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厄斯喊出那一聲「尤莉婭」開始, 黛西就彷彿被重重一拳砸暈,既震撼到一時失語,又豁然開朗, 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莉莉婭。
尤莉婭。
那在卡塔西斯蘇醒的魔龍。
守護在少女身邊, 沉默寡言卻無比強大的黑髮青年。
卡厄斯覆蓋記憶的神術,原本就只是一個隨手創造出來的小障眼法,在他當面喊出尤莉名字的同時, 神術無形瓦解, 好像有一雙手將黛西記憶里的那個「公主尤莉婭」的模樣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被青年攬入懷中的少女。
直到那精靈少年被卡厄斯輕而易舉的擊中暈厥,黛西才驟然醒悟——
魔龍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直到了尤莉婭的身份。
因為死人是不會泄露任何秘密的。
尤莉正想說得把黛西綁回去交給學院處置,就見黛西迅速撿起了精靈少年掉落的傳送捲軸。
「她想跑!」
尤莉驚呼一聲,但卡厄斯卻並沒有立刻行動。
而是直到黛西打開了捲軸, 身體沒入金色光芒之時,他才忽然動了動手指。
瞬間,那地面一截不起眼的樹藤暴起, 眨眼就捆住了黛西的一隻左臂, 使得馬上就要通過捲軸傳送去安全地界的她受到兩股力量的拉扯。
尤莉在上課的時候, 學過有關傳送捲軸的知識。
傳送捲軸是數量稀少的高階神術, 之所以大部分神術師都將這個作為保命的道具, 而不是日常使用,就是因為如果在使用傳送捲軸的時候遭到外界干擾,不能順利傳送, 那麼就會產生非常可怕的後果。
——比如像黛西這樣,被生生拉扯掉一隻胳膊。
卡厄斯感覺到懷中的少女抖了一下, 幾乎在那金光消失的同時就轉過頭去, 避開了那血肉模糊的一幕。
「你在害怕嗎?」
尤莉:……正常人都會害怕的吧。
她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上一次受到這樣的衝擊, 還是剛剛被送往黑暗神殿的那一日,親眼看著魔龍踩碎少女頭顱之時。
其他幾次看見卡厄斯殺人,都只是一把火瞬間燒成了灰燼,對方通常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他並沒有折磨人的愛好。
但這一次,他卻故意在黛西以為自己即將逃出生天之時,斷去了她一截手臂。
「……那,黛西現在去了哪裡?」
懷中的少女聲線還有些不安,卡厄斯的手原要落在她頭頂,可他看了看自己手上被濺到的鮮血,又將手收回了黑袍之下。
「聖地布里德靈頓。」
那斷掉的一截手臂被卡厄斯隨意地扔在地上。
它滾了兩圈,和暈死過去的精靈少年一起靜悄悄地躺在草地。
尤莉想起剛才黛西的神色,知道她肯定聽到了卡厄斯喚她名字的那一聲。
「在想什麼?」
抬起頭,尤莉恰好望入那一雙深邃寧靜的灰藍色眼眸之中。
青年正垂眸替她拍去身上沾到的一點草屑,尤莉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大約十分狼狽,畢竟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估計連頭髮絲里都能薅出泥土和樹葉。
尤莉迅速和卡厄斯拉開了距離,飛快地躲到一個粗壯的樹榦后,等稍稍整理好自己的頭髮與衣裙才又伸出個腦袋。
「就這麼放走黛西可以嗎?她好像都聽見了哦。」
尤莉很清楚,雖然卡厄斯已經生生扯斷了黛西的胳膊,但他也同時故意放走了黛西。
「聽見了又怎樣?」卡厄斯並不在意,「她跑不掉的,我只是讓她發揮一點她最後的價值再死而已。」
尤莉:……明白了,大魔王好像是想搞什麼大事。
尤莉不太想知道他想作什麼妖,知道太多的人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所以即便卡厄斯一臉「想知道什麼就問我都會告訴你」的表情,她也並沒有追問下去。
她看向躺在地上暈死過去的少年:
「……那這個精靈王子怎麼辦?您要殺了他嗎?」
卡厄斯看著地上那暈死的少年,眼神和看一具屍體無異。
「會殺。」
「但不是現在。」
