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物換星移幾度秋 第七十二章 今年夏天的第一聲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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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鳳陵城城外以北有一片茂密的山林,山林之中百花叢生、飛禽走獸成群,更有一條小溪淌林而過……然而,這片資源極其豐富的山林,卻並不能給普通百姓帶來便攜的生活幫助,甚至於普通百姓連進入這裡都不被允許。一切只因為,這座山林被太僕寺劃為了皇家牧馬地。
在這座林間小溪畔上,有一個體態臃腫、做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執著竹竿垂釣。只是,看他的這幅模樣做派,卻怎麼也不像是一個正二八經的垂釣者。他手中雖然握著一支魚竿,可他的目光心神卻是完全沒有落在魚竿上面,而是落在了環繞在他左右的那幾個濃妝艷抹的美姬身上。而那幾名美姬自然也不是正經人家,面對身邊這中年男子的猥瑣舉動非但不惱,反而是一個個眉開眼笑,故意賣弄著自己的騷姿,顯然是在奮力討好著這個中年男子。
這名中年男子名叫張浦東,今年四十多歲,乃是是秦鹿帝國太僕寺中的一名下大夫,他的日常工作便是負責在這片山林里替皇家牧馬。
養馬倌這個職位雖然不怎麼好聽,可卻是一個實打實的清貴位置,尋凡人若是沒有門路,對這個位子也就只有眼饞的份兒。
事實上,張浦東就任這個位置也曾引起過有些人的不滿。他們想不通一個在朝堂上沒有半點關係,且還是個體態肥胖臃腫不堪的瘸子,為何能在這個位置上一坐便坐這麼多年?甚至還有人曾因為此事暗地裡對其使過絆子,可結果卻是,張浦東平安無事,背地裡使絆子那人最終卻是杳無音訊……而經此一事之後,世人自然也就知曉了,張浦東其實也是有關係的,只是任憑他們如何猜想,卻始終都猜不到,張浦東究竟抱住的是那一條大腿?有人曾猜測過是他的頂頭上司太僕寺卿,可是又有人曾看到過,太僕寺卿在他手底下的這個下大夫張浦東的面前表現的很是熱情,渾然不似他管轄著張浦東,反倒像張浦東管轄著他。也有人曾猜測,張浦東抱著的這條大腿,乃是統御九卿的文侯蘇百齡,說他在蘇百齡還未成為大名鼎鼎的文侯之前,便曾是蘇百齡府中所蓄養的一名食客。可這個說法,顯然也有一些站不住腳。因為,他若真是在替蘇百齡辦事的話,酬功之賜斷不至於會如此淺薄,替皇家牧馬這活雖看似清貴,卻也遠離了權力中心。
……一想起這些事兒,張浦東心中便暗笑不已。能坐上這個位置,他自然有門路的,且他的門路還不是一般的門路,而是蘇百齡見了都要俯首帖耳的秦鹿帝。
三十餘年前,當秦鹿帝國還未建國,姬顏還未成為秦鹿帝、只是一諸侯家的貴公子時,他便跟隨著姬顏左右了。若是單論起資歷的話,就算是文侯蘇百齡比起他來,都要差上三分。而他的真實年齡,自然也不是看起來的那樣,而是兩個四十都不止,畢竟,修行者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駐顏之法。
按理說,身為當今帝王還未發跡之前的家臣,他的官職更不應該僅限於此才對。可是對於這個職位,他卻是心滿意足。因為這個職位,是他親自挑選的。
秦鹿帝刻薄寡恩是不假,可是對於這些個曾經對他死心塌地,且又沒有什麼威脅性的家臣而言,卻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
張浦東清晰記得,他的主子秦鹿帝為了感念他的功勞,曾讓他在九卿之中任選其一,只是他卻獨獨選了這麼一個養馬的閑職。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自己一個瘸子,能替主子養養馬、儘儘心意,便心滿意足,又那敢奢求什麼權位呢……事實上,這也並非是他的託辭,而是他當時發自肺腑的想法。若說最開始,他對那般姬顏死心塌地,是為了給自己謀求一個遠大前程的話,倒也不假。可是那自打他一條腿被廢,且被斷定今生無緣逾越五境之後,他的心境便也發生了扭轉。對他而言,什麼榮華富貴、權力地位,都比不上…活著。
