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

  顧謹亦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謝淮舟已經離開了,屬於他的半張床冰冷整齊,絲毫看不出曾經有人睡過的痕迹。,

  但顧謹亦還能感覺到被子里殘留的alpha信息素。,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發現床頭居然放著一杯檸檬水,還是溫的。,

  他喝水潤了潤喉嚨,往四周看了看。,

  昨天一直在緊張,他根本沒有認真看過謝淮舟房間的布局,現在一覺醒來,他才注意到,雖然整個房間都壓抑森冷,但謝淮舟書架上,放著一張他跟母親的合照。,

  照片上的謝夫人大概四十歲不到,樣貌卻很年輕,有種從容尊貴的氣質,五官跟謝淮舟很像,卻比謝淮舟柔和得多。,

  而謝淮舟也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帝國學院的校服,神色中有種少年人的倨傲,他一隻手搭在母親的肩上,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卻能感覺到他跟母親是親近的。,

  但這張照片里,沒有謝淮舟的父親。,

  整個謝家的宅邸中,都沒有上一任謝氏家主的照片,

  即使是顧謹亦這樣不關心八卦的人,也曾經聽說過關於謝家的流言蜚語。,

  現在的官方說法中,謝夫人是因病去世的,但也有小道消息說謝淮舟的母親是中毒去世的。,

  而在謝夫人去世后不到半年,謝淮舟的父親就把新人領進了門——是個三十歲的ega女性,柔弱又美貌,看著楚楚可憐,跟獨立強勢的謝夫人完全是兩個類型。,

  顧謹亦喝完了杯子里的檸檬水,望著照片的眼神有點複雜。,

  雖然現在的謝淮舟早已經掃清了障礙,成為了謝家真正的主人,但是當年謝夫人去世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在校的學生。,

  顧謹亦也不是陡然多了對謝淮舟的憐惜,謝淮舟這種強勢的性格,也不需要別人的憐憫。,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當年失去母親的時候。,

  他的母親只是個貧民窟的歌女,認識他父親的時候甚至不知道這人是顧家的少爺,一段露水姻緣里有了他。,

  她這一生都如水中浮萍,既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她的孩子。,

  但就算這樣,在失去她的時候,顧謹亦還是覺得天都塌了一半。, .

  ,

  顧謹亦沒在樓上耽誤多久,九點前下了樓。,

  傭人們已經擺好了早飯,因為謝淮舟不在,所以全部都是按照顧謹亦和楚小年的口味做的。,

  楚小年坐在顧謹亦的懷裡吃早飯,還不忘跟爸爸展示他的新玩具——一整套最新款的機甲模型,跟真機甲同比例縮小,除了沒有殺傷力以外,幾乎沒有太大區別。,

  當然,價格也頗為昂貴。,

  顧謹亦猜到了是謝淮舟讓人送的,一詢問果然如此。,

  他不由有點暗暗的頭疼,他知道楚小年一向討人喜歡,還在G6星的時候就經常被鄰居們抱來抱去,但他沒想到這些人里也會包括謝淮舟。,

  他知道這些東西對謝淮舟不算什麼,但自從他跟楚小年住進來,謝淮舟送來的禮物已經可以堆滿一個房間,而不管他怎樣迂迴婉轉地表示不用了,謝淮舟都充耳不聞,下次照送不誤。,

  顧謹亦心裡頗為稀奇地想,難道謝淮舟其實是個喜歡小孩的人嗎?還真沒看出來啊。,

  他摸了摸楚小年的腦袋,輕聲問:「小年喜歡謝叔叔嗎?」,

  「喜歡!」楚小年回答得斬釘截鐵。,

  不得不說謝淮舟的禮物沒白送,年幼的小孩子對人的善意和惡意都感覺得很直白,謝淮舟雖然為人冷淡,但是在楚小年心裡,他已經升級到跟幼兒園的唐老師一個級別了。,

  「謝叔叔比唐老師還好看,」楚小年說話有點捲舌,聽起來奶里奶氣,「不過唐老師會唱歌還會做小蛋糕。」,

  顧謹亦笑了笑。,

  唐老師是楚小年在G6星的負責老師,是個溫柔的beta男性,班上的小朋友都很喜歡他,楚小年也不例外,分別的時候嗷嗷大哭,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說到唐老師,顧謹亦倒是又想起一件事,過兩天楚小年就要繼續去上幼兒園了。,

  這所私立幼兒園是謝家名下的,安全和教育倒是都沒什麼問題,但是楚小年畢竟是半路插班進來的,身份也有些尷尬,不知道能不能跟小朋友們玩成一片。,

  顧謹亦有點憂愁。,

  不過他又安慰自己,楚小年這個性格,應該到哪兒都能交到朋友的。, .

