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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潤生說是要買包煙,可他帶著郁青越走越遠,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郁青意識到不對時,發現他們已經從學校一個很偏的小門出去了。,

  校外不遠就是鐵道線,運煤的火車隆隆駛來,潤生沉默地和郁青一起站在道桿後面等待。郁青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他可以確定,按照這個速度,等他們買完煙回去,宿舍很可能已經關門了。,

  郁青在心裡嘆了口氣。火車駛遠了,道桿終於抬了上去。兩個人穿過鐵道線,在小路盡頭找到了一家還沒關門的小賣部。,

  潤生問老闆有沒有雲蘇。老闆說沒有,但有芙蓉王和玉溪,還有中華,這年頭,要上檔次都抽中華。,

  潤生轉身走了。,

  郁青遲疑道:「別的不也一樣么?」,

  潤生搖頭:「那怎麼能一樣。」,

  他們一路上走了兩三家還沒關門的小店,都沒有潤生要的煙。離開最後一家店的時候,老闆放下了捲簾門。,

  潤生這才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已經快十一點了。」,

  郁青無奈地看著他:「是啊,走回去宿舍肯定關門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最後是潤生先移開了目光。他輕笑道:「你都知道,幹嘛一直不吭聲。」,

  郁青倒也沒生氣,心裡甚至還有種奇異的平靜感:「你說我陪你買煙,你就不生氣了。」,

  潤生嘆了口氣:「你啊。」他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順著大馬路亂晃,走著走著,景色越來越陌生,也不知道是走到哪裡去了。入夜了,街上空空蕩蕩的,幾乎看不見什麼行人。,

  潤生半真半假道:「回家?」,

  郁青看著他:「你想回去么?」,

  潤生自嘲地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兩個人相顧無言。郁青心裡多少有點兒委屈,可是倔勁兒也上來了。大不了在街上走一宿,他默默地想。,

  然而理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漸漸有些走不動,只能慢慢停了下來。四下望了一圈兒,周圍黑漆漆的,道路兩旁都是林木——這回真的是迷路了。,

  郁青終於有些不安道:「我們這是走到哪兒了啊?」,

  潤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怎麼知道,我是跟著你走的。」他聲音低柔下去:「反正去哪兒都行。」,

  郁青只好趕緊把目光移開,再次東張西望起來。他正在一籌莫展,忽然隱約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個尖尖的黑影,那是大教堂的鐘樓。,

  原來他們不知不覺已經從學校走到了教堂區。這個地方甚至也不是什麼林蔭道,而是個沒有圍牆的公園。郁青原地呆站了半晌,終於意識到了這是哪裡——高中的時候,他曾經無意間來過這個公園。天色太黑,所以進來時沒有發現。只要穿過公園再往前走上一段路,就到江畔的商業區了。,

  郁青扭頭看向潤生,潤生卻移開了目光。,

  郁青在心裡嘆了口氣,輕聲道:「歇一會兒,有點累了。」,

  記憶里的石頭亭子倒是還在,只是這一次周圍並沒有看見什麼人。他倆就那麼在冷冰冰的大理石上坐了下來。郁青感覺冷風把自己的腦子吹得不太會轉了:「你是不是想騙我進旅館和你過夜啊。」,

  潤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那雙淺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怪異地亮著:「我也不知道。冷么?」,

  「有點兒。」郁青還在發獃。,

  潤生靠過來,伸手摟住了他。,

  郁青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躲閃了一下。,

  潤生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落。他盯著郁青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慢慢收回手,默默點了支煙。,

  火光只有一點點,可不知道為什麼,卻讓人覺得暖和了些許。煙霧很輕,幾乎一飄出來就立刻消失了,只有似有若無的淡香留了下來。,

  郁青印象里煙味是很嗆甚至很臭的,但潤生的煙卻聞著特別舒服,甚至有難言的熟悉感。郁青發獃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家裡小客廳的味道么?奶奶有時候會點檀香。燃起來的檀香,和柜子上供奉的水果鮮花混在一起,就是這個氣味。,

  那一瞬間他心裡五味雜陳。,

  潤生卻只是靜靜望著對面黑漆漆的尖塔:「小時候我們還爬過那個破教堂的鐘樓,記得么?」,

  「嗯。」郁青傷感道:「你還砸過人家的玻璃。」,

  潤生含義不明地笑了一聲:「你記得挺清楚啊。」,

  郁青不說話了。,

  潤生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忽然伸手撥開了郁青額前的頭髮。他再次湊近郁青,郁青只好又躲了一下。,

