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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咱們工人有力量

  這句話說的潘克複無言以對,他並不是不行,而是太行了,想當年潘公子可是著名的歡場浪子,聲色犬馬,揮金如土,金槍不倒的威名流傳於上海灘花界,直到去年,他年滿四十,依然雄風不減,可就在霸佔了潘家花園之後,身子骨漸漸就不中用了,可應對幾個有夫之婦還是綽綽有餘的,說來也怪,在迎娶筱綠腰之前,他還能戰個七進七出的,八抬大轎娶進門之後,野花成了家花,似乎就不香了,連一個回合都招架不住了,筱綠腰正當青春年少,如狼似虎,自然少不得給潘克複腦袋上也添點顏色。

  潘克複找中醫西醫都看過,中醫說他腎虛,開了虎鞭鹿茸一大堆虎狼之葯,西醫說他是中樞神經問題,也開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補腎口服液之類,唯獨一位雲遊和尚的說法與眾不同,他說人這一輩子,床笫之事是固定之數,年輕時搞得太多,到老就沒了,換句話說,潘克複年輕時把一輩子能玩的都玩完了,到了四十歲就只能幹看了。

  筱綠腰吸著煙,一副無所謂的嘴臉,潘克複臉上陰晴不定,他在衡量計較,把筱綠腰娶進門並不是為了相夫教子,而是為他操持潘家花園賭場,一槍斃了這個女人,怕是再也難找這麼合適的人選了,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樁婚姻本就是三百兩黃金的生意而已,還真當結髮夫妻不成?

  潘克複瞬間又悟了,自己還是年輕啊,做人最重要的是格局,小不忍則亂大謀, 汪政府那些部長次長們,為了曲線救國,連禮義廉恥都不要了,自己只不過是女人被睡了而已,便氣急敗壞的話,這格局如何做得大事。

  「儂想找男人,也不要找這種赤佬。」潘克複躬身拿起地上的碧綠色裙子丟過去,遮住筱綠腰的胴體,「收拾一下,下來招呼客人。」

  說罷,他若無其事地出了卧室,把門輕輕帶上,在傭人複雜的眼神注視下瀟洒下樓。

  筱綠腰倒被他這一出搞傻眼了,她的淡定完全是裝出來的,這種事被撞破哪還有什麼好結局,事實上她已經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了,萬萬沒想到,潘克複竟然沒什麼大反應,這個男人當真是深不可測,她不由得收起輕視之心,穿上衣服,補補妝,花枝招展的下樓,泡了壺茶端到書房門口,就聽到潘克複和別人在商量事情,說的儘是些七十六號、特高課、憲兵隊之類字眼,不禁打了個寒顫。

  潘克複和畢良奇正聊著,筱綠腰端著托盤進來,給他和客人沏茶,又站在他身後捶背捏肩,體貼入微。

  「達令,有什麼需要讓下人叫我。」筱綠腰說罷,又沖客人微笑致意,出了書房。

  畢良奇把目光收回,扭過頭來贊道:「舉案齊眉,琴瑟和諧,潘兄有福啊。」

  潘克複矜持一笑,回到正題:「那還是等姓曹的到了鑫鑫再動手,抓個人贓並獲,人送特高課,廠子拿下,機器原料搬到滬西來再找下家。」

  畢良奇說:「對頭,時局如此板蕩,還是掙些快錢來的方便。」

  潘克複一個電話打到警察分駐所,讓瘸阿寶馬上來一趟。

  ……

  謝招娣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她年紀輕,營養也跟得上,臉色逐漸紅潤起來,但日子卻愈發難熬,瘸阿寶喜歡喝酒打人,每每半夜喝醉了回來都要折磨她,謝招娣想跑,被瘸阿寶看穿了心思,威脅說如果儂跑特了,我就把二十九號那幫人抓起來。

  就在昨日,謝招娣又把別人送的一盒糕點拿去黑市賣了,本以為做的天衣無縫,沒想到瘸阿寶大發雷霆,將她狠狠打了一頓,原來那盒子有夾層,裡面裝的是人家行賄的鈔票,自此謝招娣再也不敢偷拿屋裡的東西了,她就像個被虐待的貓狗一般住在這裡,日夜煎熬。

  夜裡八點多,瘸阿寶喝的醉醺醺地,被他四個鐵杆心腹架回來,謝招娣躲在內間不敢出來,那些人也不麻煩他,自己找了熱水茶葉沏茶給大哥解酒,瘸阿寶喝了幾口茶,恢復了些神志,舌頭還有些拌蒜,絮絮叨叨地說些抓人、弄錢的話,謝招娣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字眼,鑫鑫造紙廠,她知道閣樓趙大哥就在那家工廠上班,不由得貼緊房門,仔細傾聽。

