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取液
顧謹亦用了幾天時間打點好了自己的私事。,
他跟工作室遞交了辭職報告,也跟楚小年現在的幼兒園打了招呼,這是謝家旗下的幼兒園,他沒有特意去辦理休學,他只說要帶楚小年離開一段時間。,
幼兒園的幾個老師都很喜歡楚小年,頗為捨不得地又抱了楚小年一會兒,還問顧謹亦:「是要帶年年旅遊嗎,還是工作調動呀?」,
這些老師都年輕又細心,顧謹亦跟她們關係一向不錯。,
他笑了笑:「要去散心一段時間。」,
「那什麼時候回來啊?」,
顧謹亦還是笑:「我也不知道。」,
在幼兒園耽擱了一會兒,讓楚小年去跟他的朋友們都打過招呼后,顧謹亦就帶著楚小年離開了。,
楚小年跟他的好朋友們都哭得淚眼朦朧,白嫩的小臉都變紅了,眼睛里包著兩汪水。,
顧謹亦抱著他,心裡心疼得不知道怎麼是好。,
在大人的決定面前,小孩子總是無力的,他跟謝淮舟的愛恨不應該影響到楚小年,可他卻不得不帶著楚小年走。,
他給楚小年擦眼淚,很輕地說:「對不起,是爸爸不好。」,
楚小年卻搖了搖頭,他昨天聽爸爸說過了,他們要離開謝叔叔家,去別的星球住。,
他吸了吸鼻子,睜著紅紅的眼睛,帶著點開心地問顧謹亦:「爸爸,我們是不是要去找媽媽了?」,
這句話把顧謹亦問愣了。,
剛來白帝星的時候,楚小年還經常因為想楚覓雲淚眼汪汪,但後來也許是看出他對這個問題的無所適從,楚小年慢慢就不問了。,
可現在,在聽到他說要搬家后,楚小年的眼睛卻亮了起來,雖然有諸多不舍,但是他的神情里充滿了期待。,
這期待幾乎要將顧謹亦壓垮。,
他無法面對楚小年眼中的雀躍,因為他沒有辦法再把楚覓雲還給楚小年了。,
他騙楚小年說媽媽去了遠方,就像小時候他媽媽騙他說,他爸爸已經去世,這只是大人不得已的謊言。,
他抱住楚小年,讓楚小年靠在自己的肩上,不讓孩子看見自己流淚的眼。,
如果可以,他寧願跟楚覓雲交換,讓他長眠地下好了,讓楚覓雲活過來。,
她還有大好人生,還有這麼可愛的楚小年,有她為之奮鬥的理想和事業。,
而他本就是被楚覓雲從瀕死邊緣撈回的一具枯骨,一無所有,也無足輕重。,
可偏偏,走的是楚覓雲,留下的是他。,
「媽媽暫時還不能回來,」他望著窗外,聲音控制不住地哽咽,「她還有,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等你長大一點,我再告訴你,媽媽去哪兒了。」,
楚小年趴在顧謹亦肩上的小臉一下子垮了,本來還是包在眼眶的眼淚噗噗噗地往下掉。,
「那我們是去哪兒啊,」楚小年聲音很低,撇著嘴,終於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他在白帝星有了很多熟悉的人,也交到了朋友,他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支撐他不要太難過的,就是也許要去見媽媽了。,
可是現在這個希望一下子破滅了,他扁著嘴,睫毛上掛著眼淚,沒多久就弄濕了顧謹亦的肩膀。,
顧謹亦閉了閉眼,像回到楚小年剛出生時一樣手足無措。,
他聽見楚小年擔心地問:「爸爸,我們搬走了,謝叔叔怎麼辦啊,你不會想他嗎?」,
楚小年跟謝淮舟也相處出了感情,想到他跟爸爸走了,只有謝叔叔一個人就有點難受。,
顧謹亦摸了摸楚小年的頭。,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成年人的狡猾之處,就是在遇見無法回答的問題時,可以逃避。,
他會想謝淮舟嗎?,
這個問題說來也荒誕。,
因為他這六年,無時無刻不在想這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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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謹亦給楚小年在幼兒園請假的消息,很快就到達了謝淮舟的耳朵里。,
