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熾燈不停搖擺,起初我以為是我的視線在晃,等完全睜開眼,才發現在晃的是整個身處的空間。
吃力地撐起身,手腕傳來牽扯感,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左手被拷在了牆角的一根管道上。
衣服還在滴水,外頭隱隱傳來海浪聲,加上顛簸的空間,我應該是在船上……
「別亂動,醒了就靠牆坐好。」
眼鏡早些時候在餐廳就掉了,是以我現在看什麼都有點模糊。
眯著眼看向發聲處,瞧見門邊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娃娃臉年輕人,站的筆直,表情嚴肅,身上穿著深藍色的作戰服,頭上戴一頂配護目鏡的頭盔,側面有「特警」二字。
這兩個字刺激著我的眼球,讓我瞬間激動起來。
「冉青庄,快去救冉青庄!」我拉扯著手銬,朝對方喊叫著,完全不顧手腕上的疼痛,「他在地牢里,受了很重的傷,金辰嶼還派了孔檀去殺他,快點……再不去救他就來不及了!」
對方聞言眉心一凝,往我這邊走來。
「你叫什麼名字?」他一隻手警惕地搭在腰間的槍套上,似乎我一有異動,就會拔槍毫不留情地朝我射擊。
「季檸。」我怕他不信,一口氣報了自己的身份證號。
他點點頭,轉身往外走,邊走邊按住肩上的通訊器:「幫我接一下總指揮,我這裡撈到一條小魚……」
對方離開了十來分鐘,回來時一手拿著食物和水,另一手拿著條保溫毯,已經確認好我的身份。
「不好意思兄弟,我這就給你解開。」他將東西一股腦塞進我懷裡,隨後掏出鑰匙打開了我的手銬,「你先在裡頭休息一下,靠岸了我來叫你。和你在一起的是金斐盛的老婆跟孩子?他們也沒事哈,就在隔壁,我同事看著呢。」
聽到金夫人和元寶沒事,我稍稍鬆了口氣,但心裡頭卻還是為冉青庄的安危感到擔憂。
「那冉青庄那裡……」
「其他人已經去救他了,沒事的。」他撕開一塊巧克力,笑著遞給我,「給,先補充一點體力。」
「謝謝。」雖然接過了,但我只是拿在手中,沒什麼胃口。
冉青庄一刻不脫險,我便一刻不得安寧。
娃娃臉特警嘆了口氣,替我展開保溫毯披上,站起身道:「我叫陶念,你有事叫我。」說罷轉身出了門。
在海上航行了一個小時左右,船終於靠了岸。沒有冉青庄消息的這一個小時,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不止一次追問陶念冉青庄那頭的消息,他都只是無奈地搖頭,告訴我他無權探聽關於其他隊伍任務中的情況。
我問他能不能和母巢對話,仍然得到否定的回答。
崇海碼頭已經全部警戒起來,遠遠就拉起黃色警戒線。線內停放諸多特種車輛,醫護人員隨時待命。
我一下船,便被陶念推上一輛救護車。他讓我待在這裡,隨即不知去了哪裡。
「有沒有覺得頭暈胸悶?」手電筒照過我的眼睛,醫生問我。
我搖搖頭:「沒有。」
醫生用聽診器又聽了下我的心音,確認我沒有大礙后,讓護士給我處理了臉上和四肢的擦傷。
「可能會有些痛哦。」護士替我做傷口的消毒,鑷子夾住棉球,輕輕擦過我的顴骨。
我盯著碼頭的方向,看不斷有人被船運過來,有的是已經無法行動的傷員,有的是戴著手銬的犯人……然而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卻始終不見冉青庄的身影。
手指緊扣著,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指關節,直到被護士制止,我才發現自己的指關節已經整個紅腫起來。
「你在等人嗎?」對方沒有責備我的行為,只是輕輕牽起我的手,繼續替我處理手上新增的傷口。
「……嗯。」
她沖我笑笑,安慰道:「沒事的,對方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溫柔地替我處理完身上的所有傷口,她又匆匆跑去下一個傷員那邊。
陶念這時候也回來了。
「季檸,快過來……」他拉著我就往碼頭深處跑,保溫毯沒跑幾步就掉了,我茫然地一路跑過一個又一個船隻停泊位,最後在一艘警用艇前止步。
不少醫護人員簇擁在下船的出口處,似乎在安撫擔架床上情緒激動的傷員。
「他在哪裡?」
「你先冷靜下,這樣對你的傷口不好……」
「他在哪裡!!」
遠遠的,我盯著擔架上的人,一瞬間甚至忘了呼吸。
冉青庄挺起上半身,掙扎著想要從擔架上起來,一旁醫生見狀趕忙按住他,卻只是讓他更狂躁了。
他嘶吼著,像一隻負傷的,完全陷入無差別攻擊的野獸。雖然看著清醒,其實已是強弩之末,完全是憑一股毅力支撐才沒有失去意識。
那一瞬間,人體內最精緻複雜的存在,我的大腦,對我發出了一個簡單粗暴的指示——奔向他。
它不斷地命令我:奔向他,快去!優於別的任何事,呼吸、心跳、思考,都可以暫停,但你必須奔向他!不存在第二樣事情要做,你必須去到他身邊!
