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倒數五秒的時候,進度條終於載入完畢,然而冉青庄既要還原保險箱,又要跑回密道,這最後五秒無論如何是不夠的。
掌心到指腹源源不斷溢出冷汗,樂曲聲漸漸遠去,沉重的呼吸聲充斥鼓膜。分不清是我自己的,冉青庄的,或是母巢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我黑進了管理員系統,暫時他們發現不了你。」母巢語速飛快,「快點離開,我撐不了多久!」
五秒已到,但多虧有母巢竭力爭取時間,安保系統暫時仍處於沉睡中,並未重新啟動。
冉青庄那頭一直沒有說話,聽聲音應該是在還原保險箱。
又過了大約十秒,母巢那頭敲打鍵盤的速度聽著簡直要冒出火星:「我要被發現了,三秒后斷開連接。三、二、一……」
最後一個字落下,耳機里倏地安靜無比,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我顫抖著雙唇,按緊耳機,不放過對面一點細小的聲音。
大刀懸在頭頂,躲不了,避不過,只能瑟瑟發抖地等著刀落。
「我沒事……」終於,冉青庄略微帶喘的聲音打破寂靜,「現在就往回走。」
窒悶感後知後覺湧上心頭,猛地倒吸一口氣,我才發現自己剛剛緊張得竟然都忘了呼吸。心臟劇烈跳動,我按著胸口,脫力地一頭磕在床鋪上。
太好了……
太好了。
肩膀抖動著,我無聲笑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笑,反正就是想笑。彷彿剛才靈魂的一部分,生命的一小簇,也同冉青庄一道有驚無險,劫後餘生。
「蒼鷺,信息經過多重加密,我會即刻開始破解,未免打草驚蛇,收網前需要你繼續潛伏。」母巢聲音復又鬆懈下來,恢復成冷靜的機械樣。
「多久?」冉青庄問。
「三天。」
「太久了。」
母巢靜了靜,道:「我們這邊也需要時間調動人馬。」
冉青庄一路奔跑,喘息著道:「金斐盛不在,獅王島群獸無首,正是攻打他們的最好時機。等他回來,一切就不好說了。
母巢不予置否,只是表示:「我會將你的話轉告大將軍。」
對她模稜兩可的態度,冉青庄似乎有些不滿,但可能也知道她做不了主,便選擇不再深究這個話題,之後都閉口不言。
耳機里很長一段時間只剩下母巢宛如導航音一般的方向提示,直到屋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嘭嘭嘭!」大力而急促,顯得來者不善。
此時已經凌晨三點,無論是誰在外頭敲門,這個時間段都十分詭異。
母巢一下子噤聲,冉青庄那頭的喘息聲和風聲也聽不到了,像是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我呆坐在床上,雞皮疙瘩瞬間席捲全身,眼珠子落到下方,看向倒在地上,被衣服蒙住的那台落地燈。
強烈的預感告訴我,是監視器那頭的人起疑了——長久的遮擋畫面,隱去聲音,讓對方多少感覺到了不妥,因此決定過來看一眼,確認實情。
敲門聲再起,這次更用力了,並且伴隨一個陌生男人粗聲粗氣的呼喊:「有人嗎?開一下門!」
那敲門聲一下比一下更疾,再不應聲我怕門外的人就要破門而入了,忙下床將卧室門拉開道縫兒,揚聲詢問來人都是誰。
「我們夜間巡邏隊的,例行巡邏檢查而已,開門讓我們看一下就行。」回答我的不是前一個聲音,門口不止一個人。
「季檸,盡量拖時間,實在不行……」冉青庄咬牙道,「就開槍。」
由於開了門的關係,屋裡的氣流驟然流通起來,洶湧地吹拂在身上,泛起陣陣涼意。
雲層里底悶地傳出雷響,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襲。
「巡邏隊的?你們知道這是誰的住處嗎?孔檀沒跟你們說過?」我仍是隔著門與他們對話,左右看了看,抓過衣架上冉青庄的一件外套穿到身上,又彎下腰,抽出綁在小腿上的珀萊特。
兩隻手都在顫抖,我抻了抻手指,做了幾個深呼吸,效果不大。
「這是島上的規矩,誰都要遵守。不如你去問問幺哥,看他要不要開門。」第一個聲音道。
我上哪兒去問?
