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峻與杜麟等人吃罷早飯後,返回了寢房。
一名小丫鬟幫著李峻穿好袍服后,轉身麻利地收拾著床上的被褥。
李峻望著小丫鬟的背影,突然想到了那股莫名的香氣,開口問道:「小蔓,平時都是你在收拾我這屋子嗎?」
小蔓一家人本是寄居在李家莊的外鄉人,之前隨著坪鄉的外遷到了仇池。
因為李家莊的人都受到了照顧,小蔓家不僅分到了田地,還住上了一處不錯的房子,家裡更有人在官商中做了夥計。
因為小蔓為人老實懂事,家裡又是從李家莊出來的,秀嫂子也就選她進了使君府做事。
聽李峻問話,小蔓恭敬地站直了身子,回道:「主君,也不都是婢子在做,還有個叫念君的姐姐會來這裡打掃。」
「念君.……?我怎麼好像沒見過呀?」李峻想了想,腦中的確沒有印象,也似乎從未見過這個人。
小蔓解釋道:「那個姐姐來得早,聽說買這座宅子的時候就在了,或許是舊家沒走的下人吧?」
「哦……」李峻點了點頭。
的確,這府中的丫鬟僕役他並不太熟識,多數的人與事都由杜麟在暫時管著,有些丫鬟一類的事情也是秀嫂子在處理。
「好了,你忙你的吧,我也該去衙門了。」李峻沒問出個所以然,便轉身走出了房門。
每日,李峻都要去趟州府衙。
雖說府衙的民政有李釗在處理,軍務上也有周靖的輔助,但李峻還是要去詳細地了解一些公務,如此才能對大局的掌控有所幫助。
馬車離開府門后,李峻閉著眼睛,懶散地靠在車廂上,腦子裡籌劃著一些事情。
車行了一段時間,他突然睜開了雙眼,想起了小蔓口中的那個名字,同時也記起了那股香氣的出處,那是宋褘身上的香氣。
之前,在洛陽城時,李峻就聞到宋褘的身上總會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這種香氣有別於胭脂香,也不同於香料的氣味,彷彿是與生俱來,讓他一直都覺得很奇怪。
「念君?舊家的下人?」
李峻在彎起嘴角的同時,也明白了杜麟為什麼會有那種怪異的笑。
使君府,李峻的寢房內。
宋褘正拿著一塊方巾,擦拭著房間內的每一處,儘管丫鬟小蔓已經收拾過了,但她還是想重新再擦一遍。
其實,她只是想在二郎的房間里多待上一會。
忙完了這些,宋褘摘下了面紗,輕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坐在了臨窗的書案旁。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
宋褘提起筆,在紙面上寫了這兩句話。
然而,她剛一寫完,覺得雖符合心境,卻多少顯得有些不妥。這畢竟是潘岳悼念亡妻的詩中句,二郎好好的,自己亂寫這些做什麼呢?
想到此處,宋褘趕忙想要將紙扔掉,只是剛揉成團,便聽身後有人說道:「怎麼?是寫錯了嗎?還是怕我知道你很想我呀?」
宋褘沒有轉身,而是背對著李峻笑了起來,淚水卻滴落在了書案上。
李峻上前一步,彎身從背後摟住了宋褘,輕聲道:「我才發現自己就是個傻瓜,本就應該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我到處找你,今天才明白你從未離開過我。」
李峻說著,攤平了那張被揉成一團的紙,提筆在那兩行字的下邊寫道:「怎忍不相尋?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似乎是怕宋褘再次消失不見,李峻在書寫的時候,另一隻手臂緊緊地摟住了宋褘,身子也緊靠在宋褘的背上,一行字竟是寫得七扭八斜,不堪入目。
「二……郎,都是……我不好。」
宋褘看著紙面上的字,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矜持,轉身摟住了李峻的腰,大哭了起來。
原來,那日在滎陽的相會,裴瓔與宋褘在汜錦河畔一番交心,使得宋褘明白了李峻真實的心意,決定回到李峻的身邊。
不過,她沒有入李府,而是應了裴瓔的要求,搬離了東籬巷,住在裴瓔提供的另一所宅子中,躲開了李峻的尋找。
兩人之所以如此做,裴瓔是想讓宋褘到梁州去照顧李峻,而宋褘也正有此意。
可是,兩個女人都清楚二郎是不會答應的。
李峻此行是去梁州赴任,更是要領兵征伐,如此兵戰之時,他連翠煙這個丫頭都不肯帶,又怎會讓宋褘跟著去呢?
