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鹿幼歌知道之前扔過去的腳凳為什麼既沒有砸中的聲音, 也沒有落地的聲響了。
她貓著身子躲進衣架里,用層層疊疊的衣物遮擋著身體,緩緩放輕呼吸調整心跳, 像黑暗裡的貓一樣一眨不眨地睜著眼睛,神情毫無波動地從衣物縫隙里盯著扔在吞噬沙發的人形。
鹿幼歌自己是不知道的, 「梅洛」有一雙帶著點棕的瞳孔,一動不動盯著人的時候, 比起她原來黑白分明的冰冷, 顯得有溫度很多。
安靜而又黑暗的環境里,任何聲音都放大了不止一倍。
鹿幼歌刻意放輕的呼吸與心跳聲被隱藏在晃動的衣架聲中,除此之外房間里還有另一個聲音,那是來自於「張假唱」的聲音, 細碎而囫圇在嗓子眼裡,聽不清到底說了什麼。
大約一分鐘左右的時間, 「張假唱」吞噬完了整張單人沙發, 緩慢地站起來。
因為身處黑暗, 鹿幼歌並不能看清楚她現在到底是什麼形象, 只能模糊看出個輪廓, 跟張假唱本身的身材體型差不多。
「張假唱」緩慢地轉動著腦袋, 像個公園裡三百六十度旋轉噴水的噴頭在慢動作旋轉。
鹿幼歌不知道她是否能在黑暗裡看到什麼, 但是她分明看到,「張假唱」的腦袋轉了三百六十度。
不知「張假唱」轉動了多久, 腦袋忽地停了下來。
鹿幼歌看不到她是否將頭停在正面, 但是根據輪廓可以肯定的是, 停的方向不是正面就是背面,因為頭畢竟不是個圓球。
很快,鹿幼歌就知道這二分之一的答案了——「張假唱」朝著鹿幼歌所在的衣架走過來了。
鹿幼歌手裡攥著口袋裡的潤喉糖, 悄無聲息地躲藏注視著。
「張假唱」在衣架前來回走動著,不斷在鹿幼歌面前徘徊,好幾次鹿幼歌靠近到能在黑暗中看到漆黑的陰影籠罩在她頭上,一股濃郁的煙味撲面而來。
鹿幼歌是貓著身子蹲在衣架里的,這個姿勢就讓她很難看到頭頂的情景,只能看到「張假唱」的大腿上下。
這麼近的距離鹿幼歌總算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給……我,給、我……聲、音」
發出的聲音就像高樓之上的「梅洛」那樣嘶啞。
似乎是長久找不到人,「張假唱」慢慢變得焦躁不安,發出的聲音也格外刺耳,甚至開始觸碰衣架。在她觸碰之後,鹿幼歌感受身邊的遮擋物一點一點被吞噬進去,在吞噬中,「張假唱」身上的煙味越發的濃郁,甚至隱約有一股燒焦了什麼的味道。
燒焦?
鹿幼歌突然意識到什麼,來不及細想,陰影突然在頭頂停了下來,「張假唱」在她面前站立不動了!
她不知道「張假唱」是通過什麼來「視物」的,但是現在這個姿勢,兩人一站一蹲,中間隔著幾層布料,總是異常危險的。
不知名的風還在吹動著衣架,鹿幼歌將攥在手裡的潤喉糖猛地彈射出去,潤喉糖擊中衣架旁邊的全身鏡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鹿幼歌感覺到呼吸開始不暢,她自身的肺活量很大,而且因為就是練習憋氣練出來的,所以能夠長時間憋氣,而「梅洛」顯然達不到她原來的水準,畢竟除了潛水運動之類的愛好者,誰會因為捉迷藏特意練憋氣呢?
鹿幼歌悄無聲音地伸出手捂住口鼻。
「張假唱」在這個時候動了,她俯身下去,牢牢抓住鹿幼歌的胳膊,嘶啞的聲音里充滿了惡意,「找到你了。」
鹿幼歌被抓住的胳膊,如同火燒,她另一隻手抓著衣服包著手,用上倪臣教得用拳放法,用力砸在「張假唱」胃部的位置。
但是砸上去的瞬間,那隻手就像是陷入沼澤一般陷進去,鹿幼歌甩開包在手上的衣物,也就三四秒鐘,衣物被「張假唱」吞噬進去,她的手背就像是被燙傷一般,疼痛不已。
「抓、到你、了,給、我,聲音。」
鹿幼歌被單手提起來,或者說她被抓到的胳膊被吸住一般拉扯著她往上去,她能感受到從「張假唱」身上傳來的熱氣,就像身處火災現場。
沒辦法掙脫,這東西比沼澤還要麻煩,碰一下就會被吸進她的身體里。
怎麼辦?怎麼辦?