這個念頭強烈到甚至讓我直接忽略了陶念的存在,只是邁開步伐,以最快的速度奔過去。
海風呼嘯著,刮過耳畔,我張開口,急急呼喚冉青庄的名字。
暴躁的野獸驟然安靜下來,雙眼四下搜尋著,急切地想要確認聲音的來源。
眾人看向我,像是找到了救星,紛紛為我讓開一條道。
冉青庄終於找到我。
「……季檸?」
他不確定地朝我伸出手,我幾步上前一把握住,湊得近了,才發現他比我想象中傷得更重。
彷彿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貼肉廝殺,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處處纏著繃帶。腰腹不知是中了槍還是刀,從繃帶下逐漸滲出血跡。一隻眼睛的眼白完全是鮮紅的,看起來特別的可怕。
他猛地將我拉向自己,用力抱住我,以自身為壁壘,把我護得密不透風。
「別怕……」他說,「我找到你了。」
雖然已經離開了獅王島,他的思緒卻像是仍然留在上頭。哪怕傷成這樣,也沒能叫他放下警惕。
我怕碰到他的傷口,根本不敢回抱他,只是溫順地任他一點點收緊手臂,柔聲向他一再確認自己的存在。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稍稍平靜下來,一旁醫生趁機往他胳膊上注射了一劑針劑。沒一會兒他便軟倒下來,鬆開了環抱住我的胳膊。
「鎮靜劑,沒事的。」醫生解釋道。
倒下去時,冉青庄仍是緊緊握著我的手,但因為藥效的關係,哪怕他極力想要抓住我,手指仍無力地垂落下去。
手指滑落的一瞬間,我追上去,反手牢牢握住。
他強撐著,眨了眨眼,最後還是不甘地昏睡過去。
冉青庄身上多處傷口需要手術治療,救護車將他送到最近的醫院接受治療,正是我一直看病的那家醫院,也是林笙在的那家醫院。
他在手術室里做手術,我就坐在外邊的走廊上。
突然身前投下一片陰影,我抬頭看去,是個五十來歲,拄著拐杖的中年人。一頭白髮,眼眯縫著,未語也笑的模樣,瞧著和藹可親,特別像尊……彌勒佛。
他的形象太有特點,以致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是罪案調查局的局長江龍駿,我之前讀過他的升職報道。
我連忙要站起身,被他按著肩膀按了回去。
他坐到我身旁,撐著手杖,道:「我聽嚴霜說了,這次行動你的幫助至關重要,沒有你,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收網。代表罪案調查局,我要向你說聲謝謝。」
嚴霜應該就是母巢,果然,他是冉青庄的頂頭上司。
「不……我也沒做什麼,不用謝我。」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沒做什麼,而且我的目的也很簡單。我是為了冉青庄,只是為了他而已。
沒有什麼家國大義,不過一些兒女情長。
「本來不該是他的。」江龍駿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但他又實在太合適了。他的身世,他的性格,還有他忠誠度,都讓他成為最好的卧底人選。」
「我記得,當我告訴他可以給他一次機會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
冉錚雖然死了,但他擁有黑道背景是不爭的事實,照理冉青庄並沒有資格報考警校,也沒有可能成為警員。
「他真的很像他的爸爸,堅韌,勇敢,重情……」
我有些意外:「您認識冉青庄的爸爸?」
他沉默片刻,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卧底任務危險至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個調查局,只有我和嚴霜知道冉青庄的存在。冉青庄代號『蒼鷺』,負責潛伏合聯集團,從他二十歲起,至今已有五年。嚴霜作為聯絡員,負責與蒼鷺接頭,代號『母巢』,有著非常優秀的黑客技術。而我則隱在幕後,負責下令,被他們叫做『大將軍』。」說到最後,他笑了下。
「而在成為大將軍前,我也做過聯絡員……但我沒有嚴霜幸運,我的探員死了,沒有等到收網,任務就失敗了。」
我愣了下,隨後回過味兒來,瞪著他,一時震驚地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冉青庄能夠通過測試?
為什麼明明是社團成員的孩子,他卻可以成為警方卧底,擔負如此重要的任務?
江龍駿說本不該是冉青庄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他本沒有資格」,還是……「不能再是冉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