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公公正在盯著宮人收拾寢宮, 一旁有兩名尚衣局的宮女也候在一旁等吩咐。
「衣服多做幾身,眼下天冷,小鞋子小足衣都備上。」
尚衣局宮女稱是, 少頃遲疑道:「是否用上回那批貢品?」潛台詞是用什麼標準的布料。
尚衣局做衣服自有一番潛規則,皇帝用的是最好的料子, 再其次是宮裡受寵的娘娘皇子皇女,最後才是不受寵的嬪妃,原先還有個太子殿下也用最好的, 然而現在東宮全部下了大牢, 自是沒有。
小郡主更尷尬了,雖是太子的女兒, 但誰叫她命苦呢?剛出生時就沒享過太子爹的福,等被發現時, 太子殿下已經被關進大牢, 她這個小郡主來得很不是時候。
宮人們也在苦惱著要用何種態度對待, 太子造反已成罪人,皇帝這幾日發這麼大的火, 很難再說還會原諒這個兒子。
兩個尚衣局宮女腦子裡琢磨了些有的沒的, 站著等了會兒, 沒聽見衍公公說話,偷偷抬眸看過去, 發現人在發獃。
衍公公是老皇帝身旁的總管大太監,在皇帝身邊多年, 很有些威望, 這回是被皇帝派來給小郡主安置的。
除卻衣物外, 還得給小郡主安排寢宮,伺候的宮女嬤嬤總得找幾個, 小郡主還小,先前又被個宮女養大,很是受了些苦,從小沒吃到什麼好的,養得瘦瘦丁丁,跟只小老鼠似的。
這事說起來也得怪前太子妃,太子殿下溫和仁慈,極有涵養,太子妃卻囂張跋扈,是個難纏好妒的,她又出身極好,少有人能製得住她,能製得住的太子又胸懷寬廣,從不與太子妃為難。
是以太子妃自嫁給太子這些年來,牢牢把持了太子後院。
當年東宮從小陪著太子長大的一名宮女因愛慕太子殿下,給太子下了葯,隔日被太子妃發現,本要杖斃被太子攔了下來,太子妃便將人打了一頓逐出東宮。
太子殿下心善,私底下給那名宮女安排了去處,冷宮雖說日子辛苦,但地方偏僻與世無爭,小宮女拿了銀子去冷宮當差也能過活,至少能躲得過太子妃的毒手。
那宮女後來發現自己懷上了,太子妃手段兇狠,宮女被打怕了,不敢再往東宮去,更不敢跟太子說。
等孩子生下來,宮女怕孩子太小養不活,容易遭太子妃害了,準備養大些,孩子身子骨健康些再去抱給太子殿下。
但天有不測風雲,在小郡主一歲半的時候,宮女得了一場風寒去了,孩子是冷宮裡一位時而瘋癲時而清醒的嬪妃養著的。
那瘋了的嬪妃,是皇帝年輕時後宮的一位小美人,如今歲數也不小了,能當小郡主奶奶了,她時而瘋癲,便在清醒的時候給小郡主喂點吃的,再把她放進大箱籠里關著,怕自己瘋起來會傷害到孩子。
這樣磕磕絆絆過著,小郡主半飢半飽的能平安活到現在就算不錯了,還能要求什麼?
日前那名撫養郡主的瘋妃病重去世,託付了一名太監抱小郡主出來找太子,可太子剛好出了造反這一事,已經下了大牢,於是孩子便抱到了皇帝面前。
衍公公琢磨了一番,小郡主雖然是太子殿下的血脈,但太子已經是罪人一個,皇帝都下了旨意要他腦袋,金口玉言的要反悔很難,就算哪日皇帝心軟要放人,也不可能再叫他當儲君,太子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當個庶人亦或者閑散宗室。
既然如此,那他的女兒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但話不能這麼直白說,得留一手,衍公公想到此,跟倆宮女說道:「這批貢品是貴妃娘娘開口要用的,不可挪作他用,你們看著辦吧。」
這樣一說,兩名宮女便聽明白了。
衍公公的意思是,不用顧忌那小郡主,按次一等普通布料做就是了。
想想也是,親爹都下了大牢,小郡主還能是郡主嗎?
