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厄斯……呢?」
寂靜無聲的月光下。
一切風聲與鳥鳴皆歸於沉寂。
人類與精靈遵循著血脈里的敬畏而順從跪伏, 就連那發誓要為數千年的長眠而復仇的巨人族也愕然怔住。
唯有尤莉,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剛才還在與巨人搏鬥的黑色身影已經不知所蹤, 她在一片跪伏的人群里, 找不到半點卡厄斯的身影。
「與本體離得太近, 神降術已經自動失效了。」
光明神拂去膝上塵土, 面色不佳地站了起來。
他說得對,他依然沒有自己的意識,所以當創造他的神祇降世時,他的本能才會驅使他宛如順從的犬一樣屈膝下跪。
尤莉不由自主地朝基石的方向走了兩步。
月色下的神祇如虛幻倒影, 柔軟的銀白色長袍看不出質地,卻如流淌的月光順滑, 攏在他清瘦修長的身軀上。
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蜷縮,撐著他流暢的下頜線條, 畫面恍若最高明的藝術家都無法描繪出的油畫,連塵埃都不敢玷污這聖潔的存在。
但他卻遲遲不肯睜眼。
「……那為什麼他還沒醒來?」
尤莉茫然不解地望著光明神,眼底盛滿了真切的憂慮。
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向敵人詢問,但在場的人之中,確實也只有光明神能為她解答。
「或許是因為封印並沒有徹徹底底的解開。」
光明神望著被染紅的銀湖,那裡面填進了上百個精靈的生命,但他們的血脈依然不足以獲得世界基石的認可。
這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了。
「並且, 如果就讓父神這麼醒來, 可能會更加危險。」
創世之神的本體,正如一個穩固不變的宇宙之核。
他將光與暗從本體中同時分離,等於再次達到了一個新的平衡。
可如果他只吸收了黑暗的力量,就回歸到他的本體之中, 那麼這個平衡就很有可能會被打破,混沌的天平將傾向一方,創世之神的力量從穩定走向無序——
這個無序是會混亂到什麼地步?
沒有人知道。
但現在看上去安詳沉睡的高貴神祇,一定比湖邊這些面目猙獰的巨人要可怕得多。
「創世神——」
「創世神卡厄斯——」
「至高的神祇——」
「造物之主——」
巨人們用渾濁的嗓音囈語著對神祇的恐懼,但比恐懼更深刻的,是他們沉澱長達千年的怨恨。
漆黑的地底。
永恆的埋葬。
他們是神祇手中的工具,是不見日光的殘次品。
從神祇的震懾中清醒過來的巨人們沖向世界基石上的身影,但當他們發現銀湖周圍籠罩著無形的封印,令他們無法靠近之時,他們的目標便又轉移了。
精靈們的尖叫聲劃破寂靜長夜,巨人們肆無忌憚地掠奪著周遭的生命,以便他們可以積蓄更多力量衝破封印。
尤莉和光明神當然是他們的首選,可兩人的力量都令人畏懼,他們根本無法靠近。
「你、你先頂一下——!」
生死關頭面前,尤莉也顧不上立場問題,直接撤掉了自己的力量,讓光明神獨自一人支撐起龐大結界。
她割破指尖,當神祇的血液沒入土地之時,地面塵土飛揚,金色的魔法陣自血滴落的地方為圓心,正在不停蔓延開。
「這是傳送法陣,能夠將你們送往卡塔西斯。」
尤莉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不遠處湖面上那個身影。
「到了那裡,去見亡靈騎士,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告訴她,而你們也可以留在宮殿里。」
精靈們老老實實聽完尤莉的吩咐,卻又紛紛道:
「尤莉婭小姐——」
「請讓我們也來幫助您吧。」
這些沒有戰鬥能力的普通精靈圍繞在尤莉身邊,他們能力有限,只能用精靈的治癒之術彌補尤莉不斷消耗的體力。
儘管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金色的魔法陣還在緩慢的擴張,但結界又已經出現了些微的裂縫。
尤莉昂頭望著頭頂漸漸開裂的金色結界,光華流轉的結界宛如碎裂的鏡面,竟然還顯露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還要多久?」
光明神忽然問道。
尤莉回過神來,環顧四周,不確定道:「可能……還要十分鐘……」
「那恐怕確實來不及了。」
下一秒,結界轟然碎裂,如高山傾覆,無法挽回——
之前短暫的平靜又被打破,周遭混亂不堪,像打翻了的熱鍋。
到處血肉橫飛,堪稱人間煉獄,尤莉甚至不敢抬頭仔細看周圍的場景,怕自己已經在翻湧的胃部忍不住當場嘔出來。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恐懼,她手一抖,釋放出的力量更加強大。
地面的魔法陣陡然擴張,就差一點就可以成形了。
「尤莉婭。」
原本在前面掩護她製造魔法陣的光明神,不知何時回頭,拉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釋放出這最大限度的力量。
「停下來,再這麼下去,你送走了他們也沒有餘力自己逃掉了。」
尤莉卻只盯著地面出神:
「逃不掉就逃不掉吧。」
