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趙公明下凡
韓夫人是被迫簽字的,心不甘情不願,猶猶豫豫,瞻前顧後,這個字簽下去,韓家不但傾家蕩產,還倒欠巨額債務,今後的生活都成問題,可是不簽,丈夫就回不來,只能是兩害取其輕,她再次看了看這些律師和會計師們,都是爹媽生父母養的,為什麼他們就一點良心都沒有呢,幫著壞人坑害良民,這不是為虎作倀是什麼。
心裡再恨,字還得簽,畢竟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沒救出人來不說,還把一個趙殿元搭進去,韓夫人這時候多希望能有一個英雄從天而降,最好是像戲文里那種白袍小將一樣的,手持亮銀槍將世間的一切奸佞之徒蕩滌乾淨。
「夫人,快簽吧,潘老闆等著呢。」一個律師抬起腕子看了看金錶,有些不耐煩。
韓夫人嘆口氣,在合同末尾空白處剛寫了一個偏旁,門開了,陽光照射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門口,她仔細看了看,這不是趙殿元么,他回來了,那事情就一定有轉機!
攪局也需要技術,用掀桌子的方式是最不合適的,趙殿元急中生智,走到韓夫人身邊附耳說了幾句,韓夫人會意,對幫凶們滿懷歉意道:「對不住各位,又有一家打算買我們鑫鑫造紙廠,這個字,今天不能簽了。」
這明顯就是託詞,潘克複看中的獵物,別家是不會再來染指的,但既然人家不願意簽,這些體面人是不會像七十六號那樣拿著槍逼著人家簽字的,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冷笑著告辭離去。
趙殿元這才告訴韓夫人,事情還有轉機,咱們現在拿著信再去女聲雜誌社找姓關的女士,不找到人就守在那,只有這邊確定沒戲,再賣廠也不晚。
韓夫人深以為然,她當即帶著女兒隨趙殿元去找關露,楊蔻蔻不放心也陪同前往,人的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巧妙,昨天怎麼找都找不到,還差點把人搭進去,今天剛到雜誌社,門房就對他們說,剛進去的那位就是關小姐。
在雜誌社的編輯室里,韓夫人終於見到了關露,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身的書卷氣息,趙殿元奉上曹宇飛的親筆信,關露抽出信紙看了看,疊起來放進抽屜,問韓夫人:「需要我做什麼。」
拜對了菩薩,事情瞬間變得簡單起來,關露直接在雜誌社掛了個電話,也不知道和誰說了十幾分鐘,回來說可以了,你們回去吧,人馬上就放。
一個雜誌社的女編輯,打了一個電話就能搞定七十六號,何止是神通廣大,簡直是匪夷所思,不過亂世中什麼稀奇事都會發生,很多人面具之後還有另一張甚至多張面孔,總之事情能順利解決就好,沒必要去考究其中的玄奧。
韓夫人驚喜無限,將準備好的金條美鈔奉上,關露堅辭不受,實在推辭不下,便道:「這樣吧,平價賣給我們一些白紙,就當禮物了。」
鑫鑫造紙廠已經停工,倉庫里的紙張也都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價格高的道林紙,韓夫人回去之後安排工人將全部存貨裝車送去雜誌社。
到了傍晚時分,一輛黑色福特大轎車開到造紙廠門口,連續鳴笛,韓夫人聞聲出來查看,只見汽車後排中間,被兩個黑衣特務夾著的可不就是韓贊臣。
一輛車,四個特務,他們可不是好心好意把人送回來,而是借著釋放再來敲一記竹杠,不過小特務的胃口總不會比潘克複大,他們只要錢,不要廠,韓夫人雖然膽小,但伶俐機智,金條美鈔銀元都沒動,只拿了一疊中儲券出來,哭哭啼啼說就剩這點錢了,特務們也懶得廢話,一把奪過鈔票,把韓贊臣從車裡推下來,一溜煙開走了。
韓贊臣故作鎮定,還安慰妻子說沒事沒事,可是回到辦公室,見到小女兒,就支撐不住了,一家人抱作一團嚎啕大哭,廠里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一個工人嘆息道:「萬幸啊。」
確實是萬幸,通常來說這種沒有背景的大肥肉被人看中的唯一結果就是傾家蕩產,工人也都跟著失業,辛辛苦苦大半年,全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過了半晌,韓贊臣把趙殿元叫進辦公室,一家三口站成一排,趙殿元心知不妙,在韓贊臣還沒屈膝跪下之前就先把他扶住了。
「你不受我一拜的話,就讓美玲來吧。」韓贊臣拗不過他,就讓女兒跪下,趙殿元一個人攔不住兩個,只能眼睜睜看著韓美玲在一旁跪下。
韓贊臣說:「趙叔叔是咱們家的救命恩人,以後他就是你的乾爹了。」
「乾爹。」韓美玲乖巧地喊了一聲,搞得趙殿元臉通紅,他說韓老闆你應該感謝曹先生和關女士,他們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
韓贊臣說:「大恩不言謝,韓某記在心上,來日方長,一一報答。」
韓老闆劫後餘生,驚魂未定,今天是來不及擺酒壓驚了,一眾人等也都識趣,早早告辭離開,把空間留給他們一家人,趙殿元和楊蔻蔻離了造紙廠,攜手走在大街上,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這一晚上你去哪兒了?」楊蔻蔻問他。