  然而這一次潤生只是摘掉了他肩上的落葉:「瞧你嚇的。」,

  郁青沒敢看他的眼睛,只能顧左右而言他:「誒,你瞧,那邊有螢火蟲……」,

  潤生嗤笑:「咱們這兒從來沒有過螢火蟲。」他順著郁青的目光望過去,漫不經心道:「那是有人在抽煙。」,

  郁青遠遠地望過去,只能看見幾個極其細小的光點。不過他總算是成功地轉移了潤生的注意力。因為潤生警覺地直起了身子:「有人往這邊過來了。」,

  郁青覺得自己應該害怕,因為時間確實太晚了。可是因為潤生在身邊,他現在反而並沒有半點兒應有的恐懼感。,

  那個瘦削的影子向他們走了過來。潤生立刻站起來,半身擋住了郁青。,

  對方攤開雙手:「別害怕,我不是壞人。小兄弟,借個火?」,

  潤生打量了對方几眼,終於掏出打火機拋了過去。,

  那人手忙腳亂地接過打火機,把煙點了,然後搓了搓手:「哎呦,這天兒可真夠冷的。我說,你們怎麼在這兒呆著啊,黑燈瞎火的。」,

  潤生不慌不忙道:「你不也在這兒呆著么。」,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很圓滑地笑了:「沒地方去,可不只能在這兒呆著么?」他打量著潤生和郁青,客客氣氣道:「我能在這兒坐一會兒么?站了老半天了。」,

  潤生點頭。他在潤生和郁青側對面,不遠不近地坐了下來,對他們親切道:「頭一回來?」,

  潤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對方。,

  那人倒很自來熟:「看你們這樣,肯定是頭一回。咱們這個圈兒,大伙兒都不容易,互相照顧是應該的。你倆這是……伴兒?」,

  郁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往事閃過腦海,他試探道:「這裡是……大家聚會的地方?」,

  對方立刻會意地笑了:「對,聊天兒,找伴兒。」,

  郁青想了想:「現在好像比以前人少了挺多。」,

  話音未落,他便感到潤生極銳利地瞥了自己一眼。,

  那人意外道:「你以前來過?我怎麼沒見過你?」他的目光有些黏膩起來:「沒別的意思啊,就是……像你們這麼年輕漂亮的男孩子,只要看上一眼,肯定是很難忘記的……」,

  郁青倒沒在意對方話中的曖昧,只是搖了搖頭:「走錯路進來的,那時候還不知道是這種地方……」沒等說完,他感覺到潤生的手在後頭戳了戳自己。,

  郁青只好閉上了嘴。,

  那男人猛吸了口煙:「不過怎麼說呢,現在比以前可是亂了挺多,偷的,搶的,賣的,都有。」他把煙吐出來,濃烈的煙味立刻將郁青和潤生包圍了:「難吶。」他慨嘆著搖了搖頭:「我叫老牛,你倆叫啥?」,

  郁青剛想開口,又感覺到自己后腰被潤生掐了一把。潤生平淡道:「我姓趙,他姓錢。」,

  老牛看著他,有幾分瞭然:「嗨,萍水相逢嘛。願意聊天就聊聊,咱們這樣的人,也就只有在這種地方才能敞開了聊聊。」他話語間帶上了幾分推心置腹的意思:「你們這回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本來天冷了人就都跑屋裡去了,加上前兩天條子才把這兒掃過一次,抓的抓,跑的跑。這不,眼下都見不著幾個人了。」,

  潤生不慌不忙道:「除了這兒,還有別的地方?」,

  老牛有些熱切地看著他:「有啊,那地方可多了。你們要是想開開眼,我就帶你們過去瞧瞧,算是交個朋友了。這大半夜的,何苦在外頭凍著呢。」,

  潤生低下頭,似乎在思考什麼。片刻后,他謹慎地開口道:「我聽說,有個很有名的浴池離這裡不遠?叫什麼來著?」,

  老牛立刻會意地咧開嘴,神神秘秘道:「那兒可確實是個好地方。」他站了起來:「我正要過去呢。」,

  潤生猶豫了片刻,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他看向仍然搞不清楚狀況的郁青,終於也站了起來:「這時候還開門么?」,

  對方嘿嘿一笑:「就是這時候才熱鬧呢。」,

  郁青聽說是浴池,就有幾分躊躇。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又怕是自己想多了。他在路上悄悄拽了拽潤生的衣角,用很低的聲音道:「我們去看一眼就算了,我有點兒餓了……」,

  潤生卻破天荒地沒有回應他,只是緊緊盯著領路人的背影。,

  郁青不知道潤生要幹什麼,可又沒辦法在這時候把潤生丟下離開,於是只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浴池開在商業街主街後面的某個小巷子里,別的鋪面全都關了,只有那個小小的牌匾曖昧不明的亮著。不時有客人低頭出入——當然全是男客。,

