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苑中學後頭的那個教堂已經廢棄很多年了。據說當年裡頭很漂亮,有鍍金的聖像和十字架,棚頂還有彩繪。,
最亂的十年間,這裡著過一次火,後來就不再有人來了。郁青小時候和周蕙去黑市賣布票,曾見過有人在那裡賣純銀的燭台。周蕙嘆著氣,說那燭台原來就是教堂里的。,
許多年過去了,破舊的教堂被大片半枯半榮的爬山虎覆蓋著,上頭的鐘樓空蕩蕩的,傳說里的銅鐘早就不見了。,
孩子們東瞧西看,大著膽子推開門,卻只收穫了滿身灰塵和枯葉。,
草叢裡在閃光,郁青跑過去,挖出了一小片彩色的厚玻璃。他在水坑裡把玻璃片涮乾淨,對著樹蔭間的陽光看,發現它比自己的玻璃球還要透亮。,
潤生踢了踢地上雜草:「你又亂撿東西,臟死了。」,
「洗乾淨就不髒了。瞧,多好看啊。」,
「不就是窗戶上的玻璃么。」潤生嘟囔道:「那有一大片呢!」,
郁青抬頭,看見不遠處還有幾扇完好的窗子,上面都是這樣的彩繪玻璃。,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一小片玻璃很好看。郁青低下頭,用石子把玻璃片的稜角磨了磨,打算把它帶回去,收在自己的寶貝盒子里。,
潤生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只聽嘩啦一聲巨響。有人生氣道:「傅二毛!你搞什麼!差點兒砸到我!」,
郁青抬起頭,見方才還好好的玻璃窗碎了個老大的窟窿,地上亮晶晶地全是玻璃片。,
他震驚道:「你怎麼把人家窗戶給砸啦?」,
潤生蹲在地上,用兩根手指捏著玻璃片,挑剔地翻撿著:「你不是要玻璃么。」,
郁青不高興道:「地上有玻璃啊!你幹嘛砸人家的窗戶!」,
潤生的臉色沉了:「你愛要不要。」他皺眉盯著自己的手指尖:「我手都髒了。」,
郁青和他說不明白,只得把嘴撅起來,不說話了。他看著教堂窗戶上黑乎乎的大洞,突然覺得有點兒難過。,
「喂!找到了!你們快來!」二胖在遠處沖他們大喊。,
一群孩子全跑過去。潤生在樹上擦了擦手,目不斜視地從郁青眼前走過去了。,
明明是他不對,倒好像別人都欠了他一樣。郁青把小玻璃片塞進褲兜里,不太情願地跟了上去。,
麻桿兒的故事只有開頭是真的,就是那裡確實有個深洞,在教堂側面的一個高高的斜坡上。至於袁大頭和寶箱大概是他奇奇怪怪的故事看太多了。,
洞口的鐵門開著,裡頭又大很深。孩子們走了半天,除了兩邊冰冰涼的磚牆,什麼也沒發現。再往裡就見不著光亮了,只能聽見呼呼的風聲,怪嚇人的。於是中途許多人打了退堂鼓。,
到了最後,又只剩下二胖,麻桿兒,豆豆和二毛四個人。,
麻桿兒嘴硬,不肯回去;二胖好奇心重;豆豆不想丟下小夥伴;於是二毛只好不情不願地貢獻了自己的打火機。,
四個人且走且照,但洞里好像漸漸不需要打火機就有了些許光亮。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麻桿兒忽然道:「噓……你們聽沒聽到什麼聲音?」,
大家安靜下來,豎起耳朵。好像有人在說話,還有奇奇怪怪的工具聲。,
「……這批能賣多少錢?」一個有點兒熟悉的少年聲音傳了過來。,
「這個數……」,
二胖把眼睛瞪大了:「誒,那好像是……」,
回應他的是咔嚓一聲,然後有人警覺道:「誰在那兒?誰?」,
潤生一把拉住郁青:「跑!」,
有凌亂的腳步向他們靠近了。幾個孩子嚇得魂飛魄散,一個拖一個,玩兒命地跟著二毛往外跑。身後時不時還有手電筒光向他們照過來。,
直到跑出大洞,一路跑上了馬路,孩子們才在學校門口的大槐樹那兒停下了腳步。二胖一屁股坐到地上:「跑……跑不動了……」,
大伙兒上氣不接下氣。麻桿兒抹著頭上的汗:「原來那兒現在還有土匪啊……」,
「什麼土匪啊。」二胖呼哧呼哧喘氣:「你……你沒……聽出來么,那是……是細眼兒。」,
