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深秋的雪03
1月19日,下午16:38分。
五條悟有點煩躁。
當然,這種煩躁並不太明顯,至少在學生們以及其他路人眼裡,他依舊是原來那個嘻嘻哈哈「不靠譜」老師。
但乙骨憂太在訓練間隙中,偶然發現一件讓人後背發毛細節。
五條老師買了一罐超級超級苦咖啡。
他有多嗜甜,眾所周知,一天不吃甜食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精神上折磨,幾乎沒有人想過,不吃甜食五條悟會變成什麼樣。
今天,乙骨憂太見識到了。
或許是罐裝咖啡易拉環不夠符合標準,五條老師居然沒能拉開,因此,他停頓了一秒鐘,緩緩斂起唇邊笑,面無表情地捏爆了整罐咖啡。
真是,捏爆。
面、無、表、情地捏爆。
褐色咖啡液體淅淅瀝瀝從他指尖淌下,他卻不以為意,隨手將易拉罐扔進垃圾桶,甩甩手指上咖啡,再抬頭時,還是那個揚著嘴角嬉皮笑臉五條老師。
乙骨憂太抱著刀匆匆轉回頭,內心大為震驚,甚至摻雜著些許難以置信。
五條老師剛才是……在生氣?不受控制地生氣?
那個脾氣極好、看起來完全不會生氣五條老師,竟然因為拉不開咖啡易拉環而生氣?
熊貓說沒錯,五條老師失戀果然是一件極為嚴重事情,他們最開始並沒有太過在意,因為五條老師性格就是輕浮、不靠譜,真心戀愛這種事,怎麼聽都不像是他會做事。
可事實是,五條老師確確、千真萬確、毋庸置疑——受到了足以改變他性格和愛好極大影響。
而這,只是開始而已。
乙骨憂太被派去祓除低級詛咒,原本只是一件十分簡單每日練手任務而已,卻沒想到,那隻低級詛咒身邊竟然跟了一隻准一級詛咒。
五條悟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勁,瞬移進入詛咒生得領域。
乙骨憂太刀插在地上,抱著刀柄大汗淋漓,在看見五條悟身影時,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徹底松下來,就看見祓除詛咒時一貫態度散漫五條老師,竟一改往日逗貓玩兒作風。
他抬起右手,扣住那隻准一級詛咒腦袋,眼也不眨,直接掰斷了它脖子,血液濺上他側臉,被一層看不見結界彈開。
短短几秒鐘,詛咒雙臂、雙腿全被暴力拆斷,最後,五條悟面無表情地一腳踩上那隻詛咒摔在地上腦袋,極緩地碾磨著,像碾著一支沒有熄滅煙頭。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果然失戀帶來影響已經大到這個程度了嗎?
事情不算結束。
那隻低級詛咒不知為何,在五條悟即將踩爆准一級詛咒之前飛撲上前抱住他腿,用生命來請求他不要殺死准一級詛咒。
五條悟低頭看著這兩隻不成人形詛咒,不太確定他倆是怎麼回事。
也不是不確定,只是感到不可思議而已。
咒靈之間……也會有那種感情?
這也太過分了,是人是鬼都在秀,就他五條悟,被甩了。
五條悟感覺自己被針對了,漸漸斂起多餘情緒,極為罕見地沉下臉,發出一個短促地、類似於冷笑氣音。
而後腳尖一用力,徹底踩爆這兩隻吃人咒靈殘破腦袋。
……
……
任務結束后,師生兩人並未直接回學校,而是挑了個陽光充足地方懶洋洋地躺著曬太陽。
乙骨憂太舒展著四肢躺在草地上,呼吸著冬日冷冽卻乾淨空氣。
「今天天氣真好啊。」五條悟說,「適合偷懶。」
乙骨憂太不知道該怎麼接,仰望著即將被黃昏籠罩天空,憋了兩秒,說:「天空真好看。」
「是么。」
「顏色很漂亮呢。」乙骨憂太莫名地想起一個多月前在神山遇見那位藍發女生,她長發顏色和天空顏色,有點相似。
師生兩人再次陷入懶惰沉默中。
「五條老師,其實,我有一個問題……一直很想問您。」乙骨憂太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開口。
「啊。」隔壁身量頎長男人敷衍地應了聲,「說起來,我也有個問題想問問你,憂太。」
乙骨憂太愣了下,坐起身:「老師,你問。」
五條悟左手搭在雙眼上,擋住迎面落下溫涼陽光。
「你覺得,剛才那兩隻咒靈,是什麼關係?」
「……」
乙骨憂太沉默了一下,誠實回答:「應該是,里香和我這樣關係。」
祁本里香是他青梅竹馬,是他未婚妻,是他愛人,同時也是他詛咒。
五條悟嘆了口氣,拿開手,仰面望著碧藍天空。
這個答案真是讓人想換個方向思考也不行啊。
感覺超級嘲諷呢。
「說說看吧,乖學生,憂太同學,你想問五條老師什麼問題。」