是時候結束這持續數百年的無聊遊戲了。
這個送上門的精靈王子,可以作為一個合適的道具使用,之後只需等著那些人送上門來即可。
隨後梅露也趕了過來,她扛起精靈少年時,或許是因為堅硬的骨架硌得他生疼,令本就重傷的少年在顛簸中轉醒。
「……亡靈騎士梅寧根?為什麼……我知道了,是魔龍,他就是黑暗神的化身!」
被梅露扛在肩頭的少年奮力掙扎。
「你們這黑暗的、邪惡的種族,聖地布里德靈頓必將為我討回今日的恥辱……」
彷彿是嫌棄他吵鬧,梅露毫不憐惜地給了他一拳。
繼巴掌印之後,少年的臉上又多了一塊淤青。
尤莉:……就,活該吧。
到了神殿,那美麗的精靈少年就被扔進地牢里關著了。
在場並沒有一個人因為他是美貌的精靈而憐惜他,畢竟卡厄斯雖然可怕了一些,但容貌卻是毋庸置疑的英俊,哪怕是精靈族也不及魔龍大人的美貌。
女僕們一如往常的在廚房裡為尤莉打下手。
「現在深淵巨鰲已經成了市場里最受歡迎的食材了呢!」
艾比開心地和尤莉聊起了最近城裡的消息。
「誰能想到我們這裡只用五枚銅幣就能吃到這麼美味的魔獸肉呢?聽喬託大人說,許多被聘請來的神術師也有在城裡定居的打算。」
說到這裡,艾比還有些感慨。
一年以前的老鴿籠城,還是傳說中布滿荊棘與白骨,被魔龍統治的惡龍之城。
沒想到只過了短短一年的時間,這裡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尤莉端著新開發的食物蹦蹦跳跳地跑去卡厄斯身邊時,他還在看小紅隼的眼睛為他投影的畫面。
青年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柄金絲邊框,還帶著金色細鏈的單片眼鏡,架在他高挺的鼻樑上,掩蓋了幾分他平日眼底的沉鬱鋒芒,反而多了點……
禁慾又傲慢的斯文氣息。
「……您幹什麼呢?」
尤莉藏好自己ls的視線,看向卡
厄斯手裡的白紙和羽毛筆。
「打分。」
百無聊賴的卡厄斯給自己找了一點樂子。
學院那邊還不知道他更改了他們的考核內容,就算知道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不過結束以後他需要一點應付伊萊亞斯的東西。
風系神術師蓋的房子,那個蓋得結實又漂亮的,得a級。
火系神術師製造的盔甲與劍,那個製作得堅硬又鋒利的,得a級。
光明神術師治癒的重疾病人,那個醫治數量最多的……
光明神術師a:「莉莉婭小姐怎麼沒來我們這組啊,真可惜。」
光明神術師b:「是啊,我還以為這次肯定能有和她搭話的機會呢。」
卡厄斯抿緊了唇,面無表情地給這兩個原本該得a級的學生們打出了最低的e級。
尤莉:「……卡厄斯大人,請您稍微公正一點好嗎?」
「公正?」卡厄斯抬眸淡漠而倨傲地掃了她一眼,「神的意志即為最高的公正。」
……行吧。
發表完以上傲慢又不接地氣的言論之後,至高的神明又格外自然地拿起了尤莉端來的食物咬了一口,完全沒有任何屬於神的不食人間煙火勁。
那小麥麵包是用尤莉優選優育出來的新品種小麥製作而成的,白而細膩的麵粉烘烤成鬆軟回甘的麵包,中間挖空放入洋蔥生菜等味道爽口的蔬菜,擠上一層甜甜的沙拉醬,上面在鋪上烤制好的龍蝦肉。
只需要一口,麵包生菜龍蝦肉還有沙拉醬的豐富口感全都有了。
因此卡厄斯咀嚼完第一口之後。
他又咬了一口。
緊接著把剩下的也都吃光了。
「還不錯。」
明明很喜歡的卡厄斯矜持地做出點評。
餐盤裡還擺著尤莉的那一份食物,聞著香味而來的鳳凰在桌邊鬼鬼祟祟地伸出個爪子,被卡厄斯掀起的風吹飛老遠。
「卡、卡厄斯大人您太偏心了!」奧利躲在尤莉身後控訴,「我就看看!看看都不行嗎!」
卡厄斯:「下次再偷桌子上的吃的,你伸哪只爪子,我剁哪只。」
奧利:「……」
委委屈屈的鳳凰在尤莉耳邊小聲嘀咕:
「卡厄斯大人的佔有慾真強,我都好久沒有吃過莉莉你親手做的食物了。」
尤莉聽到「佔有慾」兩個字有些心慌,連忙扯開話題:
「……艾、艾比她們做的不也一樣嗎?都是一樣的配方和步驟啦!」
「肯定不一樣。」奧利不滿道,「卡厄斯大人也只愛吃你親手做的東西呢,莉莉你做的就是和別人做的味道不一樣啦。」
尤莉忽然一愣。
然而傻乎乎的奧利聞了聞那食物香噴噴的味道,還在繼續說:
「……還好莉莉你今天沒出事,否則沒有你,我們得失去多少好吃的呀!」
在卡厄斯看不見的地方,尤莉默默地攥緊了裙擺。
……是因為這個嗎?