  瘸阿寶喝多了,說了一堆毫無邏輯的車軲轆話,手下們敷衍著,哼哼哈哈,等他打起呼嚕來就都走了,謝招娣這才敢出來,只見瘸阿寶敞著懷,咧著嘴,坐在太師椅上酣睡,鼻孔里的毛,眼角的屎,還有胸口那隻似龍似蛇的長蟲,都令人作嘔,她多想殺了這個壞蛋,但真摸到那支槍卻又膽怯了。

  謝招娣不敢殺人,做點手腳還是敢的,她壯著膽子喊了幾聲,瘸阿寶咂咂嘴,睡得正香,於是她拿出從吳麒那裡換來的玩具子彈,先將瘸阿寶槍套上的六枚子彈換了一遍。

  正往槍套上插子彈,忽然瘸阿寶說話:「看老子不弄死儂!」

  謝招娣嚇得屁滾尿流,坐在地上,可是沒有下文了,抬頭看去,瘸阿寶咂咂嘴,繼續打鼾,原來他是在說夢話。

  這下謝招娣膽子大了,竟然解開槍套搭扣,把手槍抽了出來,她不會用槍,卻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摸索一番后,竟然將彈匣卸了下來,又將一枚枚子彈退出,裝上不能發射的玩具子彈,依舊將槍裝了回去。

  根據以往的經驗,瘸阿寶這一覺要睡到天亮才醒,謝招娣徑直出門,直奔長樂里,以往長樂里的總弄大門到天黑就要關閉的,現在潘家花園門庭若市的,大門徹夜洞開,招娣來到二十九號,砰砰砸門,蘇州娘子還以為孫叔寶打牌回來了,開了門才發現是招娣。

  「出大事體了。」招娣急道,「趙大哥回家么?」

  閣樓上,剛回來的趙殿元正給楊蔻蔻試戴棒球帽,聽到下面喧嘩,出門應道:「我在。」

  謝招娣蹬蹬蹬爬上來,氣喘吁吁語無倫次道:「瘸阿寶要抓人,鑫鑫造紙廠,姓曹的,特高課。」

  這些隻言片語構不成完整的話,但所承載的信息量已經足夠引起警覺,趙殿元回身倒了杯水:「喝口水,慢慢講。」

  「就這些,瘸阿寶喝醉了講的。」謝招娣有些慚愧。

  「謝謝儂。」趙殿元道了謝,又對楊蔻蔻說:「我得去報信,去晚了怕來不及。」

  「我跟你一起去。」楊蔻蔻自告奮勇。

  「也行,有個照應。」趙殿元探身出了老虎窗,從瓦片下取出那支七音子手槍別在後腰,楊蔻蔻也迅速換了衣服,兩人下樓,正遇到阿貴拉著黃包車回來。

  「阿貴哥,借車用用。」趙殿元說。

  「拿去用,啥事啊?」阿貴多了一句嘴。

  「瘸阿寶要抓曹先生,要辦鑫鑫造紙廠,我們去報信,這大晚上的拉著車跑不會引人懷疑。」趙殿元說,這種事完全用不著隱瞞。

  「你倆也不夠。」阿貴想了一下說,「曹先生和工廠不在一處,萬一尋不到人哪能辦,不如這樣,咱們兵分兩路,你去廠里報信,我去找曹先生,真有個萬一,我認識的人多,也能有個照應。」

  趙殿元以目光詢問楊蔻蔻,得到首肯后說:「那行,阿拉一道去。」

  「閑話少說,你倆上車。」阿貴連飯也不吃了,把車把放下,不由分說將兩人拽到車上坐定,拉起車來就跑,健步如飛。

  九點多的馬路上依舊車水馬龍,但相比前些年差遠了,電力緊張,霓虹燈都停了,街上行走的汽車也有不少進行了改造,車身後面背著燒木炭的鍋爐和煙囪,看起來非常滑稽。

  阿貴拉車是一把好手,能將平衡原理用到極致,趙殿元和楊蔻蔻都屬於偏瘦體型,兩個人加一起正好維持住平衡,阿貴在平地上只需要一點力氣就能拉著車跑得飛快,下坡的時候簡直可以雙腳離地飛起來了。

  這輛黃包車沒有大照會,按理說是不能進租界的,事急從權,大不了被抓到罰錢唄,阿貴不管不顧,一路疾奔,到了分岔路口,兩下分開,阿貴去車夫夜校,趙殿元和楊蔻蔻去竇樂安路曹先生家裡找人。

  黃包車讓給趙殿元拉車,楊蔻蔻坐在車上充當乘客,女人是最好的偽裝,即便是前年暗殺最兇殘的時候,出入租界閘口也不會搜女人的身,現在七音子手槍就藏在楊蔻蔻身上。

  趙殿元用最快速度拉著車來到竇樂安路曹先生借住的房子,喊了幾聲無人應答,上去敲門,終於有人回應,問曹先生可在這裡住,裡面回答說上個月就退租了。

  曹先生是四爺的人,在敵占區活動必定小心翼翼,狡兔三窟,這也在情理之中,趙殿元累的滿身大汗,心情失落,正要調頭去鑫鑫造紙廠,斜對面房子的陽台上有人招呼道:「這不是小趙師傅么。」

