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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多的是身不由己

  慕之明走出牢獄后,沒有立刻離開,他沿著牢獄磚牆往後走,至無人長滿荒草的地方。

  慕之明攏緊身上的粗麻衣,在這孤寂蕭瑟的角落坐了下來,為禦寒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他呼出一口白霧,喃喃:「除夕夜,應當守歲,我得陪陪你。」

  不遠處,京城裡爆竹聲聲,新桃換舊符,家家戶戶皆有煙火氣;而此地,慕之明側額輕抵冰冷的牢獄磚牆,飽嘗生離之苦,他手撫著磚牆,粗糙砂礫磨疼手指,痛得無法忽視。慕之明剛哭過,眼眶還紅著,只是垂眸再抬眸之際,眼底已無哀傷,目光的堅定猶如玄鐵淬火,岳鎮淵渟。

  他豈是坐以待斃之輩。 -

  三日後,宮城團回凜嚴光,鳳儀宮。

  剛過除夕,宮中本該是熱鬧繁華的盛景,但如今皇上還病重卧榻,太后和皇后又日日都在寶華大殿為皇上燒香祈福,所以今年連年夜宴都未辦,處處冷清。

  這天清早,貴妃娘娘睡醒後下榻,對鏡理妝,其貼身侍女小雁站在她身後,手持牛角梳認真仔細地替她梳著烏黑柔順的青絲:「娘娘,方才賢妃娘娘派人來說,從明天開始,由您侍疾三日。」

  「知曉了。」貴妃娘娘道。

  小雁嘆口氣:「娘娘你說,如果皇上的病一直不見好,可怎麼辦啊?倘若哪天,皇上駕鶴歸西……」

  貴妃娘娘:「噓。」

  小雁閉了嘴。

  小雁安靜了片刻,又道:「我只是擔心娘娘,這些年,娘娘對皇後娘娘處處忍讓,可她還是事事找茬,恨不得弄死娘娘,當時我們在冷宮的那些腌臢吃食,不就是皇後娘娘命人做的手腳嗎?若真有一天皇後娘娘成了太后……」

  貴妃娘娘打斷她的話,說:「小雁,你聽過一句話嗎?」

  小雁:「什麼?」

  貴妃娘娘拿其梳妝台上的螺子黛,嫻熟描眉,她輕聲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小雁:「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呢?」

  貴妃娘娘放下螺子黛,望著銅鏡里的自己姣好的容貌,輕聲:「我剛入宮時,原是住皇後娘娘的宮裡的,由她教導宮規。」

  「天哪。」小雁捂嘴,「娘娘你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不。」貴妃娘娘搖搖頭,「那時候的皇後娘娘待我很好,她會拉著我的手,笑著說,哎呀,天下竟有這般標緻的人兒,但是後來……」她說到此處,嘆了口氣,「後來我獨得皇上恩寵,一切都變了。」

  小雁撇嘴:「誰讓皇上喜歡的是娘娘呢,她自己爭不過,就要因嫉妒害您嗎?」

  「爭不過……」貴妃娘娘喃喃著這三個字,柳葉眉微蹙,黯然神傷地感慨,「小雁,你知道嗎?我生濟安時血崩,差點沒了性命,所以皇上沒日沒夜陪了我三日,也是這三日,太子生病高燒不退,但是皇後娘娘一個太醫都尋不到,因為所有的太醫,都在鳳儀宮。」

  小雁呆愣,一時不知言語。

  貴妃娘娘輕聲:「這深深宮闕,多的是身不由已的人……」

  正此時,一位侍女小步進內室,貼在貴妃娘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嗯?!」貴妃娘娘驚訝,「快讓他進來,小雁,幫我綰髮,快些。」

  「欸!好!」小雁點點頭。

  不多時,慕之明走進內室,他明顯是偷偷進宮的,穿著宦者衣裳。

  貴妃娘娘屏退左右,拉慕之明坐在自己身旁,問道:「小離朱,你怎麼以這副模樣進宮?說起來濟安和詣兒好久沒入宮來看我了,而今太子監國,定事事針對你們,大家都還好嗎?」

  慕之明:「大家都安好,貴妃娘娘,我不能在宮中久留,有件事,你聽我說。」

  貴妃娘娘點點頭,凝神細聽。

  慕之明將皇上是中毒並非生病的事告訴了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聞言先是錯愕,隨後定了神,她問:「我能做些什麼?」

