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深秋11

  可是九月深秋確實對他下不了手。

  她的理智告訴她,  應該趁現在殺掉他,如果不殺掉五條悟,她無法真正地報仇。

  她的理智是這樣警告她的,  她的身體卻叛逆地退縮了,手指深深陷入乾澀的沙粒之中,滿指甲都是沙子。

  我有病嗎?

  不對,  我好像真的有病。

  九月深秋盯著他的眼睛,  他解除無下限術式的行為對她而言更像是挑釁,  腦子裡翻湧著無數個畫面,  九月深冬死在她面前的畫面。

  十年前,  九月深冬放走了一隻特級咒靈,因為那隻咒靈會說話。

  它懇求身為同類的深冬救救它,深冬不忍心,  終於還是放走了它。

  此後一個月,  那隻咒靈不斷作惡,  害人無數,九月深秋為了收拾這個爛攤子,一面頂著上面那些人的施壓拚命挽救深冬,  一面到處尋找那隻咒靈。

  維護異類的一個月,  加上特級咒靈殘害數百人的罪責,  九月深秋終於被高專除名,成為史上最為惡劣的詛咒師之一,  可她仍舊不肯交出九月深冬。

  上面決定聯合對她進行圍剿,為了捉拿那隻通人性的異類。

  九月深冬對於間接害死數百人愧疚不已,  為了洗脫九月深秋的罪名,  她主動獻出生命。

  她自行挖掉雙眼,  四肢被咒靈分食,  最後的懇求是希望他們放過九月深秋。

  他們答應了她。

  可九月深秋卻在這時候趕來了,她不顧所有人的阻攔和威脅,在最後一刻,從咒靈的口中搶回了深冬的頭顱。

  「那隻咒靈為你所做的一切,全部打了水漂,你依舊是令人憎恨的罪人。」他們對她說。

  「那又如何?我不稀罕你們這群人的寬容。」她說。

  她用血畫下新的煉成陣,消失之前,給他們留下十年不見的遺言。

  「你們也該嘗嘗,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滋味,不過你們不要著急,只要我還活著,在場的每個人都會有那個機會。」

  她的負面情感在交易的過程中被削弱,十年的磋磨,恨意早已被時間深埋。

  壓抑整整十年,一朝爆發。

  九月深秋的記憶最終停留在九月深冬死去的那一天,而記憶最深處涌動的唯一,是替深冬報仇。

  ……

  ……

  五條悟篤定她不會殺死他,她更不會殺死任何一個無辜之人。

  「你是眼瞎了嗎?剛才如果不是你攔著,那三個小孩早就已經死了。」九月深秋對此嗤之以鼻。

  五條悟托著下巴,沖她眨眨眼,拖長腔調答:「如果我真的眼瞎的話,怎麼會愛上深秋?」

  「你有病……」

  未說完的話突然止住。

  一息的寂靜。

  九月深秋愣愣地看著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

  什麼愛?愛什麼?愛誰?

  她左半邊耳朵重重嗡鳴,好似誰在她耳邊開了一槍,餘波震得她久久回不過神。

  她下意識後退半步,絆到沙坑凸起的邊緣,一屁股坐到地上。

  五條悟靜靜地看著她,這一次竟然沒有去拉她,任由她被震驚所掩蓋。

  他歪頭,用食指抵著嘴唇,眼梢微一上揚:「原來深秋真的喜歡聽我說這種話啊,愛你哦,我愛你哦,超級愛你,一天看不見你就難受得想要立刻翹班——」

  九月深秋沒敢聽完,她落荒而逃了。

  五條悟看著她狼狽的背影,抬起手,從指縫裡觀察著她的背影,惡趣味地笑了起來。

  居然會被他的告白嚇到,一驚一乍的深秋真可愛。

  ……

  ……

  九月深秋攻擊小男孩的照片被人拍了下來。

  京都是保守派的大本營,九月深秋本就是保守派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對她的監視遠比想象中的嚴密。

  為了抓到她的危險罪行證據,保守派不知蟄伏了多久,這一次,終於被他們抓了個現行。

  此時,對一切一無所知的九月深秋正漫無目的地到處亂走,她腦子裡和心裡亂得很,她想不通,她到底在做些什麼。

  該報的仇沒有報,該殺的人沒有殺。

  她還能做什麼?