龍乾宮――
老皇帝很頭疼,看著髒兮兮黑漆漆的小爪子按上自己面前的奏摺,在奏摺本上印下一個凌亂的小爪子印……
這已經不是第一本遭殃的奏摺了,那造孽的主人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不知何時把小手伸進硯台中,抹了一手的黑墨,完了之後來嚯嚯他的奏摺。
等老皇帝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他低頭與小爪子的主人對視,目光深沉嚴肅,他當了幾十年皇帝,積威深重,往常只要擺出這個臉色出來,那些皇子皇孫無一不是怕得戰戰兢兢,恨不得繞道走。
老皇帝板著臉說:「幹什麼?」
糰子實在太過瘦小,營養不良個頭小小的,哪怕站著也沒有桌案高,她是努力墊著腳的,小手伸得高高的,臉頰鼓了鼓,瞪圓了眼睛,不高興道:「音音跟你說話,你不理音音。」
老皇帝被氣樂了,「理你作甚?給你爹求情?甭想了,你爹幹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朕疼愛他多年,讓他當了三十年太子還嫌不夠?竟敢弒君造反,誰給他的膽子?朕不但不放了他,還要他腦袋!」
糰子聽得暈乎乎的,這老皇帝說話文縐縐不說,還一連說了一大串,有些辭彙糰子根本聽不懂,聽到最後,她小腦袋裡只提取到最後一個關鍵詞,迷茫問道:「你要爸爸的腦袋做什麼?」
糰子是從現代社會穿越過來的,僅有的三年團生見識少得可憐,根本聽不懂為什麼這個爺爺要爸爸的腦袋,爺爺是妖怪嗎?吃人的那種?
她這樣想著,也奶聲奶氣問了。
老皇帝:「……」
老皇帝深呼吸一口,被堵到的同時,心裡閃過一絲訝異,他都已經擺出這個臉色來了,這個孩子竟不怕他?
為了嚇唬孩子,他繼續板著臉,甚至虎目瞪大了些,道:「對,朕就是那吃人的老虎,你再來煩朕,朕就先吃了你,再把你爹的腦袋吃了。」
系統:「哦豁!」……這老皇帝搞什麼鬼!竟然嚇唬他家小幼崽?
護短的系統立馬跟上:「他騙你的,他是人,不是妖怪也不是老虎變的。」
糰子對系統叔叔還是信任的,在她心裡系統叔叔是大好人,帶著她來找爸爸,就是超級好人。
為了叫自己更有氣勢一些,給自己壯膽,糰子把手伸回來,插在小腰上,那雙和太子相似的漂亮眸子瞪得比老皇帝還大,圓溜溜的清澈鮮活,讓人看了心情不免變好。
糰子小奶音放大了些,懟了回去:「你不是妖怪,你才不是妖怪!」
說完還做了個鬼臉給老皇帝,「騙人騙人,騙人的壞爺爺。」
老皇帝眼睜睜看著這小鬼先是把手插在自己腰上,把那身剛新換的小衣服弄得黑漆漆髒兮兮的,又整得小臉東一塊漆黑,西一塊漆黑,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配上那古靈精怪,奶凶奶凶沖他做鬼臉,懟人的樣子,看起來更滑稽了。
老皇帝一時沒忍住崩壞了臉,笑了出來,起初還努力憋住,後面出了聲乾脆就不憋了,放聲大笑。
把糰子給笑懵了。
人果然要笑口常開才會開心,老皇帝這一樂,心情果真愉悅很多,也不計較這孩子的不敬無理了。
他這輩子,年少登基當了皇帝,十六歲便順利親政,又是鏟奸臣又是開疆擴土的,做樣樣事都很順利,也從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他壞,敢跟他瞪眼睛,做鬼臉。
這剛找回的小孫女倒是一次性把這些做齊全了。
老皇帝感覺還挺新鮮的,並沒有被冒犯的不悅,相反,看著那張髒兮兮的小臉蛋,他很是愉悅欣賞了會兒,說:「你這小孩兒倒是膽子大,就不怕朕治你罪,把你也下了大牢,跟你那大逆不道爹一塊蹲牢房?」
糰子才不懂蹲牢房是什麼,但跟爸爸在一塊兒,她是再樂意不過了,當即眼睛一亮,說:「真的?你真的要可以讓音音跟爸爸一塊嗎?」
老皇帝:「……」
對糰子來說,能見到爸爸是幹什麼都行的,她年紀小,小小的腦袋裡思考方式也很簡單,更不懂什麼是畏懼,什麼是皇帝。
高興地撲了上去,抱著老皇帝的胳膊搖了搖,蹭啊蹭,髒兮兮的小臉蛋上滿是討好的笑意,笑得甜滋滋的,圓眼睛彎成半月兒:「爺爺爺爺,你送音音去找爸爸吧。音音給你捏肩。」
老皇帝渾身都僵硬了,他看著那雙小爪子把自己的龍袍蹭得黑漆漆的,那小爪子造作了龍袍后,又往他臉上襲來,老皇帝砰的一下站了起來,動作之迅猛完全不似這個年紀的人。
他居高臨下看著糰子茫然仰頭,太陽穴狠狠跳了幾下,「……」
衍公公就是在這時回來複命的,進來后,發現陛下是站著的,他跟前站著小小一團的郡主,祖孫倆大眼瞪小眼。
衍公公眼睛尖,第一時間注意到陛下的龍袍髒了,不僅如此,那地上的小郡主也髒兮兮的,臉上衣服上全是黑漆漆的墨汁。
衍公公:「……」
老皇帝捏了捏眉心,吩咐道:「把郡主抱下去收拾。」
衍公公瞪大了眼睛,看著隨著陛下的手放下來,他眉心多了兩個黑色的指印,衍公公低下頭,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