有那麼幾次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一個不留神就萬劫不復,可是誰又能有前後眼呢,就比如現在,全世界都在圍堵我們,針對我們,不惜捏造謠言,不惜武力威脅,我們該怎麼辦,誰都預料?誰敢預料?就像我們回首歷史一樣,站在1911年,站在1937年,站在1945年,站在每一個節點上,誰敢說哪條路是對的,誰敢說將來會怎樣?」
「沒有什麼神預測,因為結果都是干出來的,不是猜出來的。」老潘頓了頓,又從天下大勢回到潘家,「我是教理科的,但我也很喜歡文學,我甚至喜歡看穿越小說,尤其是穿越回古代的那種,那種開後宮滿足個人私慾的就不提了,大多數穿越文是為什麼而創作?是因為我們中華民族歷史上太多傷痛了,五胡亂華、崖山之變、嘉定三屠、再到近代的各種喪權辱國,看歷史會痛徹心扉,可是又不能穿越回去改變他,只能寫成書抒發一下,總結一句話,就是用古人酒杯澆今人塊壘。」
「其實我也頂著馬甲寫過一篇,寫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四十年代的故事。」老潘嘿嘿一笑,「寫起來確實很爽,因為主角熟知歷史,在各方勢力中遊刃有餘,充當多面間諜,與延安,與重慶,與盟軍都有聯絡,一直到抗戰勝利穩穩著陸,繼續為我黨服務,探聽情報立下汗馬功勞,等解放后就去了香港,為抗美援朝輸送緊俏物資,還弄了個爵士噹噹哩。」
趙殿元大感興趣:「後來呢?」
「後來就更厲害了。」老潘洋洋自得起來,「家財萬貫,呼風喚雨,是港督的座上賓,和西哈努克稱兄道弟,在歐美東南亞到處都有產業和人脈,時不時還悄悄回國述職,接受的是周總理的單線直接領導。」
趙殿元心痒痒了:「書名是什麼,發在哪裡?」
老潘一攤手:「被封掉了。」
……
周一,趙殿元再次來到錢教授的研究室,清晨的校園靜悄悄,只有小鳥在枝頭唱歌,錢教授的工作習慣是從下午開始到夜間,潘家寧家裡有事也沒來,只留他一人在歷史文獻的海洋中遨遊。
錢清源的研究方向是近代史,上海史,他工作室里堆積的資料浩如煙海,現在看來就是枯燥的文獻,但是拿到當年去,就是絕密到不能再絕密的情報,隨便拎出來一段話,都價值連城。
比如日本在上海設立的全部情報機關的名稱、駐地、職責範圍和人員配置,他們在何時何地做了什麼,他們的情報來源渠道,他們的外線密諜,一覽無遺,陸軍參謀本部下屬的各特務機關,海軍軍令部下屬的各特務機關,外務省的,駐華使領館的,民間右翼團體的,什麼梅機關、野機關、靜安機關、尚公館,什麼黑龍會、血盟會、櫻花會,什麼俄僑自治協會、萬和商社、東亞政治經濟研究所、日守研究所、中支那經濟諮詢委員會,還有大量以經濟機構為掩護的商社、公司等,事無巨細,洋洋洒洒。
光是這些肯定是不夠的,還有各種密電碼、密語、接頭暗號、安插在對方的特工真實身份,趙殿元如饑似渴的閱讀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他同時做著筆記,加強記憶。
中午,潘家寧幫他點的外賣送到,外賣單上還有給他的附言:「就知道你會忘記乾飯。」
如果蔻蔻生活在現代,或許也會總把吃飯說成乾飯吧,趙殿元將熱敏紙列印的外賣單從袋子上取下來,疊好夾在書里,繼續攻讀,直看到眼睛酸澀,伸了個懶腰看看窗外,日頭西沉,不知不覺已經傍晚,又該去醫院值夜班了。
去醫院的路上,趙殿元發信息給章立,向這位加州理工學院的物理系教授請教時光蟲洞的問題,章立說理論上是可行的,我們身處的世界就有著無數的時光蟲洞,但都是極其微小的,甚至不夠細菌大小的物體穿越,維持的時間也不能保證,所以在操作上不能成立。
「但我個人是相信時間可以穿越的。」章立又說,「只是我們無法人為的操控它,只能等待上蒼的恩賜。」
隔了一會,章立又發來一條:「有時間我們細聊。」
今天再遇到老潘,對方的態度明顯好多了, 不但讚揚了他的吃苦精神,還給他留了晚飯。
「不管你是誰,你從哪兒來,只要肯賣力氣,吃飽穿暖是沒問題的,再加把勁,動點腦子,致富也不是不可能。 」老潘拍著趙殿元的肩膀諄諄教誨。
趙殿元帶了滿滿一書包的書,還有一盞充電式LED小檯燈,等夜深了,病人熄燈休息之後,他會到走廊里找個地方繼續看書,連護士都讚歎這個年輕人的好學精神,覺得他是準備來年考研的大學生。
只有趙殿元自己明白為什麼如此努力,病房走廊上懸著一台液晶電視,正在播報天氣預報,一個新的熱帶風暴氣旋正在菲律賓以東海面形成,按慣例是會向著台灣福建沿海襲來,要麼直接登陸,要麼北上江浙滬,一場颱風帶來的暴風雨又將降臨上海。
想復原一個現象,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重演,滿足所有的條件,這種辦法雖然不科學但很有效,想研究透徹時間穿越的原理恐怕一百年都不夠,他只能用這種原始的辦法復原現場,重回1942年。
對此他充滿了信心,他知道那個老劉、劉叔叔、劉同志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那是穿越回去的自己,化名劉放歌的自己,不但救出了蔻蔻,還永遠守護著二十九號的親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