  九月深秋仰頭看了看枝繁葉茂下的天空,清澈的藍色讓她無端想起五條悟凝視她時那個露骨的眼神。

  [我愛你哦。]

  耳邊再次出現令她煩躁的幻聽。

  她和五條悟究竟是如何認識的?

  九月深秋努力去回憶,最後卻發現,她竟然沒有一絲有關五條悟的記憶,除了聽說過他的名字……這不應該,明明她畢業於高專,五條悟也畢業於高專,她總該見過他的。

  九月深秋坐在花壇邊緣,灌木叢抻出來,扎著她的背,她恍若未覺,直到一隻流浪貓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舔舔她的手指。

  她疑惑地低頭,發現那隻黑白色的貓咪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似乎是被人戳瞎的。

  「……人類果然還是應該滅絕。」

  她嘀咕著,去店裡買了麵包和牛奶,撕開一點點,丟給那隻獨眼貓。

  獨眼貓並不怕生,叼著麵包片,大膽地湊到她身前,討好地蹭蹭她的手指,想要喝牛奶。

  「真是不怕死。」九月深秋撕開牛奶包裝,用手心盛著牛奶喂獨眼貓,「眼睛都被人類戳瞎了,為什麼還是要親近人類?為什麼不憎恨人類呢?你說你是不是傻的?」

  貓當然不能回答她。

  「大概是因為,拯救它的也是人類。」另一道男聲回答了她的問題。

  九月深秋皺眉,抬起頭。

  黑色短髮的男生單手插兜,長了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偏偏頭髮不羈地四處亂翹。

  像海膽。

  九月深秋的目光下移,發現他的手裡拿著牛奶,除此之外,還有眼熟的貓糧。

  她瞭然:「救了獨眼貓的,是你?」

  「只是路過的時候看見了,隨手幫了一把。」伏黑惠似乎不太喜歡和陌生人來往,也不喜歡靠近陌生人,撕開貓糧后,隔空扔了過去,「這隻貓很傻,被人救過一次之後,就忘記了所有不好的回憶,它認為人類是無害的,總是喜歡靠近路過的陌生人。」

  「不是所有人類都是好人。」九月深秋看著獨眼貓啃著貓糧,「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去接受它的善良,它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而後悔。」

  「所以你說的沒有錯,它確實很傻,讓人十分不放心。」伏黑惠說,「一段時間沒有看見它,就會忍不住去想它去了哪裡,有沒有遇到危險,會不會被其他人抓起來。」

  他只是有感而發,並非意有所指,可九月深秋卻從他那些話里莫名地想到了五條悟。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如果擔心它,為什麼不領養它?」九月深秋問。

  伏黑惠指指灌木叢里到處亂竄的野貓,誠實答:「我養不起這麼多隻貓。」

  九月深秋:「……」

  獨眼貓吃飽喝足,攤著肚皮躺在她手指上曬太陽。

  九月深秋摸摸它的尾巴,偏頭看向伏黑惠:「小朋友,你看起來有點眼熟,你也是咒術師?」

  伏黑惠對於「小朋友」這個詞表示了一瞬間的無語,這種詞,讓他想起煩得不行的五條悟。

  他自動忽略前半句,只回答了後半句:「算是。」

  「哦,是還在念國中?」

  「……是。」

  「真不錯。」九月深秋說,「我討厭咒術師。」

  「啊……」伏黑惠伸手扶了一把跳到他肩膀上的一隻白毛,隨口問道,「為什麼?你也是咒術師。」

  「我可不是咒術師,我是詛咒師。」九月深秋微微笑,「小朋友聽說過詛咒師嗎?樂於殺害普通人類和咒術師的壞人哦。」

  伏黑惠對她突如其來的敵意感到莫名其妙:「你又不是壞人。」

  九月深秋:「你真該去看眼科。」

  伏黑惠把肩膀上不斷撓他頭髮的白毛提溜到地上,他的頭髮翹得更厲害,語氣卻意外的平和:「高專今年聘請的課外老師,禪院前輩經常稱讚的美女老師,五條老師的妻子——九月老師,怎麼可能會是壞人?」

