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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二十一世紀奇觀與楊家往事

  草草吃了中飯,趙殿元便跟老徐一起去客戶辦過戶,先坐二號線到北新涇下車,再掃兩輛共享單車騎到劍河路上的長寧區房產交易中心,一路上老徐感慨,以往去辦業務都是打車,現在卻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今天這單是趙殿元促成的,但在具體的合同和過戶流程上他一點都不熟,必須讓經驗豐富的老徐帶著,老徐是個好人,一點沒藏私,手把手的教,趙殿元對現代技術嘆為觀止,以往白螞蟻們交換信息,過戶房產,需要去專門的茶樓,叫一壺茶,一盤點心,慢慢的細聊,白紙黑字,三老四少,簽字畫押按手印,現在可好,一切都在手機上完成,點啊點啊就好了。

  過戶等候間隙,趙殿元站在交易中心樓上陪老徐抽煙,上海有屋檐的地方就禁煙,只能偷偷摸摸的抽,忽然天邊一架飛機飛過,從這裡向西不遠就是虹橋機場,飛機起落再正常不過,但趙殿元卻看得入神,他不是沒見過飛機,打仗的時候漫天都是小小的雙翼飛機,而這架飛機龐大絕倫,線條優美,甚至連螺旋槳都沒有,趙殿元看的心驚肉跳,生怕飛機一頭栽到地上。

  「別看了,得空帶你坐飛機開洋葷。」老徐拍拍他的肩膀,「下去幹活。」

  這單交易順利完成,光傭金就收了十萬,這其中有趙殿元的一份,老徐和店長孫姐也都有抽成,可謂皆大歡喜,本來孫姐說要請客吃海底撈,但趙殿元已經有約了不能前往。

  「是和姓潘的小姑娘么?」孫姐酸溜溜地問,孫姐叫孫嘉,八四年生,不過沒嫁人依然可以叫做小姑娘。

  「是和姓錢的老教授。」趙殿元說。

  ……

  趙殿元已經適應了新時代的生活,他會坐地鐵,會打車,順利來到華師大附近的餐廳,錢教授並不是古板的老學究,他經常參加社會活動,閱人無數,搭眼一看就知道對方什麼來頭。

  「這是一個工人。」錢清源對趙殿元的第一印象如此,握手的時候能夠感受到這個年輕人的手掌粗糲有力,沒幹過十年以上粗活不會有這樣的手,這雙眼睛更是純良忠厚,一看就是吃過苦受過罪,甚至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

  安靜的小包間里,就他們三個人,錢教授看似不經意的問長問短,說東道西,聊的都是三四十年代的舊聞,趙殿元對答如流,張口就來,根本無需思考,錢教授不由得暗想,如果讓自己從歷史系的學生中訓練一個這樣的人,不是不行,但工作量太過龐大,需要製造一個一比一的舊上海,再找幾千個群眾演員,成年累月的侵入式訓練,才能得出這樣的活化石,就像楚門的世界,不是做不到,是成本太高昂。

  從直覺上說,他有些相信這個年輕人是穿越來的了,但從理智上還無法接受,不管怎麼說,這小夥子都是一個寶貝疙瘩,干房產中介未免可惜,於是錢清源提議,讓趙殿元來跟自己做助理。

  「錢教授就是韓美玲的兒子,是自己人。」潘家寧極力慫恿趙殿元答應。

  「那確實是自己人。」趙殿元說,「說起來,我還是美玲的乾爹哩。」

  錢教授大笑,之所以選在餐廳見面而不是家裡,只因他對這個人的身份尚有存疑,現在可以帶回家,讓老母親鑒別一下真偽了。

  母親年齡大了,心腦血管總歸不如年輕人強壯,受不得刺激,所以錢教授先打了一個電話回去,囑咐妻子給母親打個心理上的預防針。

  潘家寧悄聲問他:「錢伯伯,這回您真相信了?」

  錢教授搖搖頭:「信與不信,並不重要,人類的科學發展到今天,未知的領域還很多,對科學,對大自然,要存有敬畏之心,再說這些離奇的元素其實距離我們不遠,什麼穿越,外星人,鬼魂,文藝作品上很多嘛,接觸多了就免疫了,形成不了刺激,恐懼來源於陌生,比如三體人這種外星人,那就很恐怖了。」

  潘家寧吐吐舌頭:「錢伯伯您真是涉獵廣泛,知識淵博。」

  錢教授爽朗一笑:「我和大劉早就是朋友。」

  來到錢家,老太太已經正襟危坐,等候在客廳里了,八十多年風風雨雨什麼沒見過,居然能在遲暮之年見到兒時的親人,倒也不枉此生了。

  人的記憶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步稀釋的,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三年初中生涯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歲月,但對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來說,已經沒什麼人和事能泛起波瀾了。

