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迅速湧上一群黑衣大漢,從冉青庄手中接過了對中年男人的控制權。,
男人胡亂叫喚著,被越拖越遠。,
「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冉青庄躍下桌面,蹙眉往我這邊走來。,
「我……」我是被擠到前面的,不是硬要出頭。我也只是好心想要勸一勸他,沒想到他會這麼激動。如果知道這裡有危險我就不來了,誰又能未卜先知?,
本來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
要和他爭說這些,當然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必定會認為我是在狡辯,結局註定是兩個人都不痛快。,
他討厭我,所以無論我做什麼、說什麼都是錯的。,
「……對不起。」想明白了,我也不打算跟他爭了,痛快道了歉。,
冉青庄聞言未有展顏,反倒眉間隆得更緊,像是被我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一時滿肚子罵我的話不知如何發泄。,
「幺哥,沒事?」,
「我去,哥你動作太快了,嗖一下就不見了!」,
我們說話間,從不遠處匆匆跑來好幾個小青年,面孔都有些眼熟,像是之前金夫人生日宴,我在冉青庄身邊看到的那幾個馬仔。,
「檸哥,檸哥你還好?沒受傷?」從另一邊,陳橋也終於找了過來。,
眾人匯合,幾個小弟一見陳橋,紛紛跟他打招呼,問他怎麼在這兒。,
「我陪檸哥來找幺哥的。」陳橋見小弟們愣愣的,好似都沒反應過來,恨鐵不成鋼地「嘖」了聲,提醒道,「看屁看啊,叫人啊,這是嫂子!」,
小弟們該是之前就聽過傳言,經陳橋輕輕點撥,都回過味兒來,立馬排成一排,雙手貼住褲縫,恭恭敬敬朝我鞠躬。,
「大嫂好!」,
我縮了下脖子,耳朵都像是被他們震得有點嗡嗡作響。再看冉青庄,分明是不樂意的,但因著某種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默許小弟們認我做大嫂。,
「別叫我『大嫂』,叫季檸就好。」與陳橋一樣,我沒有接受小弟們對我的稱呼。,
「快點打掃乾淨,把碎玻璃都撿光,別再傷到人。」一名四十多歲,有著利落短髮,穿著纖塵不染的白色西服套裝的高挑女性,身後跟著幾個保鏢、助理模樣的人,推開人群走過來。,
小弟們見到她,嘴裡叫著「華姐」,自動從冉青庄身邊散開。,
華姐沒理他們,徑直走到冉青庄面前,笑道:「今天多虧了你。」,
「應該的,華姐。」冉青庄道。,
華姐頗為讚賞地點點頭,視線往我這一掃,挑起細長的眉尾,問:「這位是?」,
冉青庄一個眼刀殺過來:「還不叫人?」,
我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小時候,父母過年帶我去親戚家串門,一大幫三姑六婆,這個是奶奶,這個是舅舅,輩分都不能亂,你不知道怎麼叫,愣在那裡,還會受到父母的斥責,說你怎麼不叫人。,
「華姐好!」我趕忙學著他們的樣,乖乖叫人。,
陳橋像是經常來這邊,都是熟人,與華姐也不生分,湊過去一通嘰里咕嚕的耳語。說完了,華姐看我的眼神就變了,變得非常慈愛。,
「哦,原來你就是小幺的老相好啊,哎呦我們幺兒原來喜歡這款的呀。」她上手就來掐我的臉,我一下有些懵,連躲都沒來得及躲。「這小臉真滑,聽說你是拉大提琴的,怪不得這氣質和別人都不一樣。」,
「唔……嗯……」我被她臉都扯得變形,也不敢隨便亂動,就只能支支吾吾沖她訕笑。,
「性子真好。」她笑著拍拍我的臉,從長褲口袋裡掏出枚金色的籌碼塞到我手裡,道,「乖,第一回見,我也沒準備見面禮,這個籌碼你拿著,去玩。小幺,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說完,如來時一般,帶著一群人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我握著那籌碼猶如燙手山芋,便以眼神尋求冉青庄的幫助,他看一眼我,輕飄飄留下一句話:「給你的你就拿著。我去做下交接,你們外面等我。」隨後便和小弟們一起走了。,
「剛剛那個是賭場的負責人,金先生的左膀右臂,區華。我們都叫她華姐。」陳橋等人都走光了,開始給我補課,「人很爽快,只要不惹她生氣就一切好辦。」,
受傷的荷官走了,賭檯暫停營業,地上的玻璃渣全被清理乾淨,賭場重新恢復秩序。此時進門的客人恐怕是怎樣也想不到,只是十分鐘前,這裡就差點釀成了一樁血案。,
「那個人會怎麼處理?」瞧著手上的籌碼,我問。,
「傷了人,還鬧這麼大動靜,華姐不會放過他的。」陳橋看我盯著籌碼,以為我是不知道處理這玩意兒,建議道,「金色籌碼要五千塊呢,你要是想玩我就帶你去玩一局,反正現在幺哥還沒好。不想玩的話,我就給你去換成現金,怎麼樣?」,
我將籌碼收進褲兜,搖搖頭道:「不用了,就這樣留作紀念也挺好。」,
陳橋一臉不明白我這是什麼操作的表情,但到底顧念我「大嫂」的身份,沒有再行諫言。,
我們在車上等了大概半個小時,冉青庄就處理完事務出來了。,
到了晚上,獅王島的東邊與西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氛圍。由東到西,越是開,越是暗,到最後,打了遠光燈都看不清前面有什麼。,