光明神蹙眉:「什麼?」
「那個封印,需要神祇的血液。」
尤莉腦子一抽,突然說:
「所以我的血,也可以的吧?」
其實尤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她眼看著周圍血肉橫飛,尖叫聲此起彼伏,昏暗的枝頭有兀鷲停駐,像是在等待著這場浩劫過去,好享受一頓大餐。
她忽然覺得有點累。
這種倦怠就像是以前熬夜加班,身體和精神都達到了一個臨界值,讓她覺得不堪重負,既暴躁又無力。
於是尤莉扭頭看向光明神。
「如果是創世神的話,能夠令人類復生嗎?」
光明神攥著她的手腕漸漸收攏,捏得尤莉手腕生疼。
但她沒有掙扎,只是專註地望著對方,等待他的回答。
「……我是你的敵人。」光明神喉頭髮緊,語調卻仍舊冷漠,「你覺得你應該相信我嗎?」
尤莉有點迷惑,心想她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她問她的也沒說一定要信啊。
然而光明神卻看上去異常憤怒。
「你問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想要去送死嗎?」
尤莉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自己剛才那句話哪裡會惹惱他。
「……確實是這樣,不過……」尤莉還是不明白,「我死了,你生氣什麼呀?」
光明神一愣。
尤莉轉念一想,又想通了。
一定是光明神氣惱她竟然想到了如此聰明的方式,作為神祇的她以血獻祭,卡厄斯的封印就會立刻解除,他當然生氣啊。
「別生氣了,你生氣也攔不住我,我一定會讓他醒來的。」
還差一點,傳送魔法陣就要成形。
光明神卻注視著少女的身影,以一種恐怖的力量消耗速度釋放神術,觸碰到了巨人都化作黑色灰燼。
他的力量洶湧。
聲音卻輕而縹緲。
「……你就那麼相信,他能將你復活嗎?」
「相信啊。」
尤莉理所當然地這樣說。
「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蠢,覺得我把生命寄托在別人身上的這種行為軟弱得不可思議。」
「可是——」
「如果是卡厄斯的話,我知道,他會這樣做的。」
就像他長眠之前為她鋪墊好一切。
就像她冒著風險三番五次進入神域喚醒他。
以前的她,從來不敢說出這樣自作多情的話,比起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她寧願相信自己。
但是當有一天,那個為她遮風擋雨,頂天立地的人出現的時候,她能夠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她可以用自己的靈魂作為賭注的籌碼,壓上自己的生命去信任他。
「……愚蠢。」
光明神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她。
可他卻又彷彿無可辯駁一樣,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因為他知道。
他會的。
密密麻麻的巨人仍然不肯停歇地蜂擁而上,他們的繁殖能力十分迅速,因此絲毫不顧及傷亡的數量,只是悶頭上前赴死,一批一批地將他們包圍。
而就在傳送陣法成形,尤莉將在場的所有精靈們傳送完畢之後——
以光明神為中心,爆發出一束刺目金光,這光芒如耀眼日光,瞬間驅散漆黑長夜。
亡鴉劃過夜空發出一陣凄厲長鳴,像是在預示著什麼,尤莉在白晝般的強光中勉強睜眼,卻發現光明神已經不知何時站在了銀湖邊上,封印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傲慢的、不可一世的創世之神。
「偉大的眾神之父。
「一切力量的起源,萬物生靈的締造者。
巨石王座上的銀髮神袛仍舊雙目緊閉,像沐浴在教堂聖光下的,沒有感情的神像。
光明神遙遙注視著他。
「或許你終將勝利。
「但光明神該亞,永不屈服。」
他的指尖觸碰封印的一剎那,原本如水面一樣平靜的封印驟然泛起漣漪,而在這漣漪的中央,光明神的指尖幻化成了點點金色瑩光,在夜風中自下而上的風化消散。
尤莉不敢置信地動了動腳步。
「為、為什麼……你不是……」
眼前點點金光構成的畫面堪稱夢幻。
尤莉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死亡,也能具現化成肉眼可見的流逝速度。
「你說得對。」光明神回頭遙遙望著少女的模糊身影,「命運的□□從一開始就在依照既定的齒輪轉動,我因秩序而生,必將為秩序而死。」
這並非是詛咒。
而是他的宿命。
是屬於光明神該亞應有的命運。
光明神很輕很輕的笑了笑,他一貫刻板嚴肅,此刻唇邊的笑意如霜花簌簌,一觸即逝。
「不必施捨我多餘的同情,我說過,我永不屈服,所以接下來,你也有你的命運要面對。」
耀眼的光芒中,光明神的身影化為金色光點的最後一刻,他的眼尾終於流露了一絲很淡很淡的柔軟情意。
「再會了,卡厄斯的,戀人。」
光芒轟然消散。
封印發出了碎裂的玻璃聲。
在月光下,達到臨界點的封印頃刻炸開,被血染紅的池水不知為何在某種力量的蒸騰下褪去那不詳的顏色,漸漸澄澈,漸漸浮出了什麼東西。
——是那些為解除封印而獻身的精靈們的靈魂。
