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在不知不覺間轉涼,潤生的腳完全好了,幾個孩子也一起升入了五年級。,
麻桿兒羨慕郁青的自行車,也纏著他爹想要一輛。自行車是大件兒,買車不光要有錢,還得要有票。且因為是那時候的貴重東西,就算買到手裡,要是停放的時候不小心,也很容易丟。最後他爹老何取了個折中的法子——自行車雖是弄來了,可外觀看著簡直像是剛出土的文物。,
麻桿兒不太開心,但一輛破車總比沒有要好。鈑金車間的張師傅和老何家住鄰居,實在看不過去,出手幫麻桿兒修了修。176廠的高級技工,技術當然非同凡響。麻桿兒的車雖然還是破,可用現在的話講,破得非常硬核——重要承重點全部經過了加固,輪胎換了加厚加寬的,後座上馱五百斤大米都沒有問題。,
幾個小夥伴為了安慰麻桿兒,也各自貢獻了不少「配件」。郁青把家裡的一大堆紅色塑料膠帶拿出來,給麻桿兒的車從裡到外緊緊纏了一圈兒;二胖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隻蘋果大的車燈,用鐵絲綁在了自行車尾部——那玩意兒安上大號電池,夜裡簡直和手電筒一樣亮;潤生則送了麻桿兒一個奇怪的電池小盒。盒子被鑲在了車把手中間,鐵片連著剎車,只要一捏車把就會發出刺耳的尖叫,滿院子都能聽見。,
麻桿兒騎著這輛誰也沒見過的朋克自行車,馱著二胖招搖過市,在開學第一天就收穫了無數艷羨或者說驚呆的目光,徹底蓋過了郁青的風頭,從此成了紅苑小學的一道奇景。,
幾個孩子每天騎自行車上學,也就不能像從前那樣抄近走小路了——小路坑窪,顛得人屁股生疼。大路雖遠了點兒,總歸是穩妥的。他們混在早上大人們上班的自行車流里,自覺也算是小大人了。,
學校里有車騎的學生不止他們幾個,一來二去,大家就都熟了。人一熟就會聚堆兒,關係好不好都能時常說上幾句話。加上能走自行車的大路就那麼幾條,一幫人烏央烏央地騎車,總有些路是同行的。,
郁青他們和其他人一起走,不免被帶著發現了新大陸——比如隱藏在學校附近的那些遊戲廳,撞球室之類的地方。,
丁香大院兒附近是沒有這些的,所以幾個孩子都覺得挺新奇。有段時間,那裡成了他們放學后常去的地方。,
二胖和麻桿兒痴迷遊戲機,二毛呢,二毛迷上了隔壁的撞球案子。,
打撞球往往是兩個人一起。郁青要是不陪他,二毛就得和撞球館的陪打一塊兒打了。因為是新手,一局下來,他甚至都打不上幾桿,所以每次都要把郁青拖過去陪他。,
郁青好像天生很難對什麼東西上癮。撞球是很好玩兒,他玩兒起來開心,可不玩兒也不會多麼惦記。潤生在這點上和他完全不同。甚至郁青覺得,二毛沉迷撞球和二胖他們痴迷打遊戲也不一樣——他純粹是出於一種死倔,一種非要把這玩意兒弄透了的執念。,
一個人要是像潤生這樣聰明又偏執,就很難做不好什麼事。反正沒花多長時間,郁青就不太能陪他打了。不少人代替了郁青的位置,輪流來和潤生打球,很有一點武俠小說里高手過招的味道。,
至於郁青,不打球的時候,他就向老闆借個小凳子,在撞球廳外頭的花壇上寫作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再叫上潤生一起回家。,
撞球廳老闆對這事兒倒是並不在意,反正就一個小凳子,何況郁青也會在這裡玩兒。並且那時候大部分的客人,其實都是隨便來打一打,技術水平十分有限。潤生球打得越來越好,慢慢甚至超過了這裡的陪打。他在這裡,不知不覺成了個攬客的小招牌。所以有時候郁青喊潤生回家,老闆還要真心實意地挽留一下。,
當然總是挽留不住的,因為郁青不能回家太晚,潤生要和他一起。唯一一次挽留住了,結果就出了事。,
那天潤生狀態很好,連著贏了好幾個大人。因為打得順手,就一直在球案上沒有下來。老闆因為看了局精彩的球,說他可以再打一局。潤生很自然就招呼寫完作業的郁青和他一起玩兒。,