能在那場大戰之中僥倖活了下來,他便已然覺得自己是託了上天之福。至於,瘸了的這條腿、以及終生無緣逾越五境的代價,在他看來,也都是值得的。畢竟,這些代價是那個人所造成的。很奇妙,面對這一點,他非但沒有對那個人生出痛恨,反而是隱隱約約間還帶有一絲絲自豪。好似這些代價跟那人牽扯上一些關係,讓他覺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然而,他也清楚的知道,他之所以能夠活著,純粹是因為他當時根本就不夠資格落在那人眼中。而他這幅慘狀,也是因那人對戰別人時所傾泄出來的一道劍氣,殃及到了而已。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更加使得張浦東明白了活著的意義。從那之後,他所理解的意義,不再修行境界的高低,也不再是權利大小的誘惑,而是開始貪圖俗世之間的享樂。
所以,他才會放著那些實權官位於不顧,而選擇這麼一個閑散的差事。因為他知曉,以他主子秦鹿帝的性情,是絕對不會允許他手底下的臣子,有在實權位置上尸位素餐的。而這種閑散部門便大不相同,反之秦鹿帝還會感念於他以往所做出的貢獻,對其恩寵有加。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自從他選了這個養馬倌的活計之後,這座山林便成了他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類似於放馬訓馬這種粗重活計,自是有手底下人去做,而他則是在這方小天地里,盡情地享受著俗世間的榮華富貴。而秦鹿帝對此,非但沒有任何責罰,反而是對其賞賜不斷。遠的不說,就連環繞在他身邊的這幾名美姬,也都是秦鹿帝從宮中秀女中挑選出來賞賜給他的。
看著身邊的這四名美姬,張浦東不禁回憶起昨晚共處一室的香艷畫面,看著眼前的這一幅幅好皮肉,張浦東便開始渾身發熱。一隻手早就安耐不住,伸進了那名紅衣美姬的胸圍之內。那名美姬非但不惱,反而是眉含春水地望著他,刻意挺了挺胸,其它三名美姬見狀,亦是將自己的身體貼了上去,對著張浦東上下其手。張浦東此時哪裡還有半分釣魚的心思,手上魚竿早就扔到了一邊,兩隻手分別攀到了兩個美姬的身子上,還有一名美姬見狀,嬌笑著跨在了他的身體上,另外一名則是從後面環繞住了他的脖頸……一時之間,場中便洋溢著一股糜亂味道。
河畔不遠處的那些侍衛們眼看這般場景,皆是會心一笑、知情識趣地遠離了這裡。顯然,對於張浦東這種白日宣『淫的事情,他們早已是見怪不不怪。
眼看手底下那群懂事的下屬早已遠遠避開,張浦東更是毫無忌憚,直接撕開了跨在他身體上那名美姬胸前的衣衫,將腦袋埋了進去……張浦東嘴裡一邊哼哧著,腦海里不禁想到:「這才是神仙該有的生活,修行!修行!修行的本意又哪比的上人世間這男女之間的美好情慾?」
就在此時,原本鳥語聲不斷地林間突然變得寂靜起來。緊接著,便響起一陣細細索索的尖銳聲音,就好似是一個無聊到極致的人,拿著小刀在鐵板上來回划拉一般,聲音無比的刺耳。
張浦東聽著這個聲音,渾身一個激零,剛剛還火熱、堅硬的身軀,瞬間變得萎靡不振、冰涼瘮人。
騎跨在他身子上的那名美姬,本已開始閉眼享受,此時驟見他這般模樣,自是有些欲求不滿。心中雖然早已開始鄙夷,但臉上還是很好的保持著嬌笑,沖著張浦東媚眼如絲地舔了舔嘴唇,再次埋下頭去。卻不曾想,這次張浦東竟是一改往日溫柔體貼、憐香惜玉的模樣,竟是一把將她從自己身上掀翻下去。嘴裡不住地喃語道:「他來了,他來了……」
其它幾名美姬見狀,自是停下了自己手底下的動作,互相對視了一眼,只覺得莫名其妙,更有人開始往四周觀望,不知張浦東口中「他」,究竟指是什麼。
「聽見了嗎?你們幾個都聽見了嗎?」張浦東神情慌張地不住追問道。
一名美姬見狀,壯著膽子詢問道:「老爺,您是在說什麼呀?這些聲音不過是蟬鳴聲而已。」
「對呀!老爺,就是蟬鳴聲。只是好奇怪,今年夏天的蟬鳴聲怎麼比以往來的這麼早?」又是一名美姬附和道。
聽著兩名美姬口中的「蟬鳴」二字,張浦東也是映證了自己心底里的猜想,霎時間,他便已是面如死灰、汗如雨下……
「你們快看,那是什麼?」另一名美姬突然驚叫道。
幾人順著她手指的放向望去,卻只見頭頂樹梢上面,正趴著一隻剛剛褪去軀殼的幼蟬,它渾身呈現出淡綠色,肢體還比較柔軟,兩隻黑米粒大小的眼睛還沒開始轉動,那對透明的薄翼還沒完全施展開來……但是它胸腹間的鼓膜卻已在上下起伏、不住地振動。