「啊?那咱們跑什麼啊……」,
潤生直起腰,冷冷地看著麻桿兒:「蠢。」,
麻桿兒和二毛一直有點兒不對付,聞言皺眉,學著他爸爸的語氣道:「二毛,這就是你不對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你這樣不利團結你知道不?」,
潤生輕哼一聲,難得慢條斯理道:「你沒聽見么?」,
「聽見什麼?」,
「槍上膛的聲音。」,
麻桿兒回憶了一下,臉色變了,可嘴還是硬的:「哪有這回事……你肯定聽錯了。我們又沒親眼看見。」,
二胖卻打了個哆嗦:「我聽說細眼兒他們現在和葛四混了。」,
葛四是紡紗廠一帶著名的混混頭子,開著兩間錄像廳和一個舞廳。坊間關於他的傳言五花八門,都很可怖。小孩子們從大人嘴裡聽多了,也難免生出些恐懼來。,
大家面面相覷,都沒話了。只有潤生還是那副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
探險失敗的事讓孩子們老實了幾天。二胖隔天被家長帶去外地探親了,麻桿兒則要上補課班,樓下的石桌上只剩下郁青和潤生兩個人。,
作業很快就寫完了,潤生有時候會帶郁青去飛行大院兒那邊玩兒。飛行大院兒有點兒特別,門口兩邊兒常年有人站崗,外人是進不去的。但潤生出入那裡就跟回自家一樣,從來沒人攔著他。,
潤生和飛行大院兒的孩子關係並不算好——反正肯定沒有和郁青他們這麼好,但他和那裡的叔叔大爺很熟。或者換種說法,那裡的很多大人都認得他。他們叫他「老徐外孫」,或者就叫「生子」。,
有個老大爺頭髮全白了,姓趙,人長得跟年畫里的關公似的,潤生是去找他的。趙大爺有時候會教潤生幾手功夫,和潤生比劃比劃,偶爾還會很感慨地來一句:當年你姥爺……,
只是那感慨的後半句往往是一句嘆息。,
因為陪著潤生,郁青看久了也學會了不少。趙大爺誇郁青有悟性,末了又嘆氣,用一種有些惆悵的目光看著遠處的潤生,悄悄搖了搖頭。,
潤生的功夫到底怎麼樣,郁青也說不好,只知道二毛和趙大爺的孫子東銘比劃的時候能勉強打個平手。不過東銘哥比他們倆都大很多,有點兒陪小孩子過家家的意思,郁青覺得他和二毛不是真的動手。,
趙大爺並不是總在大院兒里。伏天來臨,他就去療養地避暑了。潤生除了吃飯,也不再去飛行大院兒。,
天太熱了,院子里的石桌開始燙人。潤生很自然地邀請郁青來自己家裡玩兒。他家奢侈地安了空調,夏天涼快極了。,
郁青本來是個呆不住的小孩,可是那陣子附近治安不大好,出了好幾件惡性傷害的案子,有兩件的受害者還是和郁青年紀相仿的孩子。媽媽和奶奶因此不許他再滿街亂跑,聽說他去潤生家裡,倒是放心了很多。,
潤生的父母永遠都不在家。只是偶爾會有個年紀很大的保姆來打掃衛生。,
餘下的時間裡,就是兩個孩子呆在偌大的房子里。潤生叮叮咚咚地彈琴,彈夠了就跑過來,要和郁青比劃。兩個人開始還記得學到的技巧,後來就不約而同開始互相耍賴,使出了諸如「黑虎掏心」「猴子摘桃」一類亂七八糟的招式,最後往往手腳纏在一處,在地毯上滾了個滿身灰。,
郁青一吹空調就頭痛,潤生雖然抱怨,還是把空調給關了。兩個人鬧了一會兒,帶著滿身的汗爬起來,跑到窗台上吹風。,
風也是熱乎乎的,吹得人直犯困。郁青撓撓臉,小聲道:「我帶了西瓜過來,吃么?」,
「不吃。」潤生緊緊靠著他,郁青能感受到汗水和溫度。他躲了躲:「好熱。」,
潤生埋怨道:「是你說開空調太冷的。」,
郁青不說話了。兩個人靠在一起,迷迷糊糊地趴在窗台上發獃。,
下午的太陽很大,院子里彷彿都被烤出蒸汽來了。這樣的天氣自然也沒人在外頭,連鳥鳴似乎都聽不到了。,
郁青眼皮發沉,幾乎要睡過去了。,
就在這時候,院子里忽然響起了一聲驚叫。郁青睜開眼睛,發現二胖媽哭著在敲鄰居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