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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拆白黨,白先生黃先生

  白先生被人盯上還渾然不覺,此刻他正在舌燦蓮花,蠱惑梅英加大賭注,玩大一點,再大一點,人生能有幾回搏!梅英的理智被「好手氣」帶來的興奮之火燃燒殆盡,果然下一把押了重注。

  果然就輸了,白先生安慰說沒關係,下一把贏回來,梅英點燃一支香煙,定了定神,將手上籌碼分成兩堆,押了一半上去,果不其然又輸了。

  越輸越急眼,梅英拿煙的手在顫抖,她的心浮躁起來,下一把必須贏回來,贏了就收手,她玩的是小牌九,每人拿兩張牌比大小,乾脆利落,輸贏立現,樂趣就在於開牌的一瞬間,精神高度集中,全力以赴,似乎全世界都停止了運作,忘卻一切歡喜和憂愁,只剩下眼前的牌桌,無論勝負,要的就是那種不可名狀的刺激,梅英打牌的時候要抽鴉片,煙槍和煙燈不適合擺在牌桌上抽,就把煙土卷在555香煙里,插在象牙煙嘴裡抽,一支接一支的提神,打一夜牌都不困。

  這一局依然是輸,手上已經沒有籌碼了,白先生是真不含糊,摘下ROLEX手錶和金戒指,鑽石袖扣,一拍桌子,眼睛紅紅的,如同鬥牛,男人都如此硬氣,梅英更是巾幗不讓鬚眉,鐲子、耳環、項鏈全都摘下來,押上,再來!

  再賭,還是輸,賭徒在這種時刻是高度亢奮的,是不會認輸的,只想著贏回來,天樂為客人提供借款服務,不需要抵押,簽個字就行,梅英看都不看就簽了字,眼前又多了一堆籌碼……

  拂曉時分,梅英終於輸光了一切,天樂是講規矩的地方,給賭輸的客人留了三分體面,至少貂皮大衣給她留下了,梅英失魂落魄的出了天樂,和小白相對無言,默默回到長樂里住處,家裡還有些貴重衣服能換錢抵債,但是這也不夠啊,白先生故作哀怨道:明天我出去做生活養儂,弄點鈔票再去翻本。這是拆白黨的話術,故意引女人再拿錢出來而已,但這回梅英沒回應,她並沒睡著,而是兩眼直勾勾瞪著屋頂不說話。

  白先生知道自己該結束在長樂里的這段工作了,他耐心地等了許久,梅英終於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白先生起床穿上衣服,在屋裡踅摸了一番,這段時間他把梅英的細軟情況摸得一清二楚,確實榨不出油水了,但就這麼走了總有點不甘心,他想了想,拿起掛著的貂皮大衣夾在腋下,一手拎著皮鞋躡手躡腳出去,二樓大卧室隔成兩間,小紅睡在外間,她已經醒了,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閃光,白先生把手掌橫在脖子上做了個殺雞的手勢,小紅嚇得捂進被子里,白先生呲牙一笑,施施然下樓去了。

  等梅英醒來,枕邊人已經不見了,她還以為白先生真的出去做生活養自己哩,心裡暖暖的,可是一轉眼發現貂皮大衣不見了,把小紅叫進來質問,這才明白真相,

  錢沒了,男人沒了,還倒欠了一屁股債,小紅眼巴巴站在旁邊小聲說米缸見底了,煤球也燒完了,鴉片煙也抽完了,眼見著今天連飯都吃不上,梅英打發小紅出去,尋了一根繩子懸在樑上,踩在椅子上,把脖子放在繩圈裡,眼淚啪啪的掉落,站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捨得死,她又不是什麼名門淑女,從小苦水裡泡大的,十八歲就在百樂門做舞女,後來從良上岸跟了個當官的,現在大不了重操舊業就是。

  打定主意之後,梅英從椅子上下來,想抽一支煙,可是昨晚剩下的半盒煙也被白先生拿走了,她氣不打一處來,心疼起自己來,又哭了一場,哭完了去亭子間敲門,問田先生有沒有香煙。

  田先生熬了一夜寫文章,剛睡下沒多久,起床氣大的很,可是聽到敲門的是梅小姐,氣就沒了,慌忙披衣,拿了煙盒開門,邀請梅英進來坐。

  「香煙抽完了,借儂一支煙。」梅英從田飛煙盒裡捻出一支煙來,飛快瞟一眼亭子間的格局,桌上堆著許多書,煙灰缸里積滿煙蒂,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撲面而來。

  「都拿去,我這裡還有。」田飛豪爽道,「真不進來坐坐么?」他睡眼惺忪的,眼鏡片上全是頭皮屑,沒注意到梅英梨花帶雨的臉。

  「田先生,儂是好人。」梅英只拿了一支煙,裊裊婷婷回大卧室去了。

  田飛急忙摘下眼鏡,呵一口氣用短衫擦擦再戴上,可惜梅英已經進屋了,他有些納悶,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么。

  到了中午,田飛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小紅年紀小,嘴上沒有把門的,整個二十九號都知道梅英被拆白黨騙光了家底,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了,一樓吳太太還記得梅英上次的人情,可是救急不救窮,她也只能暫時幫襯一下,長久日子還得梅英自己拿主意。