那些靈魂從水底浮出,凝結成一個一個淡綠色的光點,遠遠看去像是明明滅滅的螢火蟲。
尤莉全然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只是怔怔地站在湖邊,仰視著那個彷彿在閉目休憩的神祇。
然後,他睜開了眼。
灰藍色的眼眸一如尤莉熟悉的那樣,然而他的視線卻只在尤莉的臉龐上停留了片刻,下一秒,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了她身後巨人族頭領的身上。
「……熔岩巨人?」
尤莉回頭看去,這才發現遲遲而來的巨人族首領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那首領有著比所有巨人要龐大數倍的體型,其他的巨人們已經夠高大的了,然而當這一個站在他們身前時,襯托得其他巨人似乎也沒那麼可怕了。
「創世……之神……」
首領的喉嚨里發出古怪的嗓音。
「我們的……造物主……」
銀髮神祇神情漠然,環顧四周帶著洶湧殺意將他包圍的巨人們。
「是誰喚醒的你們?」
尤莉有些詫異。
她覺得眼前的卡厄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厄瑞玻斯?還是該亞?」
銀髮的神祇臉上沒有多餘的神色,但懶散的肢體卻處處表露著強者的傲慢。
「愚蠢的做法,再多的廢物聚集起來,也依然是廢物。」
尤莉:……不管怎麼說,這個味道是對的。
對方的首領顯然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巨人渾濁血紅的眼球里,盛滿了濃重的怨恨。
「是您創造了我們……我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可您卻……將我們禁錮在地底……」
「……為什麼……」
「……為什麼……」
「……無法原諒……」
王座上,懶懶靠著的神祇終於坐直了些。
他垂眸凝視著那雙蓄滿仇怨的雙眼。
全知全能的創世神從那雙眼中看到了他的憎恨,還有無數枉死的鮮活亡靈。
「神認可你們的怨恨,若你們的復仇之茅能夠刺穿我的心臟,你們可以用神祇的血洗刷你們的仇恨。」
尤莉站在這兩方中間,感覺自己像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偏偏這時創世神又恰好掃了她一眼,尤莉不知怎麼福至心靈,明白了他的意思。
於是她後撤幾步,騰出位置。
下一秒,銀髮的神祇從巨石王座上來到那巨人面前,兩方以肉眼可見的巨大體型差距,和肉眼更加可見的巨大實力差距,爆發了一場讓尤莉嘆為觀止的大戰。
但雖然場面很震撼,不過由於一方的實力實在過於碾壓,所以尤莉只看到那些剛才需要他們拚死抗衡,稍不注意就會全軍覆沒的巨人族,在創世神的手下,彈指就成了風中灰燼。
密林歸於死寂。
唯一還能堅守的,只有那巨人族的首領,但此刻也已經轟然倒地,身軀如遼闊山脈卧倒在平原之上。
銀髮神祇腳踩著絨絨草地,走到他跟前。
「很可惜,我還活著,而你卻要死了。」
巨人首領還有一點微弱呼吸,一個字也吐不出,卻仍緊盯著眼前銀白色的身影。
創世神看著被他親手創造出的殺戮機器,那雙寂靜如十萬里深海的眼眸,泛起一絲寧靜的光。
他抬手輕觸巨人的前額,隨口道:
「去吧,奔赴你們從誕生伊始就已註定的死亡,死亡的盡頭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麼,自己去找。」
銀光籠罩著小山似的身影。
一切歸於虛無的銀光。
而在那光芒之後,創世神的眼前出現了剛才那個陌生少女的身影。
「……卡厄斯?」
少女有一雙明亮的鴿子眼,期期艾艾地望著他,喊著他名字時,聲音軟得不像話。
他下意識想要向她走去,但下一秒,身體里突然有一種鑽心般的撕裂痛楚,瞬間剝奪了他所有的思維能力。
「卡厄斯!」
尤莉驚呼出聲,想要撲上去,卻迎面感覺一個神術之刃擦過她耳際。
她的腳步頓時停下。
「……你,你對我施術?」
尤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身影。
儘管剛才只是對視了兩次,但尤莉很確信,眼前這個就是她所深愛的戀人,正因如此,她才不敢相信卡厄斯剛才竟然對她施術。
而且還是朝著她腦袋來的,要不是她反應快,頭已經被劈成兩半了。
「……閉嘴。」
創世神此刻頭疼欲裂,耳膜嗡鳴,只感覺到有兩股力量在他的身體里橫衝直撞,像是要從頭頂將他整個人撕裂,又一針一針地縫合在一起。
在這樣反覆的拉扯中,他不得不宣洩他的力量來平復他胸腔中這煩躁難忍的痛苦。
但這樣做並不能令他的痛苦減緩,反而還引得不遠處那少女委屈巴巴地不停在他耳邊叨叨。
「太過分了……你真的太過分了……虧我剛剛還準備犧牲自己救你,你居然一醒來就要劈我……」
「我之前還和光明神說我死了你一定會救我,沒想到我還沒死你就要對我動手。」
「你現在是不是又不記得我了?太過分了!打遊戲沒存檔也沒有你這麼殘忍的吧?我不管,你給我立刻馬上想起來,不許忘不許忘不許忘——!!!」
……太吵了。
……她究竟在鬧什麼。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話要說?