郁青有陣子沒和潤生一塊兒打球了,且手握筆久了,有些發僵,那局球就打得就不太好。潤生同別人打球總是一副厲害得不行的樣子,同郁青打水平就會莫名其妙地變差很多。郁青猜想這和高手不與臭棋簍子下棋是一個道理——因為會越下越臭。,
旁邊有個中學生模樣的人叼著煙,一直在說郁青打得太差,非要親自上來指導郁青打球。指導著指導著,就把球杆兒從郁青手裡拿走,要自己上陣和潤生來打。,
一旁圍觀的人起鬨道:人家是高手,和他玩兒得掛桿兒。,
掛桿兒不是真掛桿兒,在撞球廳的黑話里,這是賭錢的意思。,
潤生沉了臉,把球杆兒放下,說不打了,該回家了。沒想到對方拍了桌子,說他看不起自己,今天非要和他打一局,賭十塊錢。,
潤生沒理他,拉著郁青要走,哪成想被對方扯住了胳膊。潤生掙了幾下沒掙開,回頭直接沖對方耳朵上拍了一巴掌。,
手掌內扣拍耳朵,這還是趙爺爺以前教的招數。潤生對鮑亮也用過。這招看著不起眼,其實凶得很。勁兒用對了,能把人耳膜直接拍成穿孔。,
對方終於鬆開了手,捂著耳朵傻了半天。,
潤生低罵道:神經病。,
在這種地方,惹事兒總是麻煩。郁青趕緊拽著他往外走,結果剛巧和門外進來的一幫人碰了個對臉兒。,
郁青只看了一眼,就心叫不好。是細眼兒那幫人。先前挨了潤生一巴掌的那個人立刻底氣十足地叫了起來:細哥,別讓那小子走了!,
許久不見,細眼兒看著一點兒也沒有學生的樣子了。他叼著煙,沖潤生眯起了本來就很細的眼睛。他身後的扁頭沖潤生道:操,找了一夏天,原來你小子在這兒呢。,
潤生沒說話。,
一幫人把郁青和潤生圍起來了。細眼兒打量著潤生:挺狠唄,打架還會使刀。他沖潤生噴了一口煙。把人捅了就這麼跑了,嗯?,
潤生抬起頭:你們先動的手。,
細眼兒沖他噴了一口煙:甭扯沒用的,我今兒非得廢了你……,
說著一把薅起了潤生的領子。,
架就這麼打起來了。,
潤生平時斯斯文文,動起手來卻像瘋了一樣。一幫半大孩子很快混戰成了一團。,
老闆帶著人來攔,廢了老大勁兒才把潤生從圍攻的人群里拽出來。做生意都是和氣生財。來撞球廳的雖然什麼人都有,可人家老闆只想賺錢,不想惹事。,
在報警的威脅下,細眼兒撂下要做掉潤生的狠話,帶著他那一幫人又走了。,
郁青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無妄之災,因為他雖然一開始就被潤生推到了邊兒上,可還是糊裡糊塗挨了幾拳。幸好有老闆和其他人趕過來攔著,才沒吃更多的苦頭。,
而潤生的半邊臉已經完全腫了,血順著額角流了下來——再往下一寸就是太陽穴了。細眼兒是真的下了死手。,
潤生默不作聲地伸手抹了一把額角的血,在手指間碾了碾。郁青看著他,忽然害怕極了——不是替自己,是替潤生。,
二胖和麻桿兒還在隔壁打遊戲,郁青知道自己應該叫上他們,人多些路上好壯膽。可是潤生不讓。他爬到郁青的後座上,說你快點兒騎就好了。,
回去的一路上他們都很沉默。直到快要進院兒的時候,潤生才低聲道:我還是把刀帶上。,
郁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剛想說些什麼,車燈把他們照亮了。,
一個個子很高,頭髮有些花白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走到了他們跟前:這是怎麼了?,
潤生抬起頭,愣了愣。,
那個男人的臉部輪廓和潤生有八九分像,他皺了皺眉:打架了?,
潤生似乎縮小了一點兒。他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我從來沒打過架。是騎車摔的。爸,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