鹿幼歌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在焦躁不安地躁動著。
之前「梅洛」跳樓,她面朝著地面,在身體承受的極致痛苦中,眼睜睜看著身體不斷跟地面接近,她也有過這種感覺,但是當時雖然感覺上像是時間不斷被拉長,實際上時間很短暫。
加上鹿幼歌習慣性忽略所謂的感覺,所以感觸並不深,但是現在鹿幼歌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傳來的感受。
或許宋柯說得對,她不是沒有感覺。
「聲音、給、我。」「張假唱」似乎執著於聲音,吞噬的速度慢了許多,甚至面部逐漸靠近鹿幼歌的脖子。
兩人幾乎下一秒就要面貼面,這一次鹿幼歌深切感受到從對面人身上傳來得難聞的熱氣。
但她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彷彿身體跟靈魂割裂成兩個部分,腦子裡飛速轉動著——
「張假唱」本身的聲音其實並不難聽,有點高配版「梅洛」的感覺,她不準「梅洛」吃任何對嗓子不好的東西,甚至只讓她喝白粥,但是她自己卻在抽煙。
三個可能:追求完美,方式偏激;五音不全;純粹就是自己管不住自己,又像要名利又不想要努力。
這是張假唱找「梅洛」假唱的動機,現在的變異版本的「張假唱」依然叫著要「聲音」,可見其執著。
鹿幼歌想了想,張口扯著嗓子唱到:「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
不能說難聽,只能說沒有一個字在調上。
場面有瞬間的凝固,鹿幼歌被吞噬地半個胳膊停住了,漸漸靠近的臉也停住了。
然後嗓子里發出咕嚕的一聲。
鹿幼歌用她靈敏的聽力發誓,那是類似「yue」的氣音。
鹿幼歌像垃圾一樣被扔在地上,「張假唱」以之前完全不同的速度迅速撤離,就好像生怕被傳染了一樣。
【全區廣播:恭喜玩家鹿幼歌發現籠子之一的弱點,成功存活過第一個死亡點!】
鹿幼歌就著被扔在地上的姿勢,沉默了很久,若無其事地站起身。
沒關係,他們沒有感情的人,根!本!不在乎這種羞辱!
她站起來之後,眼前突然一亮,鹿幼歌下意識閉上眼,就聽到女人不悅的聲音,「你在那做什麼?」
鹿幼歌睜開眼睛,張假唱站在茶几邊,捂著肚子揉了兩下,從茶几底下拿出一瓶酒,擰開狂灌了兩口,「該死的,我就說不要給點那些垃圾。」
她說話間打了個嗝,臉色當時就變得極其陰沉,直接走到門前,「李*!你給我滾過來!」
之前拉著鹿幼歌的女人沒出五秒不知道從哪竄出來,卑躬屈膝的,「張小姐,您,您有什麼吩咐。」
「你特碼中午給我吃了什麼?!」她捂著肚子,直接將酒瓶扔在李助理身上,陰沉地罵道。
李助理點頭哈腰著道歉,動作姿態看起來都想像是非常熟練了。
……
鹿幼歌看向茶几,茶几兩邊的單人沙發現在只剩下了一個,腳凳也不翼而飛,就連衣架上的衣物也缺失了一大塊。
怎麼會?
鹿幼歌本以為開啟怪物之後,這裡的一切都會恢復原樣的。她突然想到什麼,低頭看向手臂,被抓到的那塊衣物就像被燒了一樣,肌膚上出現大片的紅腫。
高溫、吞噬、嘶啞的嗓音、揮之不去的熱氣跟燒焦味道……鹿幼歌將視線落在李助理腳下破碎的酒瓶上。
心裡隱約對張假唱的另一幅姿態,有了一些猜測。
*
下午鹿幼歌跟著李助理避人耳目去了錄音棚,去得時候裡面已經被清空了,只有一位老師在那在打瞌睡。
李助理似乎還因為之前鹿幼歌的突然發難而心有餘悸,整個過程中一句話都沒說,甚至看到鹿幼歌手臂的傷口后,直接帶她拿了個外套。
鹿幼歌也沒準備處理傷口,因為這傷口看起來可怖,感受也疼,但是還是有點不太一樣。就像是你被燙傷后,傷口在燙傷那瞬間劇痛無比,然後就開始慢慢麻木,或者緩和,傷口本身會開始發生變化,比如變得紅腫之類的……但是這個傷口,它就像固定在受傷那瞬間,無論是疼痛感還是傷口本身,都沒有什麼變化。
鹿幼歌接過外套直接套上,就看到李助理視線盯著她手臂的傷口。
聽到她喃喃道,「燒傷。」
鹿幼歌心頭一跳。
……
進入化妝間后,李助理直接過去叫醒那位老師,沒有過多的溝通,直接就開始了錄製。
顯然這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鹿幼歌拿著一個樂譜,上面有一些「梅洛」自己寫得標記,樂譜底部還有個小小的手繪梅花。
不得不說,梅花畫得跟狗爪似的——鹿幼歌評價。
玻璃外老師使出一個「OK」的手勢,鹿幼歌毫不心虛地比了個「OK」,然後有模有樣地盯著完全看不懂的五線譜,也不是完全看不懂,畢竟下面還有歌詞呢。