  ,

  吃完飯以後,楚小年就要去跟家庭教師學習了,他欲哭無淚地跟爸爸和機甲模型說拜拜,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可憐巴巴地嘟著嘴,希望爸爸能大發慈悲地救救他。,

  顧謹亦看得好笑,他想起楚覓雲當年也是個日常逃課的問題學生,明明比誰都有天賦,但讓她在凳子上安穩坐上五個小時,那就是要她的命。,

  如今楚小年完美繼承了媽媽的性格,又是新一代厭學兒童。,

  他旁觀了一會兒楚小年上課,又重新回了樓上,用光腦給幾家公司投了簡歷,然後就開始做他之前沒處理完的幾個珠寶設計。,

  他在G6星有一個珠寶工作室,雖然他現在搬來了白帝星,但是通過全息投影等方式,還是能為老客戶們服務。,

  但他還是準備再找一份工作,雖然謝家對他很友善,但他在這兒還是有點拘束,倒不如出門工作,也能多點社交空間。,

  他這一工作,就直接工作到了晚上,等他完成給某位夫人的戒指設計圖時,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八點。,

  他剛才就跟管家說過不用等他吃晚飯,準備自己去廚房做點什麼。,

  但他走出書房,就發現客廳里坐著謝淮舟,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似乎已經在這兒坐了一會兒,膝蓋上是一本攤開的產品圖冊。,

  謝淮舟聽見動靜,也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顧謹亦腦子裡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昨天的那個吻。,

  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好不容易才磕磕絆絆地跟謝淮舟打了個招呼,然後客套性地問了句:「你吃過晚飯了嗎?」,

  他理所當然地覺得謝淮舟是吃了的。,

  畢竟謝家上下都不可能放著家主餓肚子的。,

  沒想到謝淮舟卻合上了圖冊,平靜道:「沒有,在等你。」,

  顧謹亦頭上冒出巨大的問號,好險把那句「等我幹嘛」憋了回去。,

  最終他們還是一起吃了晚飯。,

  顧謹亦的廚藝僅限於做三明治,他當然不能讓謝家的家主陪自己一起啃三明治,最後還是出動了謝家的專業廚師。,

  而在吃完晚飯後,管家又給顧謹亦端來了一份藥劑,份量不大,顏色也清澈透亮,盛在白瓷碗里。,

  顧謹亦還在G6星的時候,謝家的醫生幫他全面檢查過身體,發現他身體底子不太行,所以為他量身定做了療養方案,其中包括一周要喝三次的藥劑,添加了稀少的微量元素。,

  雖然這藥劑的味道不怎麼樣,但顧謹亦還是老老實實全部喝完了。,

  他的嘴唇顏色很淡,溫熱的藥劑觸碰到嘴唇,才略微紅潤了點。,

  謝淮舟一直安安靜靜坐在對面,他望著那一小碗藥劑,又看著顧謹亦還是蒼白瘦削的臉,最終垂下眼,掩蓋掉眼中的情緒。,

  他記得過去的顧謹亦並沒有這麼瘦。,

  他看過顧謹亦在學院念書時候的照片,那時候顧謹亦還沒有轉去學設計,他還在念指揮系,站在同學中接受表揚,白色鑲金線的校服在他身上很好看,他的眼神和臉龐都是明亮的,有點得意地對旁邊的同學笑了下,眉眼都生氣勃勃。,

  但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個充滿生氣,會跟朋友笑鬧,走街串巷去吃宵夜,也會偷偷喝酒的顧謹亦不見了。,

  只留下他對面這個冷靜溫和的顧謹亦。,

  謝淮舟感覺有把小鎚子在敲擊著他的心臟,遠沒有從前那麼痛了,卻還是鈍鈍地鑿進心裡。,

  他閉上了眼,心想那碗葯會很苦嗎?,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顧謹亦又吃過多少苦頭,才把自己磨練成這般平淡內斂的樣子。, .

