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回不去了。
由十幾歲的你釀造的「口嚼酒」中那豐富的感情, 讓你認識到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或許你的父母對你的評價是正確的。
你在幼年的時候曾是個努力、純潔討人喜歡的孩子但後來他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邪惡」的種子,逐漸長大的你慢慢變得愚笨、怪異、懦弱而又任性。
之前,湯婆婆就告訴過你:她在接受了龍神的獻酒時和他建立了「一定會把巫女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龍神」的束縛。
要不是擔憂龍神擅自出現, 和宿儺正面碰撞波及到你,你是絕不會主動喝下那杯「口嚼酒」。
你完全成為了一個善於抓住機會的騙子。就連龍神大人也被你騙了。
小心地珍藏著你活著時釀造的酒液的他,一定還以為你還是那個會哭著請求他幫助的弱小女孩吧。
不然他怎麼還會在夢裡這麼親切地對待你呢?
出現在純白色的幻夢空間里的龍神是一位留著齊肩黑髮的少年。他穿著一身潔白如雪的狩衣, 森綠色的眼眸清澈而溫和,令人想起融融春水。
他是個乾淨的人, 讓你覺得多看他一眼都彷彿是對他最大的褻瀆。
然而「對不起」這個詞卻成了你在龍神那裡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
「對不起, 我明明是希望你能帶著笑容度過每一天的。」
「但是我給你的賜福卻好像只是讓你不斷流下眼淚……」
這份帶著無望的愛意、這份施與的慈悲在你死亡后化作了執念。就算你已經放棄了祈禱,他仍希望能予你救贖。
因為琥珀主毫無保留的坦白,苦惱的人反而變成了你。
不知道, 不知道要怎辦。
你並沒有被某個人這樣小心翼翼對待的經歷。從未有過的體驗如此陌生, 幾乎讓人感到害怕了。
琥珀主憂鬱的眼神、純凈的靈力、溫暖的氣氛, 所有的一切都讓你感到了不適應。
你像是被扔進海洋的淡水魚那樣,渾身上下哪裡都不自在。
你是不能去他的神國的……
你沒有資格。
也沒有那份演技。
跟這樣的他相處對你來說是件極大的挑戰,你猜想他總有一天會發現你是個糟糕透頂的壞蛋。
所以比起擔憂對方期望落空, 對你施與懲罰的烈火。還不如讓你自己來坦白, 親自讓虧欠變為輕蔑, 最後再利用他那份正義人士特有的柔軟,像從犬夜叉一行人那裡逃走那樣逃離此處。
「請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的龍神大人。」
「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配獲得安寧的。」
於是你哭著說著這些年的不易, 說你是多麼無可救藥, 說宿儺是多麼可怕。
每一滴淚水都發自真心。
你忠心期望他能放棄對你不合實際的幻想。
但就算這樣, 那位神明在耐心地傾聽之後, 還是對你表露了理解。
「……有時候我也在想, 你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會不會更幸福呢?」
「所以不想來的話, 也沒關係。」
「我希望你能夠自由、能獲得幸福。」
「這只是我自己的心愿。」
作為賜予你靈力的神明, 不用飲酒他便能體會到你藏在酒液里淚水的苦澀。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是那樣,聽著那樣的哭泣卻又無能無力。
無法拯救可憐的巫女,無法引導利欲熏心的信徒。
那時候的琥珀主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呢?
不求回報、不求結果的善意,這永恆的「愛意」在漫長的歲月中是否也不知不覺地化為了類似「詛咒」的東西?
放開對龍神的束縛吧,讓這份沒有沒有結果的緣分就此終結吧。
把純潔的神明還給自然,把貪婪的你留在人世。
那一刻你凝視著少年若有暗流的眼眸,莫名地自心底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您能讓我從宿儺那裡獲得自由么?」
「雖然我是個不稱職的神明,但一些關於隱秘的知識、以及作為精靈的力量還是有的。」
……
從琥珀主口中你的獲得了一些宿儺絕對不會告訴你的消息——
比如說這世上是有著「天的意志」這種東西的,它由無數失去自我的神明構成,會不帶感情的維持整個世間的平衡。
在人間無法無天的宿儺顯然已經引起了「天」的注意。
雖然「天」和龍神一樣存在不能直接干涉人世的限制,但作為裁決者的它有力量以更加巧妙的方式對兩面宿儺施與懲治。
正如平安時期會有賴源光這類的武士帶著「神酒」斬殺風頭正盛的酒吞童子。
等到宿儺積蓄的咒力到達轉變臨界值時,咒術師中會誕生能與他一戰的強者,同時人界與靈界間的結界也會因為他們的紛爭而產生鬆動,龍神在那時變會帶著本體降臨。
這個計劃問題的關鍵在於宿儺的轉化期到底在什麼時候呢?