因為她所做的食物恰好取得了卡厄斯的歡心,所以他才這樣的保護她、珍視她,給她不同於別人的特殊待遇?
這樣的想法冒出了個頭,無論如何都無法輕易打消。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尤莉也不敢自作多情地篤定卡厄斯給予她的這份優待,是出於男女之間的好感,而不是什麼別的因素。
萬一她又會錯意了呢?
尤莉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小心思,在卡厄斯疑惑看過來之時捂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讓別人瞧見。
「……你想去城裡的豐收祭典?」
卡厄斯看到尤莉的神情,誤會了什麼。
到了傍晚時分,機緣巧合來到卡塔西斯的學生們勞累了一天,全都精疲力盡,準備尋找一個小旅館,再買一點果腹的食物匆匆回去休息了。
然而今天偏巧正是老鴿籠城傳統的豐收祭典。
按照慣例,城鎮里會舉行一場盛大的祭典,每家每戶都會準備拿手的菜肴,來到城鎮里最大的廣場,人們搭建起壯觀的篝火,帶上佳肴與美酒,感謝這一年的風調雨順,祈禱來年的豐收。
年輕的男女們還會帶上遠古豐收女神的面具,圍著篝火演出古老的傳說故事,在熱鬧的氛圍中獻上讚歌與舞蹈。
而喬托似乎也派人去邀請了這些辛苦了一天的學生們參加。
「喬托是想給這些學生們留一個好印象,試圖留住這些年輕的神術師們。」
卡厄斯一眼就看穿了喬托的打算,他托著腮,看著不知為何總在走神的少女。
「感興趣?」
雖然尤莉剛才並不是為這個而出神,不過她對這個祭典確實有些感興趣的。
於是她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去。」
那樣寵溺的口吻。
好像不管她說什麼都會答應的口吻。
尤莉覺得自己心裡好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非常自信地在她耳邊喊「這他媽還不是愛情那什麼是愛情」,另一個怯怯懦懦沒出息地縮在角落,小聲念叨「不是吧想多了吧不可能吧」。
……吵死了。
尤莉在內心用卡厄斯的口吻將兩個吵架的小人摁了回去。
溫妮和同伴們剛剛在旅店落腳,老闆就敲響了他們房間的門。
和藹又慈祥的老人家微笑著為他們送了一份小甜點:
「您和您的同伴們是從詭影平原來的神術師們嗎?」
溫妮警惕地否認:
「不……」
「請不要擔心,我沒有什麼惡意。」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看上去確實令人忍不住親近,「我只是聽說今天鎮上來了一群神秘又好心的神術師們,不僅替我們的農田增加了五倍的產量,還醫治了許多病人,我們大家都很感激你們。」
……感激他們?
溫妮看著老太太送來的那一份小甜點。
說實話,作為王室公主的她什麼好吃的沒見過?再加上她的口味也被尤莉養刁了,這樣普普通通,連奶油都吝嗇的小蛋糕,她平日里根本就不屑一顧的。
可是……
為什麼?