因此,裴瓔將這件事情託付給了二哥裴松明,讓宋褘混在裴松明的眷屬中,如此才能安全地跟到梁州。
這種事情讓裴松明很為難,他不理解妹妹為何要如此做?要將自己的男人分給外人,可他也不敢亂替妹妹出頭。
畢竟,宋褘是李峻的救命恩人,也是李峻到處尋找的女人。更何況,妹妹已經接納了這個女人,他也只能無奈地應承了下來。
南鄭城的使君府是裴松明置辦的,宋褘也就以僕役的身份先進入到宅子中,藏在了李峻的身邊。
初始,漢中郡並不安穩,先期領兵而來的騫文與呂朗平定了一些亂軍后,整個漢中郡被武威軍掌控在了手中,南鄭也隨之安定了下來。
那些時日,李峻尚領兵在長安一帶,並未到梁州赴任,宋褘也便如同僕役般留在使君府,做著雜務等著心上人歸來。
隨後,李峻帶著眾人來至了梁州,也住進了使君府。
然而,一個大活人在宅子里,或許能躲過李峻的察覺,卻根本逃不過杜麟的眼睛,他入府的第二日便發現了宋褘。
不過,杜麟敬佩宋褘的為人,再加上宋褘的多番央求讓他心軟,杜麟也便閉緊了嘴,將這件事情瞞了下來。
宋褘之所以不願現身,是想看清楚李峻的心思,是否如同裴瓔所說的那般,杜麟也能猜到這一點。
其實,杜麟知道大將軍遲早都會發現,反正宋褘留在府中也不會丟,他倒樂意看著兩人如同捉迷藏的樣子。
床榻上,李峻側著身子,聽著宋褘的鶯鶯細語,撫摸著她那凝脂般的肌膚,笑道:「一個個都說忠心於我,其實都是騙子,尤其是杜麟,看我怎麼收拾他。」
此刻,雲雨過後的宋褘潮紅未褪,整個人都蜷縮在李峻的懷裡。
聽李峻如此說,宋褘嬌媚地央求道:「好二郎,你別責罰杜大哥,都是我苦苦央求,他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你若是罰了他,就成了我的罪過,好不好嘛!二郎!」
宋褘的聲音軟糯,人也長得楚楚可人。
即便是有了眉間的疤痕,也僅是美玉上的一點微瑕,無法掩蓋她的嬌美,尤其是那望著李峻的雙眸,柔情似水,蜜意綿綿。
瞬間,李峻覺得體內的那團火又燃燒了起來。
他捏了一下宋褘的羞處,故作不滿道:「你都能苦苦央求杜麟來騙我,那我一直在苦苦地找你,這筆帳該怎麼算呀?」
宋褘嬌羞地摟緊李峻,將雙峰緊貼在李峻的胸膛,近似囈語道:「妾身.……都聽……二郎的,盡君今日歡。」
佳人復得,李峻自是了結一樁心事。
但他還要做一件事情,就是要給宋褘一個名分,讓宋褘得到應有的尊嚴與尊重。
李峻已有正妻,宋褘只能以妾室的名分入李家。
納妾不是娶妻,不是正式的婚姻,妾也不是男方的正式配偶。
雖說如此,納妾也並非是一架小轎抬進家門那麼簡單,是要經過一定的步驟。
其一,就是納妾也需媒人從中說合。第二,就是納妾往往也要訂立一個文書。
不過,納妾的文書不能稱之為書,應叫做契,也就是一種買賣的契約。正是因為有了這種買賣關係,妾在入門后的地位註定是低賤的。
在家中,雖然妻與妾的職責都是侍奉丈夫、治內管家以及生兒育女,可妾室對於家主來說等同於奴婢。而在婢女和僕人面前,妾雖然應該是主子,卻也因權利的受限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另外,妾室不得參與家族的祭祀,妾室的親屬更不能列入丈夫家的姻親之內,就連所生的子女也必須認正妻為嫡母,而自己也只能為庶母。
對於這些,李峻早有所知。
裴瓔的親生母親梁氏便是妾,她在裴家卑微的地位,李峻也曾見過。