秘書報告這件事的時候,謝柯也在他辦公室,一聽就奇怪地問:「嫂子這是要帶小年去旅遊么?」,
謝淮舟的視線停在光屏的最後一排文字上,眼神許久未動。,
他明知自己會有這天,但是這天真的來了,還是比想象中更摧心斷腸。,
而謝柯還在追問他,啰哩啰嗦,吵得他頭疼。,
「他不是要旅遊,他是要離開我。」謝淮舟冷淡地回答了謝柯的問題。,
謝柯:「啊?」,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離開不離開的,前幾天他哥不還和顧謹亦恩恩愛愛嗎?,
他哥陪著顧謹亦過發情期的時候,工作可還是他分擔的。,
「哥,你胡說八道什麼呢,別亂開玩笑,」謝柯皺著眉,「這話可別讓顧謹亦聽見,他肯定要不理你。」,
但他這句話並沒有得到回應。,
謝淮舟看著他,臉上一絲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不明顯的痛楚。,
不熟悉謝淮舟的人,也許都看不出他是在難過。,
謝柯被嚇住了:「你不是……你跟顧謹亦怎麼了?」,
謝淮舟面前的光屏已經變成了一片純黑色,上面倒影出他的臉。,
是張令人心生不安的臉,明明骨相清俊,卻看不出一絲的溫和。,
他對謝柯道:「你記不記得,我在帝國畢業的那一年,曾經因為飛行器失事,失蹤了半年。」,
謝柯茫然:「記得啊。」,
「我那半年,就是跟顧謹亦在一起。」,
他簡短地把自己跟顧謹亦之間的事情,說給了謝柯聽。,
他從前不說,是因為怕謝柯在顧謹亦面前露了餡。,
但是現在顧謹亦就要離開他了。,
說不說,都留不住他了。,
謝柯一開始還能勉強淡定地聽著,但到後面已經震驚得說出話來了。,
他一直不知道他哥失蹤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畢竟他是謝家人而非商家人,也不好摻和。,
他也十分乖覺地從不打聽。,
現在乍然接收這麼多信息,謝柯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像幫誰都不對。,
他結結巴巴地問:「那你,那你……難道就,讓他走啊?」,
他問得很小聲,其實他還是挺想站顧謹亦那邊的,畢竟顧謹亦人挺好的,對他也不錯,又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謝淮舟冷冷地反問,「那我該怎麼辦,把他關起來嗎?」,
他問這話的時候,臉上一絲笑意也無,眼睛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
這看上去根本不像個玩笑。,
謝柯打了個哆嗦,立刻不敢說了。,
因為他哥真的能幹出這種事。,
他可不敢再添亂了,別真把人顧謹亦給害了。,
但他也不敢走,坐立不安地坐在扶手椅內。,
謝淮舟沒再理他,視線也從他身上移開了,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明明一個字也沒說,窗外也是陽光明媚,辦公室里的氣壓卻陰沉得如山雨欲來。,
謝淮舟摩挲著手腕上的那個黑色手環,這樣窄細的一道鐲身,他一隻手就能弄碎,脆弱得不堪一擊。,
但就是這道脆弱的手環,鎖住了他心頭的所有蠢蠢欲動的陰暗念頭。,
顧謹亦當年愛他的時候,總是一廂情願地把他想成好人,哪怕他如此來路不明。,
大概陷入愛情的人總是不清醒,會帶著獻祭一般的心態,把愛人的每個瞬間都美化。,
他也知道顧謹亦就喜歡溫柔體貼的紳士,和他一樣沒有攻擊性,沒有壞心,能一起住在偏遠星上過悠閑的日子。,
可惜,他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人。,
是因為顧謹亦愛他,他才披著人皮,裝成溫馴的模樣,去討顧謹亦一點慈悲。,
顧謹亦的愛讓他變好,卻也會讓他變得更壞。,
他忍了四年,早就到極限了,楚覓雲的去世確實跟他無關。,