她看著這老人家主動送來的、並不收取她一分錢的小蛋糕,心中竟然湧上了一種陌生的滿足感。
那絕不是一塊平平無
奇的小甜點帶來的。
「……東西我收下了,還有什麼事嗎?」
溫妮的口吻生硬,甚至還有點說不出的彆扭。
而對面的老太太依然慈祥而包容地笑著邀請她:
「今天正好是鎮上的豐收祭典,領主允許今日在城鎮里幫忙的神術師們參加,我們給不起那樣昂貴的報酬,但至少允許我們給予你們一頓美味的晚餐。」
直到關上門,那老太太拘謹卻又真摯淳樸的笑容還留在溫妮的腦海中。
「哼……不過是平民的食物而已,那些粗鄙的食物有什麼美味的?」
溫妮的小跟班瞧著她的臉色,小心詢問:
「那我們就不去……」
「誰說不去?」溫妮傲慢地哼了一聲,昂起下頜,「我倒要看看這些窮人的食物有多粗鄙!」
「……」
夜幕降臨,原本準備簡單吃一頓就休息的學生們,大部分都被熱情的鎮民們從旅店裡拉了出來。
這些學生們有出身優渥的貴族,也有家境貧窮的平民。
但當他們真正踏入這個熱鬧歡騰的祭典之後,都同時被周圍人發自內心的快樂所感染。
夜晚不再是漆黑無光的世界,道路兩旁立著一根根發光的柱子,但裡面點的卻並非是蠟燭,而是光明神術的神力。
在老鴿籠城裡,每晚都會有光明神術師依次點亮道路兩旁的路燈,使得人們在夜晚不必再提著燈出行,相比之前,在卡塔西斯以外的那些國度,當夕陽的餘暉收盡之時,人們和也大地一起陷入了漫長的休眠之中。
而今日的豐收祭典使得城鎮比往日還要熱鬧,甚至連對面黑鴉城的不少商人都聽說了今日的祭典,帶著小貨攤早早來到中心廣場叫賣自己的小商品。
來自異鄉的學生們好奇地四處逛逛,竟發現這裡的商品也不比他們那裡的差。
他們以往對卡塔西斯的偏見,如今都被逐漸打破。
這裡甚至也有露天戲院,台上正在排演著精彩的戲劇,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擔任起導遊角色的喬托也帶著尤莉和卡厄斯來湊熱鬧。
台上,熟悉的黑袍魔龍角色和金髮公主角色端坐於王座之上。
扮演魔龍的角色肅然道:
「罪孽深重的奴隸主們,吾以黑暗神的身份命令你們,釋放所有的農奴,給予他們自由,從今日開始,我的領土將不再有殘酷的剝削者,貴族的爵位也不再是無能者的金飯碗。」
扮演金髮公主的女人也溫聲道:
「勤勞的人們家中糧倉將永遠充足,每一個孩子都會穿著合身整潔的新衣,你們的每一份勞動,都會得到合理的回報。」
舞台上扮演奴隸主的角色脫下華麗的服飾,拿起農奴的鋤頭。
而原本的農奴們則一邊做出勞作的動作,一邊換上了沒有補丁的新衣服。
歌隊唱著讚美詩,台上台下都是鼓掌叫好的聲音。
尤莉看完十分感動地對喬托道:
「還是你讓人寫的劇本正常啊,我終於是個正面人物了。」
喬托:「咦?這不是我寫的哦,是大家自發……」
尤莉又拉了拉卡厄斯的袖子,欣慰道:
「您也終於不是戀愛腦的戀足癖變態了。」
卡厄斯:「……」
沒有人不喜歡被吹捧,尤其還是寫成劇本在露天劇場被這樣讚頌著,儘管可能只是一些出於政治目的的宣傳,但尤莉也並沒有深究。
反正彩虹屁嘛,聽著開心就完事!
卡厄斯見尤莉聽著開心,也沒多說什麼,沒想到尤莉看了一會兒就拉著他走了。
「……不是看得挺開心?」
尤莉一臉不好意思:
「太過啦!誇得太過啦!那些歌隊唱的讚美歌我聽了都臉紅!」
都快把她吹成神國派來救世的聖女了,果然論彩虹屁還是這些寫劇本的吟遊詩人會吹!