一路都是陳橋在說話,說剛才賭場里的事,說某個兄弟的事,說最近天氣的事。冉青庄會不時回他兩句,但大多時候都很安靜。從頭到尾,我們兩個都沒有對話。,
到了紅樓,各自回家,陳橋五樓就下了,我和冉青庄繼續上行。進了門,冉青庄將自己外套脫在沙發上,去廚房冰箱開了罐冰啤。,
像是渴極了,他仰頭狂飲起來,喉結不住滾動,多餘的酒液順著脖頸滑落,差一點就要落進背心,他打了個酒嗝,粗獷地拭去脖頸上的液體,同時徒手捏扁了喝空的酒罐。,
「你看什麼?」他不爽地擰眉問我,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他良久。,
「我……」摸到上衣口袋裡的戒指盒,我抿了抿唇,大著膽子走向他,「今天那個人,他本來可以不用走到這一步的。只要有人拉他一把,勸他一句,說不定一切都可挽回。」,
所有的大錯在微小時便有徵兆,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慢慢地,也就到了再難迴轉的地步。,
冉青庄定定看著我,黝黑的瞳仁沒有一絲情緒折射:「怎麼,大晚上的你這是要給我上思想教育課嗎?」,
「這畢竟不是條正道。」,
說的是今晚的事,又不是今晚的事。我們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戳穿。,
他將啤酒罐往垃圾桶里一擲,道:「既然走上這條路,無論何種結局他都得受著,沒資格喊冤,也沒有什麼冤不冤枉的。」說著,他似乎準備終結對話,回自己卧室去了。,
我也只是試著一勸,早已有心理準備,因此不算意外。,
當他經過我身邊時,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我有東西給你。」,
他回頭看了眼我的手,還沒言語,我就自覺鬆開了。,
「什麼?」還算好,他沒看都不看就拒絕。,
我垂著眼,有些緊張地從口袋裡掏出戒指盒,打開呈到他面前。,
「賠給你的。」,
冉青庄半晌沒出聲,默默將戒指盒接了過去。,
我好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死刑犯,戴了頭套,逼著上了絞刑架,腦袋已乖乖伸進套圈裡,只等最後那一下。偏偏那一下,比什麼都難等,比什麼都磨人。,
時間一點點得過,耳邊都是「滴答滴答」的秒針行走過錶盤的聲音。,
彷彿等了有一輩子,等到若蟲都成了蛹,又從土裡鑽出來化成蟬。,
然後,終於,在夏蟬嘹亮的鳴叫中,我的死期也來了。,
「季檸,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冉青庄一腳把我踹下絞刑架,讓我死得很乾脆,很安詳。,
他嗤笑著,從戒指盒裡取出那枚白金戒指,道:「是,這戒指看著是比我那個破銀戒指好多了,也貴多了。但你怎麼會覺得,你送了我就會要呢?我連那破戒指都不要了,你覺得我會要你這冒牌貨?」,
「不要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試圖拉近我們彼此的關係,我說了,橋歸橋,路歸路,你是不是一點都沒聽進去?你要是真的想彌補我,求我原諒,那好,你明天就辭職,永遠離開這座島,離開我面前。」,
他將戒指塞回戒盒,隨手朝我一拋:「這東西,你自己留著。」,
我直挺挺站著,任戒指盒砸在身上,又滾到了地上。,
冉青庄轉身離去,回了卧室,廚房獨留我一人。,
周遭再次寂靜下來。這裡本就安靜,這會兒更像是天上地下只剩下我一個人般,連呼吸都覺得吵鬧。,
早知道他不會收的,但我總是不死心……想試試。,
撿起地上的紅盒吹了吹,將它收進了床頭的柜子里。,
我留著有什麼用啊?還不如退了。但要退也很麻煩,得麻煩陳橋,他或許會因此生出懷疑。算了,還是不退了,留著當遺產,到時候隨便小妹、媽媽怎麼處理。小妹要是想送給未來老公,那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天在睡夢中便聽到外頭大門開關的聲音,想來是冉青庄大清早的出門了。,
等我起來,試著去敲他的門,果然不在。,
我聯繫了大樓的維修工,說自己戒指掉管道里了,讓他帶著工具過來一趟。,
維修工上門查看一番,說由於洗手盆是立柱式的,管道藏在柱子里,要想查看管道,就必須先移開洗手台。,
到這裡,他犯了難:「管道都是做了彎道水封的,戒指應該還在,但我就怕把盆移開的時候扯著管道讓戒指給滑下去了。」,
我將鎚子遞給他:「砸。」,
維修工一聽我下令,接過鎚子三兩下就把洗手台砸廢了。,
陶瓷立柱內,管道打著S彎,維修工手電筒一照,彎肚裡果真是有個黑黑的影兒。,
之後的操作就很簡單了,把管子剪開,取出戒指,完事。,
而不等我提賠錢的事,維修工便收拾好傢夥,說下午就給我換個新盆,讓我不用擔心。,
如此倒也正好,省得我還要跟冉青庄解釋為什麼洗手台破了個大洞。,
送走維修工后,我將那枚不見天日多時的銀戒指拿進卧室,取出抽屜里的戒指盒,將它和那白金戒指放一起比了比。,
怎麼看……,
「還是我的漂亮些。」,
將銀戒指塞進戒指盒,與白金戒指疊在一塊兒,我重新將盒子小心擺放好,關上了抽屜。,
等冉青庄回來就還給他,希望他能開心一些,別老闆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