  ……

  ……

  九月深秋失蹤了一下午。

  其後,京都某國中發生咒靈綁架學生事件,共十二名被綁架學生,十一名性命無虞,一名失蹤。

  經勘察,現場留有九月深秋的術式痕迹。

  十一名學生里,有三名恰好是十年前曾圍剿過她的咒術師的後代。

  他們拿著九月深秋使用沙錐攻擊兩個無辜小男孩的照片,以及十年前她曾說過的那句「你們也該嘗嘗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滋味」,生硬地為她套上「重生的詛咒師」之稱。

  京都對她仇恨許久的咒術師們傾巢而出。

  ……

  「是不是很像,十年前,深秋被誣陷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件。」家入硝子給五條悟打了個電話,「我簡直不敢相信,這種破綻百出的借口竟然能夠說服那群蠢貨——果然不愧是蠢貨,愚蠢的地步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如果深秋真的想殺了他們的後代,絕對不會留下至少十一個完好無損的孩子。」

  五條悟用手機翻看著伊地知剛剛給他傳來的附件資料,有關京都校的咒術師們。

  「他們不是蠢,他們只是恨深秋。」五條悟按滅手機,眼底翻湧著深色的藍。

  家入硝子停頓了一下,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什麼意思?」

  「追過去的咒術師里,至少有兩個,是十年前那件事情的受害者後代。」

  也就是說,其他的咒術師有沒有資格圍剿九月深秋,不好說,但至少,其中有兩個咒術師,比誰都有資格憎恨九月深秋。

  九月深冬的心軟,使咒靈逃脫,而咒靈殘害數百人,這數百人的後代當然恨她。

  可九月深冬早就死了,他們無法恨一個死人,只能將恨意轉移到死也不肯交出「罪魁禍首」的九月深秋身上。

  遠在高專的家入硝子聞言,嘴唇發顫,說不出一個字。

  五條悟踢開攔在他面前的椅子,再也沒有心情陪這群老頭子周旋。

  「同一個手段,使用兩次真的很沒有意思。」他提起其中一個老頭的衣領,在對方漲成紫色的臉色下,逼近他的眼睛,眸色冰冷地吐字。

  「十年前,是你們騙我去的國外,十年後,還想用什麼借口把我留在這裡陪你們閑扯?評估我的未婚妻危險程度?衡量她所做的善事是否足以抵消她犯下的罪行——我竟然為了這種一聽就是扯淡的借口,浪費兩個小時的時間,陪你們這群半截身子都快要埋進棺材的老頭嘮嗑?

  「明知道你們這群固執己見的老傢伙對我的未婚妻不懷好意——愚蠢的不只是你們,還有我。」

  說完,揚手重重一甩,老頭子慘叫著順著那股強悍的力道狠狠摔出去,咣當一聲撞到牆上,終於翻著白眼抽搐著暈過去。

  他這一路撞翻整張桌子,茶水和碗噼里啪啦摔破一地,滿屋狼藉。

  老頭子們一邊忙不迭地躲閃,一邊火燎眉毛地跳腳,叫嚷斥罵聲此起彼伏,臉色五彩繽紛。

  五條悟置若罔聞,猶自掰了掰手指,心裡計算著從這裡去往九月深秋那裡的時間。

  片刻后,他做好決定,垂下眼皮,不帶一絲感情地俯視著這群腐朽的老頭,以及即將腐朽的年輕人。

  「不是想要聲東擊西嗎?那我就大方點陪你們玩玩。」

  他扯起另一個試圖逃跑的老頭后領,提小雞似的提起對方,微笑著偏過頭,閃爍著冷色鋒芒的藍色眼睛面對眾人,獵食者的目光一寸寸肆意地碾過所有人的臉。

  「我們就來試試看,是你們這邊的咒術師先擒住我的未婚妻,還是我先送在場所有人去療養院度過短暫的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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