「有什麼過的?」
卡厄斯隨手拿起祭典上的豐收女神面具,他不太記得遠古豐收女神的長相了,但肯定不是長這樣。
不過倒也可以作為取樂的小玩意兒,他戴在了尤莉的臉上。
透過那面具的眼睛,尤莉清晰的看到了卡厄斯那雙灰藍色的眼眸。
他認真地、彷彿世間真理本該如此地對她說:
「他們誇的那些,還不及你千分之一的好。」
有一瞬間。
四周的聲音都在尤莉的耳邊消失了。
在她普通而默默無聞的時光里,從沒有人如此篤定而理所當然地對她說——
你很好。
比那些華美的詞句,那些浮誇的讚美詩里說的,還要好。
卡厄斯說完這句話之後,那熱鬧的祭典,悠揚的風笛與豎琴所奏的樂曲,還有熱騰騰飄著香味的食物,好像都不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口舌乾燥地一杯接一杯喝著紫紅的葡萄酒,在這醇美的酒香中,借著篝火明滅的光偷看旁邊青年的側臉。
其實尤莉也看太不清。
卡厄斯正如祭典的其他年輕人一樣,帶著繪有誇張圖案的面具,像是一個參加假面舞會的貴族公爵,但即便看不清臉,他修長脖頸上的喉結,他寬厚有力的肩膀,也依然使他有種區別於旁人的氣質。
就像漠然旁觀著人間的至高之神,儘管他站在人群中,有一種遊離於世的冷淡疏離,
尤莉忽然覺得在這一瞬間,他變成了那聖潔教堂里的神像,不容直視,不容觸碰。
隨時都會回到真正屬於他的神國。
被葡萄酒的酒氣熏得迷迷糊糊的尤莉,下意識抓住了他。
「卡厄斯……」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吟遊詩人帶著樂隊向他們這邊走來。
豎琴與風笛越來越近,樂聲和人群一下子將尤莉的話吞沒了。
人們伴著悠揚樂聲跳起舞來。
尤莉剛剛不知不覺喝了許多葡萄酒,雖然這個世界釀酒技術還不夠發達,度數也不高,但尤莉的酒量本身就不好。
被人群一衝,她有點暈頭轉向,逆著方向走了兩圈才反應過來自己走遠了。
不過等她再找到卡厄斯的身影時,他的身邊已經站了幾個年輕的少女,少女們做著最尋常的鄉間打扮,看神色像是在邀請卡厄斯去跳舞。
尤莉想也不想,氣沖沖地撥開人群大步走去。
「——不可以。」
醉得暈乎乎的尤莉嘗試了兩次,才順利挽住了卡厄斯的手臂。
她帶著顯而易見的醉意,眼睛都醉得發直,卻很努力地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齜牙:
「他不能和你跳舞!」
尤莉還戴著卡厄斯給她的面具,因此那女孩也看不出尤莉的真容。
「為、為什麼?」對面的少女也鼓起勇氣,「你喜歡他嗎?你要是喜歡,我們可以公平競爭嘛!」
這個世界的人對待男女之事一貫大膽又直率。
平民更沒有貴族規矩的束縛,遇見喜歡的人就會直接告訴對方。
尤莉被這少女的話說得一愣。
……她好勇敢哦。
比起這個勇敢直率,敢表達自己喜歡的少女,尤莉覺得自己又膽小,又懦弱。
那一點藏在內心深處的微妙情緒,在酒精和這個燥熱夜晚的煽動下,被無限放大。
「……我不和你爭。」尤莉嘴角委屈地下拉,藏在面具下的聲音隱隱帶著一點哭腔,「我、我爭不過你……」
那少女也被尤莉好像要哭的架勢驚住。
卡厄斯皺了皺眉,揭開了尤莉的面具,捧起她濕漉漉的臉龐,用指腹拭去她溫熱的眼淚。
「莉莉,你在哭什麼?」
喝得滿臉通紅的尤莉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
「我就是膽小!我就是沒用!我哪裡都不好!反正我永遠都爭不過,我不要他了行吧!」
無疾而終的初戀。
和此刻遙遠又若即若離的青年。
她捧著被摔碎過的真心,小心翼翼地想要把那僅剩下來的完好部分交給眼前的青年,又擔心一切只不過是自己再一次幻想出來的美夢。
而現實是,根本就沒有人想要她破破爛爛的心。
陷入自己腦內劇場的尤莉,哭得傷傷心心,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小可憐。
但只覺得她莫名其妙的卡厄斯根本不知道她在哭什麼,聽到她那句「不要他了」還有些生氣。
他一手捧著尤莉的臉,一手捏住她的后脖頸,迫使她必須昂頭直視他的雙眼,低低地對她道:
「不許哭。」
尤莉:……
尤莉:「你還是不是人啊,我都這麼難過了你還吼我!」
卡厄斯壓根不理她的抗議,有些粗暴地、用力地擦去她臉上的眼淚,一字一句告訴她:
「再說這種話,我不僅吼你,還會揍你。」
他好凶!
淚眼朦朧的尤莉癟癟嘴,更想哭了。
「但是——」他忽而語調又放柔了些,眼中滿是少女狼狽又委屈的倒影,「你不必爭。」
尤莉一下卡殼。
她喝得確實是醉了,好半天才獃獃地反問:
「……是、是嗎?」
「嗯。」
卡厄斯理了理她黏在臉頰的碎發。
「創世神不需要別的信徒,我是只屬於你的神。」
在遙遙傳來的歡快樂聲與暖黃色的燈火里。
尤莉忽然發現。
好像有人將那摔得被七零八落的真心,又重新拼湊起來,珍重地,放回了她的掌心。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