但即使楚覓雲沒有意外身亡,他也是準備好了要讓顧謹亦回到自己身邊的。,
那場面,應該比現在還要難看千百倍。,
謝淮舟想了想,把拇指貼在手環的徽章上,微微粗礫的表面,讓他清晰地感知到上面的圖案。,
他聽見謝柯猶豫又微弱地說:「要不我去給你勸勸……唉,哥你別對他太,太那什麼。」,
他像看傻子一樣看了謝柯一眼,很懷疑他的畢業證書是不是假的。,
事到如今,他又捨得對顧謹亦做什麼呢。,
顧謹亦不愛他,他才會發瘋。,
可現在顧謹亦分明是愛他的。,
這就足夠讓一個怪物甘心回到牢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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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謹亦的所有事情都處理得很順利,他在工作室跟同事們見了最後一面,得體地跟所有人告別。,
顏里安不知道怎麼得到消息,也特地趕了過來,有些無措地問他為什麼,是不是因為他?,
顏里安跟他保證:「我不會再在這裡工作了,你不用……」,
但顧謹亦搖了搖頭。,
「跟你沒有關係,我要去哪兒,要做什麼,都只跟我自己的決定有關。」,
他稍微用了點力氣,把顏里安的手從自己手腕上拿了下去。,
他不是沒看見顏里安眼中的痛苦,但給不了的希望,就不要給了。,
而在出了工作室后,他直接去了ega信息素治療中心,拿他一星期前來抽取的信息素提取液。,
謝淮舟之前對謝家的所有人三申五令,不允許任何醫療人員,給他做信息素提取。,
但他也只能去管住謝家的私人醫生和醫院,管不了他。,
顧謹亦在休息室等了一會兒,護士就把他的提取液送了過來。,
很小的一管提取液,卻耗費了他大量鮮血。,
他把這個小小的玻璃瓶攥在手裡,不知道謝淮舟的這個病到底是在折磨誰。,
在他抽血的時候,那個年輕的男護士大概是看他太瘦了,旁敲側擊地表示alpha不一定需要這麼多提取液。,
「更何況,信息素缺失症很難根除的。」這個護士的眼神有點同情,因為「信息素缺失症」的患者,大多是失去了命定伴侶的alpha,眼前這個ega,也許是愛上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戀人。,
顧謹亦不知道這個年輕男孩已經腦補到哪兒去了。,
他神色很平靜,一直等到抽取了足夠量,才低聲說:「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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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謹亦帶著這一管提取液回了家,在第二天,將這管提取液和當年謝淮舟送給他的「禮物」,都擺在了謝淮舟的面前。,
謝淮舟送給他的財產實在豐厚,包括一顆小行星的歸屬權,大筆現金,珠寶,不動產。,
足以讓他幾輩子都富有無憂了。,
可是這麼多年,這裡面的東西一件也沒少過。,
他僅有兩次想過要動用,一次是楚覓雲生意出現危機,他轉了一部分的星幣出來,但是後來楚覓雲又給他補上了。,
而第二次,就是他在楚覓雲去世后,走投無路的時候,想過放棄楚家,帶著楚小年遠走。,
但不管他如何落魄,在他被家族當作禮物交易給別人的時候,他寧願接受楚覓雲的搭救,也最終沒有動過這筆財富。,
如今這巨額的財富,各種繁瑣的文件證明,都還好好地鎖在星際銀行的地下保險庫中。,
他坐在謝淮舟的對面,天清氣朗,桌上的花瓶里還有嬌艷欲滴的玫瑰,像每一個普通溫馨的早晨。,
他把保險庫密令,信息素提取液和那份結婚的合約,一起還給了謝淮舟。,
他最後取下的,是手上的結婚戒指。,
他輕輕地放在了桌上,發出細微的「嗒」的一聲,像落下一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