  或許趙殿元是個例外,韓美玲在六歲時認他做了乾爹,兒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但救命之恩是銘記於心的,沒有趙殿元的幫忙,韓家早就家破人亡了,韓美玲的生命軌跡也會發生巨大的改變。

  所以韓美玲一眼就確認了趙殿元的身份,人老了,童心還在,誰不願意相信一個美麗的神話呢。

  趙殿元也進一步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甚至可以背誦韓美玲的來信,六歲兒童寫的信很短,看多了自然就會背了,從他的敘述中,韓美玲一步步找回了記憶,兩人相談甚歡,錢教授夫婦和潘家寧淪為旁聽,話都插不上,茶水果盤也沒人動。

  畢竟韓美玲當時還小,而且遷居蘇北,對於上海發生的事情知之甚少,等她回到上海已經是解放后,所以很遺憾,從她這裡得不到楊蔻蔻的下落。

  錢清源終於找到機會插言:「這麼大的事,如果申報上沒有後續報道,那就很難查了,我看不如從源頭查起,我們去一趟慈溪,去楊麗君的家鄉,也許那裡能找到答案。」說著看向潘家寧。

  潘家寧連忙擺手:「雖然那是曾祖母的故鄉,可我一個人都不認識,也從沒去過。」

  錢清源說:「沒關係,我那邊有朋友,有學生,他們會接待的,眼下的問題是怎麼安排我這位干祖父大人。」

  趙殿元說:「您已經給了我一份工作,足矣。」

  給大學教授做助理,自然比做房產中介強一些,至少時間上是自由的,重要的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查不到楊蔻蔻的下落,趙殿元不會安心,他向孫姐請辭,孫姐雖然惋惜但也只得接受,說你的提成會打給你,如果想回來,隨時可以。

  ……

  慈溪之旅即將開始,錢教授選擇高鐵出行,先打車到虹橋樞紐,乘坐下午的D3141列車到餘姚北站,再打車前往目的地。

  趙殿元比誰都興奮,他已經領略過陸家嘴的繁華,還沒見識過高架橋的壯觀,去往虹橋樞紐的路上,高架橋縱橫交錯,車流穿梭,更有一家降落的客機簡直就在眼皮底下飛過,對於潘家寧來說這是日常,對於趙殿元來說,每一個點滴都是驚喜。

  「美國也不過如此吧。」趙殿元說,他在電影上看過三十年代的紐約,知道帝國大廈,第五大道,中國都發展成這樣了,那美國還不漫天都是私人飛機。

  錢教授笑道:「那倒未必,美國的基礎建設停滯發展幾十年了,疫情之前,我去美國出差,洛杉磯機場的設施比浦東機場落後了三十年,他們那裡還在使用現金和信用卡,在中國已經沒人出門帶鈔票了,現在是第五次工業革命,是我們趕超歐美的機會。」

  「你是說,我們可以超過美國、英國、日本?」趙殿元瞠目結舌。

  「還有差距,但在GDP上我們已經做的很好了,中國現在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超過日本和英國,再有十年,也會超越美國,對此我很樂觀。」錢教授說道,「你多走走,會有更深的感觸,城市農村都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這幾十年,是中國幾千年來變化最大的幾十年,用翻天覆地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這話一點不假,當趙殿元身處虹橋火車站時,他徹底震撼了,就像是來到北京紫禁城前的番邦國主,被天朝上國的威儀所征服,他無法想象一個屋檐下竟然能容納這麼大空間,他是坐過火車的,從上海到南京的特快時速高達八十五公里,但是聽潘家寧說,現在的高鐵時速是三百公里!

  趙殿元用劉放歌的身份證買的票,刷證件就可以檢票上車,最神奇的是車上居然沒人站著嗎,全都有坐票,對此趙殿元很不理解,這過道不都空著,明明可以再上幾十個人,為什麼不賣站票了。

  錢教授說:「我年輕的時候,鐵路運輸和你那時候相比,區別不大,速度慢,人多,很多都是站票,但社會是在進步的嘛,家寧他們這一代人就趕上了。」

  趙殿元感慨:「生在現在,真是幸福。」

  錢教授說:「不光要生在現在,還要生對地方,生到伊拉克阿富汗敘利亞這種地方就不太妙,生在印度的話,連站票都沒有,要買掛票。」

  火車緩緩從虹橋火車站駛出,趙殿元不再言語,轉向窗外瀏覽大好河山,列車經過一片區域,只見幾十條鐵軌上並列停著流線型的白色列車,整裝待發,氣勢恢宏,趙殿元激動地站了起來,等他想起拿手機拍照已經過去了。