  梅英心裡有兩個執念,一是翻本,二是找到那個叫白如龍的男人,雖然她已經心知肚明那是個拆白黨,可她就是想當面問他一句,我掏心掏肺的待你,為什麼要騙我。

  白如龍再見沒有出現,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白先生真名叫黃寅生,是周浦鄉下的一個後生,十來歲闖蕩上海灘,因為模樣長得周正人又機靈,被這一行的老法師看中,培養了數年終於出師,梅英是他的第十三個獵物,幹這一行是不能有良心的,黃寅生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戲子,進入一樁生意之初必須全情投入,抽身離開時絕不拖泥帶水,現在他已經將梅英從記憶中刪除,準備物色下一個獵物了。

  梅英尋不到黃寅生,別人能,瘸阿寶的手下盯著他呢,不過瘸阿寶也沒打算掀起整個拆白黨團伙,他吃黃寅生一個人就夠了。

  當天晚上,黃寅生就讓人剝了豬玀,在一條弄堂內被刀逼著交出了皮夾子和手錶戒指等,連大衣西裝皮鞋襯衫都被剝了去,一條褲衩都沒留下,黃寅生抱著膀子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快要凍僵的時候終於有人經過。

  來的人是巡邏的警察,將黃寅生帶回警署安置,被剝豬玀通常只能自認倒霉,抓到兇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黃寅生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警察們並不這麼認為,給他一件大衣披著,東拉西扯,盤問了許多,黃寅生凍得直流鼻涕,忽然一個警官橫眉冷目走過來,將卷宗往他面前狠狠一摔:「你做的好事體!」

  黃寅生大驚,他做過的「好事體」實在太多,上到豪門千金,下到倚門賣笑的姐兒,都吃過他的虧,天知道是哪一檔事發了,他瑟瑟發抖,不明就裡,眼瞅著就要被戴上手銬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面前經過,黃寅生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呼起來:「寶哥,寶哥。」

  瘸阿寶定睛一看,笑了:「這不是白先生么,哪能?」

  黃寅生苦著臉道:「寶哥救我。」

  話不用多說,瘸阿寶自去找管事的說話,半晌之後回來,對黃寅生面授機宜,總之是你的案子大發了,沒有一筆錢上下打點,恐怕進去就出不來的,黃寅生點頭如搗蒜,連說我懂我懂。

  黃寅生自然是個懂事的,監牢是萬萬進不得,進去就出不來,不死也得脫層皮,像他做這種營生的,萬一斷了腿毀了容可就吃不上飯了,所以無論代價再高,他也得保持自由身。

  瘸阿寶這一記竹杠敲得狠,黃寅生將出道以來賺的錢交出來大半,總算是免了一場牢獄之災,他也懷疑是被人做局,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十里洋場,冒險樂園的生態鏈就是如此,他願賭服輸,只能再從別人身上賺回來。

  另一邊,梅英在天樂賭場尋不到黃寅生,連當日的幾個牌搭子也消失不見,那幾個人全都是拆白黨的同夥,連賭場都是參與者,明知道是合夥做局卻視若無睹,還放錢給梅英,從她身上再撕咬下一塊肉來。

  梅英看到牌桌又走不動了,還想著翻本,可這回沒人再借錢給她了,抱台腳看場子的還提醒她欠著錢呢,再不還錢就要拉去窯子賣身抵債了。梅英被趕出天樂大門,只穿著單薄的旗袍,在寒風中跺著腳,她無處可去,無米下鍋,依然是走投無路。

  一個中年賭客從天樂出來,看了看梅英,彼此間都有些眼熟,梅英沖他笑了笑,中年賭客將禮帽抬了抬,露出微微禿頂的腦門,和梅英攀談幾句,這是個風月場上的老手,三言兩語就搞清楚了梅英的狀態,接下來就是價錢和場地的問題了,梅英是剛下海的新人,要價高一點沒關係,場地嘛,自然要省錢為主。

  梅英將中年賭客帶回了長樂里,人到了吃不上飯的時候,就顧不得許多了,但體面還是要的,梅英先叫了一桌菜,一壺黃酒,和客人吃的半醉,聊的入港,自然被翻紅浪,春宵一刻。

  傍晚時分,二樓大卧室傳出的聲音讓整個二十九號的鄰居們耳熱心跳,周家姆媽捂住小囡耳朵,罵了不知道多少句,田先生坐在亭子間里百爪撓心,亭子間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外面雪花紛飛,更添愁緒,忽然痛苦讓他靈感乍現,埋頭奮筆疾書起來。

  此時趙殿元正在霞飛路的舊貨鋪里驗貨,老謝爾蓋把門口的牌子翻成暫停營業,從櫃檯下面拿出一個裝玩具的紙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支左輪手槍。

  「沙皇的軍官用它,布爾什維克用它,契卡也用它,這把槍經歷過許多滄桑,現在它屬於你了。」謝爾蓋,拿起手槍給趙殿元演示著裝彈流程,轉輪彈巢無法像英美左輪槍那樣抖開或者撅開,只能按動槍管下的退彈桿,撥動轉輪,一枚枚的裝填,流程緩慢繁瑣。

  趙殿元拿起一枚子彈端詳,彈頭縮在黃銅彈殼內,和他見過的子彈迥異。

  謝爾蓋笑道:「就像是一個需要做環切手術的猶太男孩的小雀雀,對吧,這種設計有一個好處,聲音很悶,噗的一聲,就像是放了一個屁,嗯,很適合暗殺。」

  趙殿元心裡一顫,難道老謝猜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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