趙殿元剛想回答,一個報童從身邊飛奔過去,口中喊著:「號外號外,漢口路發生黃金大劫案!」他當即叫住報童,買了一份晚報,頭版頭條刊登著今天發生的大事件:今晨發生一起黃金大劫案,蒙面劫匪試圖搶劫從江海關運往正金銀行的解款車,押解人員奮勇反抗,軍警及時趕到,當場擊斃數名劫匪,黃金無虞,目前巡捕房正全力搜捕,懸賞緝拿云云。
路燈下,一排排鉛印的黑字觸目驚心,趙殿元將報紙遞給楊蔻蔻,後者掃了一眼新聞,然後從趙殿元的眼神中讀懂了意思,便不再發問。
回到長樂里,楊蔻蔻燒了夜飯,兩人端著碗吃飯,還是默默無語,趙殿元終於開始后怕,之前全靠一股勁頂著,人總不能一直綳著弦,現在事情過去了,韓老闆也救回來了,又回到了最熟悉最溫暖的家裡,身邊有愛人陪伴,這股不要命的勁也就消散了,他捧著飯碗吃不下去,一陣陣的戰慄,終於還是說了一句:「我差點回不來了……」
楊蔻蔻放下碗走過來,抱著趙殿元的頭,拍打他的後背,像哄小孩一樣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
僅僅過了一天,黃金大劫案就偵破了,巡捕房根據現場遺留的車輛抓到了劫匪,移送司法不提,與此同時,報紙角落裡還發布了一則很短的消息,特工總部將原警衛大隊長吳雲甫撤職查辦。
狗咬了主人,就不能留了,這是平頭百姓都懂的道理,吳四寶動了主子的肉,這條見誰都咬的瘋狗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關於黃金大劫案和吳四寶被查辦的小道消息是吳伯鴻告訴大家的。
吳伯鴻在巡捕房當差,自然能接觸到第一手信息,這案子傳的沸沸揚揚,早已沒有保密的必要,吳先生站在一樓客堂間門口,吸著煙捲,將破案細節娓娓道來:這案子破的如此之快,是因為巡捕在現場抓住了一名半死的劫匪,此人整張面孔都被燒焦了,眼珠子都烤化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認出他是七十六號警衛大隊的人,吳四寶的門徒,幕後真兇是誰不就呼之欲出了。
吳先生還告訴大家,昨天日本憲兵就去抓吳四寶了,上百憲兵把他的官邸團團圍住,還是讓他給跑了,不過也蹦躂不了幾天了,日本人要辦他,七十六號也護不住,沒了特工總部的護身符,吳四寶可就被打回原形了。
「此人造的殺孽太多,恐怕活不了太久。」吳伯鴻嘖嘖連聲,肯定不是在惋惜。
果不其然,又過了兩天傳出消息,吳四寶落網,但不是因為黃金大劫案,而是以「破壞和運」的罪名被捕,押在虹口的日本憲兵司令部。
得此消息,韓贊臣買了許多爆竹打算慶賀一下,被夫人堅決制止,吳四寶只是被抓,又不是死了再說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他死了,還有老婆,還有門徒弟子一大幫人在,依然是招惹不起的。
於是韓贊臣沒買鞭炮,只開了一瓶老酒,私下裡一醉方休,喝多了他對妻子吐露心聲:「這個廠子我是真的不想再辦下去了,太難了,這回僥倖躲過去了,可下回呢?可是不辦咱們難道坐吃山空不成,再說這些工人怎麼安置,還有小趙,總不能把人家辭退吧。」
韓夫人說:「再堅持半年吧。」
兩口子相對無言,唯有一聲長嘆,這年月,沒錢的活不下去,有錢的也活不下去。
鑫鑫造紙廠重新開始運轉沒兩天,稅務局的人又找上門來查賬,韓贊臣忽然醒悟過來,惦記自家產業的並不是吳四寶,而是潘克複!
潘克複比起吳四寶來更加陰毒,他是大家族庶子出身,做過幾年小開,生意上懂些門洞,如果說吳四寶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那潘克複就是一條赤鏈蛇,老虎沒了,赤鏈蛇還惦記著鑫鑫造紙廠。
韓贊臣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廠子賣了。
趙殿元並不知道自己即將失業,他白天在廠里上班,閑暇時間把曹先生給的那本《生死場》給看完了,看得他是唏噓不已,淚流滿面,東北老家的農民是最苦的,被侵略者壓迫,被地主壓迫,生不知道為何而生,死不知道為何而死,似乎永遠等不來覺醒的那一天。
看了小說,渴求進步的心就更加強烈,趙殿元下班去了車夫夜校,驚訝地發現曹先生回來了,正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呢,他記著韓老闆的囑託,當即跑回來告知,韓贊臣立刻趕過去當面感謝。
正好曹先生下了一堂課,韓贊臣上前一躬到底,口稱多謝救命之恩,趙殿元在旁介紹,曹先生恍然大悟,請韓老闆去閱覽室小坐。
一番寒暄之後,韓老闆忍不住訴苦,生意不好做,總是被奸人覬覦,自己已經打算賣掉廠子,回家做愚公了,但是不管賣給誰,都不會便宜潘克複。
「這點骨氣我還是有的。」韓贊臣說。
曹先生眉頭一挑道:「貴廠能產盤紙么?」
韓贊臣既然開造紙廠,對紙張種類肯定懂行,他答道:「是用來捲煙的盤紙吧,機器沒問題,只是原料需要訂購,盤紙是用漂白的麻漿做的紙,透氣性和燃燒性都比木漿紙要好,可是現如今到處打仗,上哪兒去弄麻漿。」
曹先生又問他:「那白卡紙和錫箔紙能生產么?」
韓贊臣說:「白卡紙沒問題,錫箔紙市面上也很多。」
曹先生哈哈大笑:「踏破鐵鞋無覓處,韓老闆你不必找買家了,這家廠我有個朋友可以入股,保證沒人再敢來尋你的晦氣,廠子依舊交給你經營,原料他提供,你按照訂單生產就行。」
韓贊臣目瞪口呆,這位曹先生簡直就是趙公明下凡,不但來財,還保佑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