  「這是上局的車輛段,停放保養列車的地方。」錢教授解釋道。

  趙殿元告誡自己要淡定,不能再大驚小怪,值得驚訝的事情太多,他還有漫長的餘生來體驗。

  車到浙江的餘姚北站,出站后當地有人來接,錢教授桃李滿天下,他的一個學生在寧波市委工作,因為錢教授和當地有個文化上的合作項目,所以名正言順的派了公車來接,一輛豐田考斯特帶他們前往楊麗君的家鄉慈溪市。

  慈溪是寧波下面的縣級市,地處東海之濱,經濟文化雙發達,慈溪楊家是當地世家,家譜宗祠保存完好,甚至連當年的老房子都有留存,只是破敗不堪,亟待修繕。

  錢教授是文化名人,當地文宣旅遊部門都派員陪同,楊家更是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接待,這些都是該做足的排場和禮貌,但不是此行的工作重點,應付完這些面上的事情,錢教授迅速進入實地調研流程。

  恰好有一位楊氏嫡系族人是本地文化館的工作人員,有他協助事半功倍。

  據楊家族譜記載,楊麗君的父親名為楊世炎,是楊氏宗族的支脈之一,排行第二,上有兄長早逝,下有一女名為麗君,楊世炎沒活到四十歲就去世了,甚至沒來得及過繼一個兒子,他妻子也很快離世,楊麗君依照約定,嫁給上海潘家做媳婦,離開慈溪后再也沒有回來過。

  潘家寧提出想祭拜一下祖先,這位族叔搖頭道:「找不到墳地。」

  封建禮法森嚴,進祖墳是一種待遇,按照規矩,無後的男性,無子的媳婦,出嫁的女兒,橫死暴亡的人,光棍、太監、罪犯,妾室都是不能進祖墳的,楊世炎一家三口都符合這些條件,所以葬在外面,近百年過去了,滄海桑田,別說這些孤墳了,就是祖墳也平了。

  「楊麗君有沒有姐妹?」潘家寧又問道,「比如失散的雙胞胎,長得酷似的表姐妹,堂姐妹什麼的?」

  族叔翻了一下族譜,還是搖頭:「沒有,這一支人丁單薄,命運也多舛,楊世炎的大哥死的就早,沒有留下後代,只有一個寡婦沒多久也上吊了,楊世炎夫婦去世后,女兒被族中長輩帶到上海嫁人,家裡的房產土地就被其他親戚佔了,這在舊社會叫吃絕戶。」

  「好慘……」潘家寧嘆了口氣,生在舊社會,身為女孩本身就是罪過,那是何等黑暗的年代啊。

  族叔又說:「這個大嫂還是個望門寡,沒嫁過來丈夫就沒了,但還是遵從禮教嫁到了楊家,獨守空房,她自殺的時間很尷尬,是在妯娌分娩之後沒幾天。」

  「為什麼自殺?」潘家寧追問。

  族叔兩手一攤:「沒有丈夫,沒有兒女,也沒有事情可做,時間久了,誰能受得了,人生的意義何在,難道就是為了一個貞節牌坊么,思考的深入了,就會抑鬱,抑鬱了就會尋短見,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潘家寧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面,陰暗潮濕的深宅大院,秋雨綿綿無盡頭,深閨怨婦獨守空枕,寂寞難當,一雙纏足卻邁不出二門,連外面的世界都看不到,或許有一天,一個丰神俊朗的書生敲開她的房門,壓抑的情和欲就如同野火般蔓延開來,終於有一天紙包不住火,珠胎暗結,事情敗露,唯有一死了之。

  這只是潘家寧的想象,真實的歷史是何種模樣,已經無人知曉了。

  晚飯時間,當地文化部門做東,公務招待不可以飲酒,所以宴后又有私人招待,趙殿元和潘家寧沒有出席,只有錢教授一人,族叔才說出當年的一樁醜聞。

  「那個寡婦大嫂,是因為生了私孩子才自殺的,生的是個女孩,當即就處理掉了,不然也就留下了。」族叔說道,「這些沒有記錄在案,但也是確實存在的。」

  錢教授當然不會傻到去問如何處理,在那個年代,處理女嬰的手法一般是溺死,或者丟到野外任由野狗撕咬。

  「這女孩能活下來也未可知。」錢教授舉起酒杯。

  「只有天曉得了。」大家都舉起酒杯,結束了這個令人不愉快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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