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才腦子有疾呢
偏廳,慕之明站在門口深呼吸數下,平復心緒,撫衣襟後走進,俯首合掌作揖:「父親,母親。」
屋內,慕博仁和龔氏端坐於四君子木雕座屏風前的太師椅上,龔氏含笑,慕博仁抬頭撇了慕之明一眼:「胡話說完了?」
「說完了,父親莫怪。」慕之明笑道。
「哼。」慕博仁拍太師椅的扶手。
「好啦,好啦,誰人一輩子不做噩夢,不說兩句糊塗話呢。」龔氏朝慕之明招手,「離朱,來娘這。」
慕之明走到龔氏身旁,龔氏溫柔執其手,低眉淺笑道:「離朱,方才喚你前來,是想告知你,下月的春獵祭祀,貴妃娘娘召你爹和你入宮,同行前往九曲山,沐聖上恩澤,願此年安康太平。」
春獵祭祀,四個字輕飄飄地盪進慕之明的耳朵里,立即化成一張無形的枯骨利爪,狠掐重擰著慕之明的心臟,令他呼吸一滯。
因為,那是前世一切孽緣禍亂的開端。
前世春獵祭祀上,慕之明所騎駿馬因被野獸衝撞發狂,載著慕之明在深林里狂奔亂撞,一片混亂之中,慕之明被甩入山澗深潭中,溺水失去意識。
而後,五皇子傅詣不顧危險,躍進深潭將他救起。
從此,慕之明一心報恩,步步走錯,踏入萬劫不復的苦痛深淵。
「離朱,囑你的事,可聽清了?」慕博仁道完宮中種種規矩,問道。
慕之明從前世夢魘中掙出,呼吸不順,顫著聲答:「孩兒聽清了。」
他俯首,再抬頭,目光如極地千年寒冰般冷,更如烈火淬鍊后的玄鐵般堅硬,慕之明下定決心,今世,定要親手斬斷一切,不再重蹈覆轍。
慕之明思來想去,開始學水中憋氣。
春獵時,他的馬是御賜的,不可不騎。
若必有一劫,那他便自渡,只要他能自己從山澗深潭裡浮起爬出,無需他人救,就不欠任何命債。
不過如今早春天寒,在河流溪水裡習水性並不明智,慕之明記得府邸有個大浴桶,他年幼身子尚未長開,在那大浴桶里整個人剛好能浮起來。
「採薇姐。」慕之明回廂房后急匆匆喚來採薇,「煩請你幫我個忙,將府邸里能尋到的最大木浴桶置我房內,盛滿熱水。」
採薇雖疑惑,但仍照做。
此後過了數日,這天,慕之明正整個人浸在房內盛滿水的木浴桶里練習憋氣,忽而聽見採薇在敲門:「少爺,匡大夫來了。」
嘩啦一聲,慕之明從水裡竄出,掀起水花,猛地咳嗽。
站在屋外的採薇聽聞動靜,擔憂地說:「少爺,您又沉在水裡嗎?可別嗆疼了嗓子啊。」
「沒事,咳,匡大夫怎麼來了,咳咳。」慕之明吐水摸臉,動作麻利地爬出浴桶,擦凈身上的水,穿好中衣,隨後採薇走進屋裡,替他綰髮穿外袍戴佩飾,一一不落。
儀容收拾畢,慕之明急遽地去正廳見匡大夫。
匡大夫乃御醫,與慕之明其父為多年老友,兩家人關係甚是親近,慕之明從小有個頭疼腦熱的,全靠匡大夫醫治,慕之明素來尊師敬長,此刻不敢怠慢,小跑至正廳,見匡大夫拎著黃花梨雕鳥雀小藥箱坐在那,連忙迎了上去:「匡大夫,您怎麼來了,今日沒進宮入太醫署當差嗎?」
「哎呦。」匡大夫一見他來,面容擔憂地站起身,抓著慕之明的手腕號脈,「離朱,你近來出什麼事了?」
「我沒事啊,我能出什麼事。」慕之明迷茫答道。
「你身邊的那個小侍衛尋我來的。」匡大夫憂心忡忡地指著側額,「他說你腦子這兒出毛病了!」
慕之明:「……」
匡大夫:「天天泡在浴桶里發瘋發癲啊!」
慕之明:「……」
半個時辰后,慕之明追著聞鶴音滿院子上躥下跳地跑,勢必要狠狠揍他一頓:「聞!鶴!音!你給我站住!你才腦子有疾呢!」
聞鶴音足尖輕點,飛躍至庭院竹林四角乘涼亭子上,手攬寶頂穩住身子沖著下方喊:「我沒說錯啊,你成天浸在浴桶里不理人!沒病誰會這樣啊!」
慕之明不會輕功,站在涼亭前,仰頭氣急敗壞地喊:「你給我下來!」
聞鶴音搖頭:「聽不見,聽不見。」
慕之明捋袖子:「好,你有本事一輩子呆在上面!別下來了!」
倆人正鬧著,雨潤如酥,絲絲飄落,慕之明才舉起手遮頭,採薇便拿著油紙傘疾步趕來,「行罷,行罷,鬧得天公都瞧不下去了,賜雨澆你倆。」她撐起傘,給慕之明擋雨,又對著涼亭頂喊道,「阿音你還不下來?成了落湯雞,染了風寒,我可不管你。」
聞鶴音磨磨蹭蹭地躍下涼亭,就見慕之明陰惻惻一笑,隨後撲過來抓他。
「啊!採薇姐救命啊!」聞鶴音躲到採薇身後,伸手攥著她的衣袖,拉她擋住慕之明。
「別說是採薇姐,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慕之明指人怒喊。
兩人一前一後,你追我趕地繞著採薇轉圈,採薇被拽得東搖西歪,無可奈何道:「少爺,方才那粗鄙用詞可萬萬不能在老爺面前說啊,哎唷,你倆真是折煞我了,且聽我說,今日匡大夫在府邸,國公設宴款待,少爺不可遲至,快隨我去換身衣裳,在宴客廳候著吧。」
桃杏沾雨,芳菲春意,今兒個的燕國公府邸,其樂也融融。
日子一晃,終是到了慕之明入宮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