身體的撕裂與融合依然在持續著,身體里的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一寸寸砸碎,又強行融合,常人無法忍受的滅頂痛楚折磨著他的精神,儘管從他的外表,只有深深的眉間溝壑,和跌跌撞撞的走姿能看出異樣。
「……你的臉色為什麼看上去這麼難看啊。」
直到銀髮神祇離她越來越近,尤莉才注意到這些異樣。
「你到底怎麼了?不是已經融合了嗎?為什麼你還會這樣?」
冷汗順著額頭流入眼中,視線有些微的模糊,創世神看不清少女的模樣,唯有她妍麗的唇色清晰可辨。
少女完全忘記了眼前這個人好像記憶殘缺。
也忘了幾分鐘之前他才差點劈開自己的腦袋。
像揮舞著柔軟羽翼的蝴蝶,奮力擁住了可以輕易撕毀她翅膀的失控巨龍。
「……你不害怕了?」
創世神微微氣喘,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會放心地將大半力氣卸在少女的身上。
尤莉吃力地扶著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是哦,不過她現在再警惕是不是有點晚了?
「……愚蠢。」
?
為什麼她又被罵了?
尤莉剛要和他分辨,下一秒,她的視線驟然黯淡,鼻尖是淡淡的青草香與泥土氣息,眼前是夜幕中忽明忽暗的閃爍星辰,而更加近在咫尺的,是曾無數次用溫柔目光凝視她的灰藍色眼眸。
那雙眼遮蔽了盈盈月光。
只允許她的視線里,被他的一切所填滿。
當青年的唇齒與她相接之時,尤莉清楚地感覺到這絕不是她最熟悉的那個卡厄斯。
他吻得深入,洶湧而肆無忌憚,與他清冷依舊的神態不同,他的吻強勢得不容絲毫退讓,哪怕尤莉因呼吸艱澀而扭頭大口呼吸,下一秒也會被他托起後頸,再度唇齒交纏,糾葛不休。
尤莉:……他還要啃多久?
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發展的尤莉急於擺脫他,甚至不惜用力咬破他的嘴唇。
她咬得格外狠毒,卡厄斯的舌尖頓時有了鐵鏽味,對神祇而言這是從未有過的冒犯與僭越,卡厄斯眸光晦澀,終於鬆開她——
然後在少女細嫩的鎖骨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噫嗚嗚嗚嗚——!」
只咬了一下,尤莉就像個小孩子般淚汪汪地哭了起來。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還是會啃人的大豬蹄子!!!
銀髮神祇卻忽然怔住。
「……就那麼疼嗎?」
他所忍受的痛苦,分萬分之一出來,恐怕這少女的眼淚都要流幹了吧。
可不知為何,他的胸腔中湧出了陌生的情感,他無法分辨,只能緩緩俯身下來,輕吻住少女眼角落下的一滴眼淚。
是咸澀的。
委屈的。
他劇痛不已的頭腦忽而就冷靜了下來。
難耐的痛苦消退,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靈魂終於睜開雙眸,那短不過三年的回憶浸透他的四肢百骸,使得一切想要將他撕裂的痛苦歸於初生般的靜寂。
原來那無法解讀的情感……
是屬於戀人的憐愛。
他垂眸,看著少女被他吮吻得略微紅腫的唇瓣,明明不忍,卻又仍然輕輕落下一吻。
他收攏手臂,擁住這蓬頭垢面的少女,埋首在她發間。
一切的記憶,都已在他的腦中整合完成。
他記起了一切。
「做得好,乖女孩。」
他察覺少女的身軀微微一僵。
他的肩頭傳來了壓抑已久的嚎啕哭聲。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