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三章
同你一同誕生的木盒是你靈魂的一部分。
在你昏迷的那段時間裡, 被宿儺拿在手裡的它完整地見證了宿儺佔據虎杖肉身的所作所為——
無論是將少年院的建築圈整個夷為平地,屠殺所見範圍內咒靈製成新鮮的血酒,還是單憑肉搏技巧, 在不破壞式神的情況下訓練伏黑惠。
都被妥善地存放在你的記憶里。
那些畫面像是放電影一樣,一幀又一幀呈現在你面前, 讓你沒來由地感到荒謬。
太陽下山之前必須記住整整十頁草藥內容,不然就沒有晚飯吃。
表演神楽舞時,無論前面跳的多麼順暢,只要其中一瞬因為飢餓亂了節拍,回家后必回挨到鞭子的毒打。
就算哭著說「已經很努力」也會被他們當成孩童狡猾的辯解,遭到更殘酷的對待。
【不要總是給自己找借口, 你應當坦誠地承認自己的無用, 然後發誓下一次絕對做到。】
【你應該完成任務】
【而且不能僅僅滿足於完成, 應該做得更好】
——在你過去接受的教育中,事情只有完成和沒完成,好與不好兩中判斷規則。
若是不能完成當時定好的目標, 那麼實踐過程里的努力與掙扎就顯得毫無意義。
最後「對不起」成為了你漫長歲月中最常說的詞。
它讓你從失望的眼神、輕蔑的話語以及殘酷的折磨里逃跑, 也讓你從與某人一同前往幸福未來的道路上消失了。
畢竟生活本來就不易, 何必自找苦吃帶你負重前行呢?
……只有「愛」你的人最終會留在你的身邊。
正如這次一樣,明明到頭來你什麼都沒有做好,契約的內容也僅限留住你的性命。他還會因為那麼一點「愛」的詛咒, 給你積攢作為生命之源的血酒,然後繼續留在你的身邊。
只有「愛」。
只有酒帶來的「愛」才能讓你從不斷被苛責的環境里得以喘息。
撫摸你的臉頰的手掌很暖和、血酒修補身體的感覺也很溫暖,但他的態度卻沒有那麼友善。
領域內宿儺正靠在自己的骨椅上, 姿勢隨性又散漫。
在你睜開雙眼的前一秒,他還在擺弄你臉側的髮絲。
將柔順如同流水,總會從指尖輕易逃走的長發攪成一團亂麻、牢牢控在手心, 給你添上一點麻煩藉以娛樂自己,這是男人完了七十年也未曾厭煩的遊戲。
然而你的長發在與咒靈的戰鬥中被削短了不少。
像是聚集財寶的巨龍突然發現翅下少了幾個金幣,它們明明無關緊要,關鍵時刻卻與他的心情休戚與共。
宿儺的表情十分陰沉:
「終於捨得醒了么?你這個聽不進勸告的女人。」
「如果是長期的飢餓讓你的腦子變得難以思考。」
「那麼我送給你的血酒,有讓你的變得清醒一點了么?」
不善的語氣令人畏懼,但他顯然不打算給你逃避他的機會。他還緊扣著你的肩膀,手指也纏著你的髮絲不放,擅自往後瑟縮身體落個扯痛頭皮的下場。
而這中吵架、沉默的時候總要有人先示弱。
「雖然沒有辦法變得很聰明,但,但我還是很清楚的。我不想要血酒的、稍微餓著肚子也沒關係。」
他越是生氣,你反而得向他多貼近一些。
你主動湊近他懸在空中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用臉頰去蹭他的指節,像是想要撬開堅硬的蚌殼,吮吸甜美的汁液那樣,眷戀地、執著地。
——它明明之前以掌心溫柔地摸過你的。
「我想讓您開心一點的。」
「可我只會這中辦法,您送了我一根手指,所以我也想……」
正如他說不理解「你在想什麼?」,你那糊塗的大腦同樣無法揣測宿儺的真實想法,你只是不斷回憶他曾說過的話語,然後努力踐行。
如果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他的「愛」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到頭來你好像又在反過來怪他了。
以無奈又可憐地語氣主動訴說心意,你隔著一層淚水同眼前的男人對視。
「您一生我的氣,我就難過得沒有辦法。」
「我已經很努力了,能不能不要凶我,而是抱抱我?」
【您明明都知道的,我「愛」您啊。】
宿儺垂下眼眸耐性地傾聽你的辯解。他全程不發一語,只在聽清你的請求時,意味不明地複述你的願望,發出了一聲低笑:
「擁抱你啊。」
他笑著從你的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將它穿過你的長發,撫上你脆弱的脖頸,最終托住你的腦後。另一隻手則從肩頭滑下,沿著手臂的曲線,落在你的腰上,構成一個親密而倦怠的擁抱。
「說的這麼委屈……我難道百年前沒有抱過你么?」
「你想要的僅僅是這中擁抱么?如果這樣就能滿足的話,你也不至於直接逃走了。」
「你這雙手到底用來擁抱還是用來掠奪的呢?」
「總喜歡說些自己也沒法理解的東西,你這個騙子。」
少年將臉頰埋入你的脖頸,他呼吸著你發間的氣味,自鼻尖溢出的嘆息沉重而無可奈何。
這樣的動作令人想到了四魂之玉失效的前一夜。
如果擁抱了就想要親吻,想要更深的接觸,想要永遠的承諾,可以原諒你所有悲嘆的溫柔。
這中要求貪婪又過分,因為知道根本得到不到所以很快就會放開,無從訴說的願望幾乎讓人感到難過了。
「我沒有,我明明是……」
沒有理會你細若蚊吶的解釋,枕在你肩上的宿儺側過了脖子。
以手掌托住你垂在身側的指尖,他打量了一會兒你那蒼白的手掌,然後聚集咒力施展了藏在第三根手指中的術式:
「對,對,你是個好孩子。」
「算了……就為你那可憐又拚命的樣子,給你一朵吧。」
落在手掌上的是一朵小小的椿花。
鮮紅的花瓣、嫩黃的蕊。
百年前曾從枝頭垂落的它緩慢地舒展開嬌艷的花瓣,開到荼蘼后,化為細碎的光斑融進了你的手掌里。
在宿儺被封印后,長久的苦難熬成了漆黑的毒汁,它鑽進你的心裡,刻入你的指尖,化為墨色的指甲一次又一次提醒你的失敗和無用。
如今又在這個男人回來之後,變成了最初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