「你等等,我……我們穿衣服呢。」
銀色的槍身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頗為搶眼,我將它插在腰后,又回望了眼窗外漆黑深沉的夜。除了厚實雲層間乍隱乍現的亮藍閃電,就只有不斷呼嘯而來,帶著水腥氣的風。
「好了沒?」外頭催命一樣,又開始敲門。
「往北可以繞開巡邏,不過花費更久,直行最快,但可能撞上紅樓附近的巡邏人員。」耳邊,母巢盡職地告知最優路線。
「直行!」
冉青庄的急喘與風聲幾乎融為一體,忽然,像是耳機掛到了樹枝,連續的雜音后,啪地一聲,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母巢呼叫了兩遍,冉青庄都沒有回應,三向通話成了雙向。
敲門聲還在持續,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
「來了!」知道再不能裝聾作啞,我用力握了下門把,步出卧室。
「我一直在這裡。」耳機里的女聲平靜道。
我一愣,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直接與我對話。
照道理,冉青庄才是她此次任務的聯絡對象,現在那邊通訊中斷,她其實可以結束通話馬上下線的。可她沒有,不僅選擇保留通話,還告訴我她會一直在。
我曾經真的懷疑過她是不是政府研發的高智能ai,但我現在確定了,她不是,機器人才不會這麼溫柔。
想說謝謝,環境卻不允許。我只能輕輕「嗯」了下,隨後摘下耳機放進褲兜里,走去開門。
門一打開,外頭兩個人就想往裡面擠。
我擋住他們,蹙眉道:「你們幹什麼?」
帶頭那個臉上有道疤,貫穿左邊嘴角:「幺哥呢?」聽聲音,是一開始砸門的那個。
「裡面睡覺。你還要他起床來見你們嗎?」我心裡直打鼓,怕他們直接推開我闖進卧室,結果看到一室空空如也。
他們要真的去開門,我就趁機往外跑,順著安全通道一路往下,開車去接冉青庄,然後兩個人一道躲到山上,躲到懸崖下的空腔里去。撐個兩天,省著點食水,總能撐到救援。
「我們也可以進去見他。」疤臉身後,塊頭更大,身量更高那人打量著客廳,開口道。
「深更半夜突然就說要檢查,我上島這些天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種規矩。不查別人就查這裡,怎麼,你們蛇哥這是故意找茬嗎?打電話給他,我要親自問問是不是他允許你們這麼做的。」我暗自咬牙,左手伸進口袋,抓住車鑰匙,右手背到身後,準備掏槍。
疤臉和大塊頭面面相覷,似乎因我的話生產生了一絲遲疑。
有戲。
「你們不肯打給他,那我打給馮管家,讓他把電話給到大公子也是一樣的。」我作勢要去屋裡拿手機。
疤臉連忙叫住我,口氣已經和緩下來:「這點小事就不要勞煩大公子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大哥你行行好,就不要為難我們了。」
「不是我為難你們,是你們做事實在太過分。從之前綁我到現在半夜查房,哪裡有把我們放在眼裡?我可憐你們,誰來可憐我?」
疤臉一下子被我問住,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不讓我們進去,是不是因為裡面沒人?」從方才一直沉默不語的大塊頭撥開疤臉,瞪我一眼,直接就要去開門。
完了……
我看向半開的大門,正準備拔腿開跑,身後那卧室門卻沒等大塊頭去推就開了。
風從後頭吹散頭髮,大塊頭像是受到了驚嚇,不自覺退後一步,疤臉直接僵立當場,臉上一副尷尬神情。
「你們好威風,大半夜的還要我親自起床來見你們。」冉青庄的聲音冷冷懶懶地響起,「我不在這能在哪兒,啊?」
我驀然回眸,就見他立在卧室門后,上身赤裸著,下身鬆鬆套著一條牛仔褲,眉眼間全是不耐,臉上黑沉帶煞,看著就跟真的是被從床上吵起來的一樣。
他趕回來了!
「我……」大塊頭一咬牙,二話不說往自己臉上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耳光,「是我說錯話了,幺哥您別生氣,我們這就走。」
他完全沒收力,臉霎時便腫了起來,顯出清晰的五指印。
疤臉馬上學著同伴的樣兒,也給了自己倆巴掌,打完了覥著臉笑道:「誤會,都是誤會。既然查過了,我們這就回去復命,不打擾兩位了!」
冉青庄冷笑著,薄唇輕吐:「滾」
兩人一刻不敢多留,灰頭土臉地掠過我,走時連門都急的忘了關。
就這樣……過關了?
我伸手將門帶上,回身再次望向冉青庄,到這會兒還有些恍惚。
他遙遙地與我對視,眼裡的寒芒逐步褪去,化為更為柔和的,飽含撫慰的笑意。
我平靜地朝他走去,進到屋裡,反手將門合上。
風卷著脫開束縛的紗簾,好似一位繾綣的情人,痴纏著在空中飛舞盤旋,難捨難分。只是門一關上,風這位情人便又悄無聲息地走了,終只留白紗孤孤單單落回原處,變作普通的一塊白布。
撫著冉青庄的面頰,莫名其妙的,眼底就生出熱意。
本來還能忍住,結果他朝我笑了笑。
這一笑,我鼻頭止不住地發酸,喉頭髮哽,臉頰的肌肉都開始顫動。
他的笑又一點點消失,轉換成眼底近似於「痛苦」的一種情緒。
在我發出第一聲失控的抽噎時,他猛地將我抱住,按住我的後頸,像一幅有力的,擁有鋼筋鐵骨的外骨骼,支撐著我不至於顯得那樣軟弱。
「你做得很好。」伴著仍未關閉的音樂,他附在我耳邊小聲道。
我雙手攀扯著他的背,將哽咽全都壓在喉間。
大雨傾盆而下,與萬物湊響無可複製的一曲。
今夜過去了,但一切卻仍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