「是一隻還沒完全長成的幼蟬而已,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的嗎?」紅衣美姬不滿地埋怨了剛剛驚叫的那名美姬一句。
另一名美姬則是開口說道:「這隻幼蟬好可愛呀!」
「幼蟬而已!」
「可愛!」
聽著這倆美姬不知死活的話語,張浦東只覺得自己的嘴巴很乾、很苦,心中早也是拔涼拔涼的……
一蟬入林,百鳥壓音。
這隻蟬,又怎麼可能會是普通的蟬?只能是傳說中的那「一十七年蟬」。
張浦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嘴裡不住地念叨著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之類的話語。
四名美姬見到張浦東這般姿態,一個個也是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浦東苦苦哀求了好一會之後,眼見林中除了那隻還未完全長成的幼蟬在不住鳴叫之外,再無別的蟬鳴聲響起,也沒有聽見任何回應聲之外,張浦東『突然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只見他憤然地站起身來,抄起剛剛的魚竿,便朝著樹梢上的那隻幼蟬,奮力砸了下去。
「嗖」的一聲,竹竿裹挾著風勢,轉瞬即逝,剛剛幼蟬趴著的那根樹梢早已在竹竿抽打下,變成了一攤細碎的粉末,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而那幼蟬卻在竹竿即將臨身的前一刻,突然展開翅膀無聲地飛往了別處。
一時之間,林間一片寂靜。
然而,還不待張浦東反應過來,只來得及寂靜了一瞬的林間,突然變得聒噪起來。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茂密的林間突然出現無數只蟬,有藏於樹枝之後,又沒於落葉之間,有懸挂在樹枝頭抖動,還有從泥間剛剛探出頭來……它們姿態萬千,卻都在重複著同一個動作,那就是胸腹間的鼓膜在不住的振動。
霎時間,萬蟬齊鳴。
蟬鳴之聲遍布林間,震耳欲聾。
……
「啊?怎麼突然間有這麼多的蟬?」有一名美姬不禁開口詢問道。
然而,卻無人開口回應,一個個都顯然是被眼前這一幕,震懾住了心魂。
蟬聲愈鳴愈戾,愈鳴愈凄涼……林間雖無風起,然而樹木的枝葉卻是無風而自動。
張浦東看著這滿林的寒蟬,聽著著凄涼的叫聲,臉上表情開始變換不定,似煞白恐懼、似失神無助、似……變幻無數次后,張浦東的臉上只餘下一幅恐懼中帶著几絲猙獰的面孔。
他抬頭望著這滿林寒蟬,似乎想張口說些什麼。卻是只發出了陣陣嗚咽,他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卻發現如手處一片濕潤,有殷紅的鮮血從手指間溢出……就在這時,他看見他最開始他執竿抽打的那隻幼蟬,剛好從他的眼間飛過,幼蟬輕薄透亮的雙翼上面,隱隱帶有一絲絲殷紅。
蟬鳴不絕於耳,又有無數只寒蟬從他身邊不住的飛過,而他的身體亦是突然迸發出無數條殷紅的血線……不知過了多久,張浦東無力地癱軟在地,殷紅的血跡早已在他身下淌成一片,他渾身上下除了脖子上面的那顆腦袋,還完好無損之外,脖子以下的身體早已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傷痕處的皮肉向外凄慘地翻著,像極了秦鹿帝國律法中的極刑「千刀萬剮」。
他張開了嘴巴,睜著兩顆煞白獃滯的眼睛,死死的望著頭頂林間的無數寒蟬,儼然便是一幅死不瞑目的模樣,只是他的眼神中除了無盡的恐懼、懊悔之外,再無別的情緒。
他的確很懊悔,如果再給他從來一次的機會的話,他絕對會在聽見第一聲蟬鳴的時候,便選擇自我了結。
林間的那四名美姬,早已被這一幕嚇的魂飛魄散,這一刻,她們甚至於連女人最基本的天性「尖叫 」都忘卻了。看著躺在血泊之中的張浦東,以及林間那密密麻麻還在不住鳴叫的寒蟬,這幾名美姬皆是一聲不響的暈倒在地。
而就在這個時候,震耳欲聾的蟬鳴之聲,卻是逐漸開始衰弱下來。
直至最後,林間再次歸於一片寂靜。非但再也沒有半點蟬鳴之聲,亦是連半隻蟬的蹤跡都沒有……就好似剛剛那一幕,完全不曾出現過一般。
只是,地上死不瞑目張浦東,以及那四名陷入昏迷的美姬,卻是證明著,他們剛剛的的確確聽到了,今年夏天的第一聲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