  「我希望貴妃娘娘您能救醒皇上。」慕之明把驗毒的藥粉和解毒的葯一併交予貴妃娘娘,並將如何使用和藥效都告訴了她。

  「服藥期間,絕不能再碰毒?」貴妃娘娘攥著藥瓶,反覆確認。

  慕之明點點頭。

  「我知道了。」貴妃娘娘收好兩種葯,伸手輕撫慕之明側鬢,她溫柔地笑著,「小離朱,你瘦了,要乖乖吃飯,好好照顧自己,宮裡的事,就交給我吧,你放心。」

  慕之明離開后,貴妃娘娘喚來小雁,問她:「我侍疾后,由哪位妃子侍疾?」

  「回娘娘的話。」小雁說,「是德妃娘娘。」

  貴妃娘娘:「德妃姐姐之後呢?」

  小雁:「皇后。」

  貴妃娘娘神色微變,目光撲朔,沉思起來,半晌后,她對小雁說:「你以我頭疼為由,召匡大夫來鳳儀宮一趟。」

  小雁點點頭,立刻去辦。 -

  慕之明離開宮回到侯府時,因太過疲憊,在馬車上闔眼睡著。

  到府前,聞鶴音將他輕輕搖醒:「少爺,少爺。」

  「嗯?」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聞鶴音:「到侯府了。」

  「好。」慕之明揉搓眼睛,與聞鶴音一同下馬車。

  聞鶴音擔憂地說:「少爺,你要不歇息一會吧。」

  他話才說完,府上的奴僕急忙慌張地跑來:「侯爺,賢王殿下來了,在偏廳等你。」

  「我這就去。」慕之明一瞬清醒,腳步匆匆。

  他於府邸偏廳見到傅濟安。

  「慕哥哥。」傅濟安見到他,連忙問,「見到我母妃了嗎?葯都給她了嗎?」

  「嗯。」慕之明點點頭,「貴妃娘娘冰雪聰明,定有辦法救醒皇上。」

  傅濟安點點頭,臉上的擔憂卻一點沒少,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慕之明,神情為難,似有話難說。

  慕之明一眼就發現了傅濟安的不對勁:「出什麼事了?」

  「慕哥哥,你先坐下。」傅濟安道,「我再同你說。」

  慕之明哪會願意坐,驚恐失色地上前一步:「是顧將軍出什麼事了嗎?」

  傅濟安嘆了口氣,他道:「慕哥哥,我接到密信,說太子傅啟已決定十天後於大理寺牢獄將顧將軍縊首,他怕有鬧事劫囚者,打算先殺后昭示。」

  慕之明聞言身子微晃,失神地不停重複:「什麼……十天……只有十天了……」

  傅濟安忙扶住他:「慕哥哥,你別擔心,說不定十天內,父皇因服解藥不再昏迷,他醒了以後定會為顧將軍主持公道的。」

  「不行……」慕之明搖頭,「我不能賭,我不能拿赫炎的性命去賭……阿音,阿音。」

  聞鶴音循聲匆匆跑進偏廳:「少爺,你喊我?」

  慕之明壓下心中的慌亂,語氣堅定地說:「備馬車,我們這兩天有很多地方要去。」 -

  三日後,肅王府,池塘結薄冰,欄杆砌白雪,傅詣身披墨狐大氅,獨自坐在庭院水榭閣樓里飲茶。

  有暗侍走上二樓,單膝跪地行禮,隨後走到傅詣身旁,貼著他耳朵說了什麼。

  傅詣端茶至唇邊的手一頓,抬眸問:「他真的一府一府去求人?」

  暗侍點點頭:「是,昨天因御史大夫宋大人拒絕見他,他在府前淋著雪跪了兩個時辰。」

  傅詣放下手裡的茶杯,若有所思,半晌后問:「太子不知此事吧?」

  暗侍搖搖頭:「他做事謹慎,若非昨日那一跪,連我們都不知有此事,更不要說傳進宮裡的消息,兄弟們都盯著。」

  「那就好。」傅詣滿意地點點頭,不緊不慢地飲下熱茶,「我現在倒覺得好奇了,他難道會不知,只要是太子監國,就算顧赫炎能活,也只是庶人,他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為何還要如此屈尊、大費周章地救顧赫炎呢?」

  正此時,有奴僕快步走上閣樓,拜地行禮:「王爺,宣寧候求見。」

  「哦?」傅詣挑眉,「說曹公,曹公到,請他上來吧。」

  「是。」奴僕俯身退了下去。

  暗侍也行了禮,消失在樓梯盡頭。

  片刻后,奴僕領著慕之明至水榭閣樓,隨後行禮告退。

  一時間,閣樓只余傅詣和慕之明兩人。

  「離朱。」傅詣神色波瀾不驚,笑意溫和,似覆面具,「怎會突然來尋我?來,坐我對面,我親手烹茶予你,這可是上好的君山銀針,你定不願錯過。」

  慕之明深吸一口氣,朝傅詣走了三步,忽而一撩下袍,雙膝重重跪地。

  傅詣提紫砂茶壺的手一頓,隨後緩緩放下,他看向慕之明:「離朱,你這是做什麼?」

  慕之明這些天,說了很多很多話,聲音都已沙啞,他道:「肅王殿下,求你助我,救顧將軍。」

  傅詣道:「你我之間,何需如此?」話雖如此,卻未起身上前扶慕之明。

  慕之明沒有和他打啞謎,直截了當地說:「因為顧將軍身亡對你有利。」

  聞言,傅詣的笑意淡了一些,他道:「離朱,你真的很聰明。「

  說著他站起身,走到慕之明面前蹲下,隨後伸手按住他膝蓋未觸地的部分,五指慢慢使勁。

  慕之明膝蓋已紅腫淤青,跪地本就勉強,傅詣再這麼作弄,疼得他渾身一抖,死死咬著牙才沒喊出聲。

  傅詣收回手站起身,嘆道:「聽聞你跪地求人,竟是真的,離朱,你圖什麼?」

  慕之明吞下疼痛,低聲道:「肅王殿下,只要你肯幫我救出顧將軍,我什麼都願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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