  ,

  晚上睡覺前,謝淮舟跟顧謹亦又接吻了。,

  比起昨天的強勢索取,今天的吻要溫柔平淡的多,像一場遲來的,暮春的雨。,

  但是親完謝淮舟卻沒有鬆開顧謹亦,而是就著把他圈在懷裡的姿勢聊天。,

  他的手還放在顧謹亦背上,低聲道:「今天何啟醫生跟我聊了你的健康報告,也給我看了替你做的療養方案。」,

  其實醫生早就第一時間把報告呈給他了,但他之間跟顧謹亦之間實在生疏,找不到機會跟顧謹亦聊這個問題。,

  但眼下顧謹亦乖乖躺在他懷裡,也許是燈光的原因,抬頭看他的眼神很柔軟。,

  這給了他一種錯覺,好像他們真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

  他忍不住又把顧謹亦往懷裡攏了攏,問他:「醫生說你四年前動過手術,是什麼手術?」,

  他明知道是什麼手術,卻還是選擇了提問。,

  顧謹亦沒有立刻回答。,

  其實他並不想提起這件事,手術台上九死一生的經歷並不好,而更痛苦的是他知道手術室外,除了楚覓雲,沒有人在等他回來。,

  但他經過這陣子跟謝淮舟的相處,也知道謝淮舟問這話是種不動聲色的關心。,

  他不是很想冷落這份好意。,

  他想了想,沒有隱瞞:「是克萊德曼基因病,天生就有的,從我母親身上遺傳的。動手術只有50%的存活率,但是不做手術最多活到四十。」,

  他母親就是三十五歲走的。,

  雖然現在醫療發達,但人類居住在各個星球,與不同種族通婚,也間接導致了基因病的誕生,雖然得病的幾率很低,但大多是治不好的。,

  他小時候並沒有檢查出來,一直到十七歲才發現他也遺傳了這種病症,他能順利治好,已經算是幸運了。,

  所以顧謹亦對謝淮舟笑了下:「我運氣還不錯,50%的幾率被我壓對了。」,

  謝淮舟卻輕鬆不起來。,

  他的手掌能清楚地感覺到顧謹亦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輕輕撞擊得他掌心發麻。,

  其實他知道關於顧謹亦這幾年的所有資料,知道他本來就讀的是指揮系,學業出色,前途大好,畢業后就可直接進入軍區。,

  但因為動完手術,顧謹亦身體素質極速倒退,最終只能放棄了指揮系,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理想,轉而去了珠寶設計專業。,

  這些過去的痛楚,顧謹亦一個字都沒跟他吐露。,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當時是誰陪你做手術的?」,

  果然,顧謹亦回答:「是楚覓雲。」,

  「那時候我媽媽已經去世了,父親……有跟沒有一個樣,」顧謹亦回憶道,「只有覓雲全程陪著我,我怕我從手術台下不來,還給她留了遺書。好在最後沒用上。」,

  他說到這裡又有點傷感,他給楚覓雲的遺書沒用上,楚覓雲留給他的卻用上了。,

  謝淮舟雖然早就聽過這些事,但是再聽顧謹亦親口講一遍,還是如鈍刀割肉。,

  他終究是來得太晚,沒見過那個在指揮系意氣風發的顧謹亦。,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鬆開顧謹亦。,

  作為一個相識不到一個月,只是因為治病所需才彼此擁抱的陌生alpha,他有點越界了。,

  但現實卻是他忍不住把顧謹亦抱得更緊了一點。,

  「都過去了,」他的聲音比他內心要平靜得多,他對顧謹亦說道,「在謝家,你不會再遇到任何危險。」,

  顧謹亦笑了一聲。,

  「謝先生,你不用同情我,」他發現這位謝家主似乎有點心軟,「比我處境可憐的人要多得多,貧民窟的孩子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我這根本不算什麼。」,

  謝淮舟也沒有多解釋,就讓顧謹亦誤會他心慈手軟。他慢慢鬆開了顧謹亦,剋制住了親吻顧謹亦額頭的衝動,道了一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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