到底是什麼促使他擁有更強大的咒力呢?
世間里強大的、可以響應持有者願望的寶物——
沿著這個大方向思考,一枚晶瑩剔透的寶玉突然出現在你的腦海中。
【四魂之玉】
這是在妖界引起一陣腥風血雨的究極寶物。
讓兩面宿儺直接成神可能還差了些火候,但是它卻絕對有資格作為助推器的。
就琥珀主的推算來看——
七十年,只要再等待七十年,四魂之玉內將重新聚集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而兩面宿儺將從「愛」中蘇醒。
上一次玉的力量回應你的願望化為了酒液中的「愛的詛咒」,對宿儺的計劃並沒起到什麼推動作用,這一次清醒過來的宿儺想必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宿儺一定惱怒地殺掉你吧。
不知為何,這個血腥的未來並沒有特別引起你的恐懼。
相反的,你甚至感覺到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
畢竟這七十年內,宿儺都會「愛」你,這有期限、需要付出代價的幸福比讓人惶惶的「真心」更讓人安心,是更讓你習慣的一種東西。
在理清一切后,你和龍神大人定下了「束縛」——
七十年後,他將來接你。
你覺得你不會後悔的。
因為日子已經很難了,為了活下去你幾乎拼盡了全力。所以你從不為過去發生的事情而感到後悔。
在做完決定之後,只要向前看就好。
先做目前能做的事情,比如說七十年內趕緊利用宿儺的資源把大椿和神樂的身體做出來。
……
雖然在阿壺加入后,你的工藝得到了很好的提升,但你那常人看來糟糕透頂的審美還是讓你走到了瓶頸期。
這個瓶頸期持續了足足半個冬天,直到一次散步中發生的意外,令你的事業迎來了轉機——
油屋所在的異界由於各色「神靈」的降臨,靈力充足地要命,對於「小動物」的成長顯然有所裨益。
於是你在每次回到客房前,都會帶他們走小路「散散步」,直到油屋的大橋前才把它們化作靈體收回酒盞。
既可以把「小動物」當做保鏢、又可以減輕你束縛他們的咒力負擔。
作為詛咒之王,宿儺的咒力是噬人的猛毒。就算他為了安穩度假有所收斂,仍舊會吸引一些不幹凈的東西過來。
那時候出現在橋邊的,就是一個足有兩人高的瘦長鬼影——
它面帶一個橢圓形的蒼白面具,在眼睛和嘴的地方開著三個漆黑的小洞,眼部上下裝飾著淡紫色的三角形花紋,深黑的身體往下顏色漸淺,呈現出一種極為奇妙的透明感。
白面的鬼影明明只是站在那裡,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它圓圓的面具下可能根本沒有所謂的眼珠,但你莫名就感覺到了它的視線。
是在看你么?但又好像不像……
你的心裡有些發毛。
想到世上奇怪的妖怪有那麼多,你現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不要貿然產生聯繫比較好。你悄悄移開了視線,招呼身旁的小動物有序回到你的酒盞里。
一、二、三……
少了一個。
少了最喜歡黏在你腳邊的大眼。
在你慌忙抬頭尋找它的身影的時候。大眼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踱步到了無面男的身前。
你這才意識到方才不協調感的原因——
鬼影並不是在看你,它看的是你腳邊的大眼。
……
大眼「擁抱」住哭泣的你所用的技能在今夜重現於世。
不同於觸碰你時表現出的溫柔與細膩,它看起來更像是獵食中的章魚,兇狠地伸出觸手將獵物絞住,用蠻力將那道鬼影整個包進了肚子里。
然而就算能自由伸縮身體,突然吞下這個瘦高個對於大眼來說還是有些勉強了。它因為擴張而變得極薄的皮膚上隱隱有了裂紋。
為了避免它的身體因無限的張大而破裂,它的身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不詳的縫合線。
細密的針腳將他的身體拼了起來。
改變並未由此止步,正如你和宿儺「散步」時所觀察到的那樣,強力咒靈和阿壺一樣,皮膚會是更淺的青白色。
在吞噬過其他咒靈后,大眼的外皮也由漆黑褪為深灰。
駭人的景象令你一時忘了言語的能力。
「里,里梅——出事了!」
「大眼,它,它吃了髒東西,變得好奇怪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在捉著順路來接你的里梅的袖子晃個不停了。
里梅沉默地站在你的身旁,既可以清楚地看清整個過程,又能很好地將你護在身後。
和慌亂的你不同,作為百科全書的里梅仍是那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異狀,似乎覺得畫面實在過於不堪而發出了無奈的嘆息。
「你說的髒東西是『人類慾念的集合體』。」
「而你那隻……『小寵物』。雖然很弱小,但它也是貨真價實的『人類的詛咒』。」
「本來就是同源,所以吞了也沒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