  曹先生搬家了,就住在斜對面,趙殿元喜出望外,把車撂下,帶著楊蔻蔻登門,用最簡短的語言發出預警,曹先生卻只是淡然一笑。

  「不妨事,他們抓不到我,不過工廠確實危險了,咱們現在去鑫鑫。」曹宇飛拉開抽屜,拿出一把羅鍋擼子,拉起曲軸槍機上膛,把槍藏在長衫下面。

  「那邊可能已經有特務守著了。」趙殿元提醒道。

  「你覺得他們能連夜守在那兒么?」曹先生微笑了一下,「如果是特高課還有些可能,就他們?」

  從竇樂安路到鑫鑫造紙廠很近,曹先生自己叫了一輛黃包車,趙殿元拉著車在前面開路,萬一有危險也好有預警時間,兩輛車一前一後抵達工廠,果然沒看到什麼鬼鬼祟祟的人在附近轉悠。

  造紙廠機器轟鳴,連夜開工,趙殿元叫開廠門,韓贊成正好也在,看到小趙和曹宇飛一起登門,驚喜之餘帶著愕然:「你們這是?」

  趙殿元將原委道來,韓贊臣痛心疾首,欲哭無淚:「又是這個潘克複,他不把我的工廠搶走不罷休啊,也罷,反正我也不想幹了,就送給他吧。」

  曹宇飛說:「韓老闆,有一句話我早想對儂講了,在上海辦不下去,咱們可以換個地方辦,換一個沒有苛捐雜稅,沒有特務漢奸的地方。」

  韓贊臣一點就透:「儂是說蘇北,新四軍的地盤上?好是好,可是阿拉一家門啊,在上海多少年了。」

  曹宇飛說:「韓老闆,俗話說的話,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儂這家工廠已經被人家盯上了,就算送出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辦了這許多日子,賺的錢不得吐個一乾二淨?一個不小心,還會被送進特高課,憲兵隊,儂講,待在上海還有什麼意思?」

  韓贊臣說:「曹先生儂講的有道理,可是人好去,工廠不好搬遷啊,阿拉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

  曹宇飛沉吟片刻道:「那就先走人,丟下東西,只拿細軟,我可以提供特殊通道。」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誰說不好搬,人多了什麼事都能辦。」

  原來是阿貴在車夫夜校尋不到曹先生,也追到廠里來了,他跑得渾身發熱,小褂都脫了,露出一身精瘦的排骨。

  趙殿元靈機一動:「這些機器都是我組裝的,我也能拆卸,只要有足夠的人手,足夠的車輛,就能連夜把工廠搬走。」

  韓贊臣苦笑著搖頭:「你們想的太簡單了,這都幾點了,馬上宵禁了,再說這個點去哪兒找苦力,去哪兒找汽車,運出城的話還得要特別通行證,就算認識人,這麼晚也辦不出來啊。」

  曹宇飛說:「運出城的環節,我來解決,只要把東西運到蘇州河邊就行,路上也無須擔心,閘北一帶巡夜的警察不會找我們的麻煩,就是工人和汽車確實不好找。」

  阿貴忽地站了起來,拍著胸脯說:「喊人的事兒包在我身上,小趙,你們先動起手來,把機器拆散了,等著我!」說罷抓起小褂出去了。

  韓贊臣終於拿定了主意:「拆!停工,現在就把機器全拆了!楊小姐,麻煩您幫我走一趟,回家把我太太和孩子接來,告訴伊,別的都別帶,就帶那兩隻皮箱。」

  「曉得了!」楊蔻蔻也出門去了,趙殿元則進了車間,拎起扳手,帶著工人們一起拆卸起機器來。

  廠子舉步維艱,工人們心知肚明,大家都沒說話,心情沉重地拆卸著還散發著熱量的機器。很快韓夫人帶著美玲也來了,只提了兩隻皮箱,韓家人未雨綢繆,時刻準備著逃難,箱子里早就裝好了細軟,說走就走。

  氣氛有些凝重,誰也沒想到離別來的這麼突然,轉眼就要背井離鄉。

  韓贊臣一支接一支抽著煙,忽然他聽到有什麼聲音傳來,似乎是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難道是漢奸特務殺來了,那動靜也不至於這麼大吧,他慌忙出去查看,透過門縫就看到黑壓壓一片呼嘯而來,無數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如驚雷劃過天際。

  鑫鑫造紙廠門前的道路上,已成了黃包車的海洋,密密麻麻全是空載的黃包車,無數個面有菜色,瘦骨嶙峋的蘇北佬匯聚成一支大軍,而帶領這支大軍的正是曾被人蔑稱做阿鬼的,愛喝酒打老婆的窩囊廢男人。

  許多年以後,阿貴伯談起這段往事依然是壯懷激烈:「想當年,阿拉一句閑話,閘北地面都要震三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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