  兩個少年跟著那個才認識的中年男人走進了半地下室,大廳里零星坐了幾個男人在那兒喝啤酒。見到有人進來,那些人紛紛抬起頭,目光飄忽,卻又充滿某種赤裸的侵犯感。,

  郁青立刻有幾分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向潤生靠了靠。潤生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一個胖子看見老牛,眼睛眯了起來:「呦,來了?今兒怎麼這麼遲,那小誰可等你半宿了。」說著看見了他身後的郁青和潤生:「哎呦,我說呢……你這是要吃嫩草啊……」,

  有個年輕男人撩開帘子,一扭一扭地走了出來,沖老牛長聲道:「今兒怎麼這麼晚?」話音沒落,看見了郁青和潤生,神色數變,語氣也有些冷淡起來:「呦,生臉兒。多大了?」,

  潤生沒吭聲。,

  那人嗤笑一聲,對老牛道:「還來不來,不來我找別人了?」,

  老牛似乎猶豫了一下:「來……這就來……你稍微等會兒……」,

  對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等個屁,有病……」他轉身進去了。,

  老牛看了眼潤生,似乎想湊過來和他說兩句什麼,可潤生這會兒卻像根本不認得他一樣,冷淡地轉向了櫃檯:「開票。」,

  拿好澡票,他握緊郁青的手腕,無視了臉色難看的領路人,直接就那麼走了進去。,

  郁青這時候終於知道自己不能再由著潤生的性子來了:「我們還是走……我不想洗澡……」,

  潤生彷彿也有點兒緊張:「誰說要洗澡了。就是來看看。你非說我是同性戀,那咱倆就看看同性戀到底什麼樣……」,

  門帘後頭比想象中大得多。澡堂的裡間燈光幽暗,更衣室的角落有人抱在一起親吻。,

  潤生並沒有脫衣服,而是直接拉著郁青走了過去。,

  穿過通道,浴室的門開了,一股濕潤溫熱的濁氣迎面向郁青撲來。,

  淋浴的水聲和呻吟聲混在一起,郁青見到了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的情景。,

  幾乎沒有人在正經洗澡。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能看到肉和肉疊在一起。,

  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也許有人注意到了,但那些人眼下正沉溺在另一個世界里。,

  潤生似乎也愣住了。可是片刻之後,他就轉向了郁青,緊緊盯著郁青的臉。,

  郁青獃滯了片刻,忽然一陣反胃。他猛地甩開了潤生的手,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沒想到另一個房間還是這樣。,

  房間連著房間,走廊連著走廊。郁青恐慌地低頭穿過那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的人,忽然感到有人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有人在他臉上笑嘻嘻地摸了一把:「新來的?真漂亮。讓哥哥疼疼你?」,

  郁青甩開了對方的手。那人卻不由分說把他摁在了牆上:「賣的啊?多少錢一次?」,

  郁青掙紮起來。對方變了臉色:「給臉不要……」,

  話音沒落,就是一聲慘叫。那人捂著手後退了幾步:「誰!你幹什麼!」,

  潤生把啤酒瓶狠狠丟在地上,沖對方揮起了拳頭。,

  可是他的拳頭沒能落下去,因為郁青從後頭死死地抱住了他。,

  周圍的人聞聲而來,地上的人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向潤生衝來,卻被人緊緊拽住了。,

  潤生終於冷靜下來,他轉身拉過郁青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們一口氣跑出了浴池。郁青終於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他吐得那麼難受,眼前完全被眼淚模糊了。也不知道那止不住的淚水是因為什麼而流。,

  潤生是混蛋。,

  郁青想。,

  真的太混蛋了。,

  一隻手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背上。潤生的聲音難得有幾分慌張:「豆豆?」,

  郁青吐無可吐,終於抬起頭,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

  「你為什麼這麼對我。」他在模糊的視線里看向潤生。,

  潤生慢慢收回手,沉默了一下:「想讓你知道。」,

  「知道什麼?」,

  「你要是不喜歡我,那就是我要面對的世界。」潤生抬起頭,像是痛苦,又像是逼迫,他輕聲道:「你忍心么?」,

  郁青感覺彷彿有刀子在自己的胸口翻攪,他喃喃道:「我不忍心。你知道我不忍心……」,

  潤生靠近了他,聲音里多了渴盼:「豆豆……我……」,

  「可那和你是個混蛋又有什麼關係呢?」說完這話,好像有人抽走了郁青全身的力氣。,

  空氣彷彿一下子安靜了。良久,潤生才輕聲道:「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啊。」他低笑了一聲:「反正你都知道了。」,

  他退後了幾步,順著牆慢慢滑坐下去,低下了頭,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我也不想這樣,更不想變成那樣……」,

  郁青吸了吸鼻子,悄悄握緊了拳頭:「你自己可以選擇的,你心裡明白。要怎樣生活,要成為怎樣的人……」,

  潤生抬手捂住了臉。,

  郁青悲傷地看著他,可潤生卻彷彿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他放下手,有些脆弱地微笑了一下:「我以前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你,現在倒是慢慢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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