音樂從她的耳機里鑽進耳朵,活潑的曲風,讓人忍不住跟著擺動身體,鹿幼歌沒有被音樂感染,她面無表情盯著樂譜,像是在看一道數學題。
然後憑藉多年國旗下唱國歌、以及班歌比賽的經驗,張口進去了。
「準備好了嗎, Today,就在這一秒,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老師在她張嘴的第一時間就震驚地抬頭看過去,甚至忘記暫停。
怎麼說呢,這不是沒有調子,而是完全《兩隻老虎》的調子,她甚至自己重新開始斷句:
「準備好了 ,嗎Today就,在這一,秒收拾」
「行李準備出發,現在就要開始。」
「出道啦,出道啦。」
……
「停停停!」
在鹿幼歌唱作「跑得快」聽作「出道啦」的時候,老師總算清醒過來。
「你參加兒童歌唱比賽呢?」老師道,「別浪費時間!」
鹿幼歌立刻道歉。
老師打了個手勢,音樂第二次響起。
鹿幼歌琢磨剛剛沒說她進入的時機不對,那就說明她進對了,她保持之前進入的時機,張口換了個年齡大一點的調子:
「準備、好了嗎Today,就在這一秒收拾行」
「李准、備出發現,在就」
「出、道啦,出道啦啦。」
《從頭再來》的調子,不僅成熟而且成熟。
「停停停!」
鹿幼歌看不到老師的臉,但是從語氣里能聽出老師的確是非常生氣。
她不明白,「我不是成熟了嗎?」
「你在玩我?」老師語氣里滿是憤怒,「你要是不想唱,就給我滾,別浪費彼此的時間!」
鹿幼歌想了想,「好的老師,沒問題老師。」
摘掉耳機放下樂譜就準備出去了,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麼,回頭道,「那麼老師,是您要我走得昂。」
「走哪?」門前有人奇怪道。
鹿幼歌扭頭看向來人,語氣就像是遇到了親人,「朋友!」
王紅甲被這久不見親人的熱切語氣搞得一愣,不由得後退一步,「怎,怎麼?」
「你會幫我的對嗎?」鹿幼歌熱切道,「我不想幫她假唱了,她,嗚嗚嗚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王紅甲冷笑道,「我一開始就給了你選擇,是你自己選擇相信她,現在後悔有什麼用,節目已經開始了,我有了新的搭檔。」
鹿幼歌雙手垂在身側,她看不到這些人的面容,但不知道這些人能不能看到她的表情,所以鹿幼歌低著頭,一副絕望的樣子。
她感受到眼前王紅甲身上流露出的喜悅,居高臨下地俯視別人倒霉而產生的快樂情緒。
「不過,」王紅甲剛要說什麼,錄音棚里傳來老師不耐煩的聲音,「說完了嗎?錄不錄?不錄就滾!」
王紅甲賠笑兩聲,湊到鹿幼歌耳邊低聲道,「在這等著我。」說著她順手從包里掏出一瓶飲料遞過去,「我當然會幫你,我們可是好朋友。」
說著她走進去。
鹿幼歌聽著裡面的賠禮道歉聲,很快那位老師就被哄好了,讓她進入錄音。
鹿幼歌當然不會傻乎乎地站在那等著她,四處看了看,目光落在一個奶茶店上,抬腳走過去。進了奶茶店後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奶茶。
跟之前的食堂的感覺相同,她喝不出什麼味道,不僅喝不出來,聞味也沒什麼味道。
鹿幼歌突然想到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潤喉糖,剝開一個放在鼻下嗅了嗅,非常重的薄荷味。
當時她就很奇怪,吃,吃不到味道,聞,也聞不到味道,為什麼這把潤喉糖卻可以有味道?所以張假唱阻止她吃糖的時候,她聽話地放下。
鹿幼歌餘光掃過王紅甲給得那瓶飲料,是個不認識的牌子,橙色為主,上面畫了半個橙子,顯然是橙子味道的飲料。
飲料擰開后,一股香甜的橙子味道直衝鼻翼。
鹿幼歌默了默又點了個香辣的雞翅,無論是吃還是味道,沒有絲毫味道,吃如同吃空氣。
沒記錯的話,「梅洛」的嗓子毀了?
【私人廣播:恭喜玩家發現劇情點「梅洛的聲音」,觸發支線:找到梅洛聲帶受損的原因。】
但是這如果是王紅甲的手筆,會不會太明顯了,水直接送到「梅洛」手裡,她不怕被發現嗎?
不等鹿幼歌細想,手機突然響起,鹿幼歌第一時間不是掏出手機,而是看向奶茶店的人,確定他們都沒有站起來,才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屏幕上備註顯示:籠子一號。
作者有話要說: 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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