不過,在裴家家主裴城遠故去后,莒夫人與梁氏都搬去了滎陽城,梁氏託了女兒的福,身份早已不似從前。
妻與妾的區別,李峻分得清楚。
然而,他不想去分得那麼清楚,裴瓔與宋褘都是自己愛的女人,不應該有區別,更不該在家中有貴賤之分。
當然了,若是有個姐妹之分,李峻還是蠻贊同。
當下,李峻覺得無論是娶妻還是納妾,都應該有一個正規的儀式,也就是他固有思維中的婚禮。
婚禮一詞原為「昏禮」,習俗認為黃昏是吉時,會在黃昏行娶妻之禮,故而稱之為昏禮。
女人一生最美之時,就是身穿嫁衣的那一刻。
那種美不僅在於容貌與嫁衣的嬌羞艷麗,更是新娘由內而外所散發出的幸福與喜悅之美。
裴瓔有過這樣的美,李峻不想讓宋褘留有遺憾。
州府衙的官宅內,當宋褘戴上珠光寶氣的彩冠,望著銅鏡中端莊嫵媚的自己,雖知道大喜之日不該落淚,但幸福的淚花還是不爭氣地泛起在眼中。
作為妾室,她不該有此殊榮。
這的確是一份殊榮。
與娶妻一般無二的儀式,州郡各級官員女眷的簇擁,州衙的官宅作為出嫁之所,以及梁州乃至周邊州郡大員的祝賀。
宋褘懂得李峻為何要如此做。
二郎這是在讓世人知曉,宋褘是李峻的女人,是李二郎娶回家的愛人。
李峻確實是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不過,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敢如此地大張旗鼓,是因為裴瓔不在梁州,不在南鄭。
李峻真有些怕裴瓔,怕她傷心落淚,怕自己冷了她的心,怕她如同當初的宋褘一樣離開自己。
故此,若是裴瓔在梁州,李峻不確定自己敢如此做。
愛是自私的,並非是每個女人都能做到如此。愛也是包容的,但這份包容唯有愛之深切才會做到。
李峻體味到了裴瓔的愛之深切,他所謂的怕也是一種深愛,這種感情甚至要超於宋褘。
李峻的這點小心思,或許別人猜不到,騫韜卻看得通透。
一杯喜酒下肚,車騎將軍騫韜湊到杜麟的身旁,悄聲地說道:「老杜,你說大夫人要是在南鄭,咱們大將軍敢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嗎?」
騫韜熟識裴瓔,在李家莊時就很尊敬裴瓔,也知道大夫人在大將軍心中的地位。
至於二夫人宋褘,他聽說了一些,但也只是在南鄭這邊才見過,心中自然偏向大夫人裴瓔。
杜麟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撇嘴道:「給咱們大將軍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得意到這般。」
倒不是杜麟與騫韜對宋褘有什麼偏見,他們只是對李峻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議。
納妾呀!有必要做出如此的大排場嗎?
其實,不僅是他們兩個人,喜宴上的大部分人都認識大夫人裴瓔,心中也都是如此認為。
大家普遍認為李峻過於寵愛妾室,似乎對正妻有些不公了。
不過,大家的心中雖感奇怪,卻不妨礙吃喜宴的興緻,使君府所在的放承巷內,飲酒作樂聲持續了很久,直到夜半時分才漸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