五條悟捂著臉,在微微濕潤草地上連續滾了三圈半,深色制服沾染上草屑與潮濕,他卻毫不在意。
乙骨憂太張張嘴,用一種略顯謹慎,但又不失直球語氣,說:「五條老師,你最近是失戀了嗎?」
「……」
五條悟停止無意義滾動動作,在學生面前做出這樣孩子氣行為,實在不妥。
但其實,他不妥時候多了去了,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很明顯嗎?」五條悟嘆息著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樣子。
「確實挺明顯。」乙骨憂太細細列舉,「五條老師,不遲到不早退了,也不吃甜點,總是無意識地發獃,讀到和秋天有關單詞時會下意識地停頓,耐心比起之前差了好多,只是拉不開咖啡易拉環就馬上捏爆易拉罐,祓除咒靈時也不再逗小貓那樣逗它們……這些,明顯不像是以前五條老師會做出來事情吧。」
不知道這一大段中哪個特別單詞戳中了五條悟笑點,他翻身坐起,手肘支著雙膝,單手扶著額頭兀自笑了幾秒鐘。
「連憂太同學都看出來了呢。」
「看不出來話,才奇怪哦。」乙骨憂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指尖碰了碰鼻子,「五條老師,你很喜歡那個讓你失戀女孩嗎?」
「沒有。」五條悟頭也沒抬,矢口否認。
乙骨憂太驚訝。
五條悟故意笑起來:「沒有失戀,因為我,」他指了指自己,「並沒有追到過她。」
「竟然!沒、沒有追到嗎?」那麼之前對老師說出「失戀」這個詞他,實在是太失禮了。
五條悟並不生氣,重新躺回去,伸長四肢,渾身放鬆:「啊,與其說是追,不如說,我連告白這種事都沒有做過呢。」
「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嗎?」乙骨憂太歪著頭問。
明明只是一句非常、非常、非常普通疑問句,五條悟卻因為這一再尋常不過疑問句而怔了一瞬。
很短很短一瞬,幾乎只要眨個眼就會輕而易舉地忽略。
可恰好是,乙骨憂太並沒有眨眼。
他緩緩抱起雙膝,稚嫩臉上浮現淡淡掙扎,隨後頗為遲疑地詢問:「五條老師,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要向她告白嗎?」
「……」
「……」
「……」
好一陣無法否認沉默,一向嬉皮笑臉慣了五條悟,遲滯地扭開了頭,側臉居然流露出一絲絲尷尬,試圖轉移話題:「啊哈哈,今天天氣真不錯……」
「這也太過分了!」
乙骨憂太因為一時憤懣脫口而出一句指責,隨後才意識到對方是他最為尊敬五條老師,但想到老師對待感情事情竟然如此輕浮,他就忍不住心浮氣躁。
他不由自主將這種事聯想到自己和祁本里香身上,現在他,甚至連對曾經那麼溫柔里香告白機會都沒有了。
而五條老師,明明有著前所未有好機會,卻從來沒有想過告白。
五條悟還沒來得及從乙骨憂太那句突如其來指責中回過神,下一秒,乙骨憂太又給他來了一記心靈暴擊。
「五條老師,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多麼喜歡她吧?」
「不,也不是……」五條悟說不下去了。
乙骨憂太大概是真生氣了,他對待感情事情總是如此認真,坐直身體:「五條老師,你表現完全無法讓人相信你對那個女孩是真心吧?如果你真喜歡那個女孩,一定會尊重她,會在意她想法,會想要了解她過去和習慣,會擔心她是不是不喜歡你,如果她不喜歡你,你會忍不住地思考該如何讓她喜歡你,你有想過這些嗎?你有為此忐忑不安過嗎?」
「五條老師,你連向她告白勇氣……不,連向她告白基本想法都沒有!這未免也太過不以為意了吧?你真喜歡她嗎?連只是聽你簡單講述后我都不相信,她會相信你喜歡嗎?」
他攥起拳頭,提高聲音,擲地有聲:「五條老師,你對待感情態度實在太輕浮了,你根本就不在乎那個女孩,就連你剛剛祓除兩隻咒靈,都比你更珍視愛情!」
「…………」
五條悟被自家學生一針見血指責罵得腦子一懵,短暫空白后,猛然間回憶起十六歲那年被禪院甚爾背刺感覺。
錯愕,震驚,難以置信。
不是一樣嗎?
乙骨憂太一口氣說完,接著深呼吸,立刻站起身,深深彎下腰,大聲道歉:「抱歉,笨蛋老師,作為學生我竟然對您說了這些很不禮貌話,非常抱歉!但這些確是我真心話,如果您為此生氣,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
如果真感到抱歉,就不要說出那句「笨蛋老師」啊。
……
……
乙骨憂太沒有得到任何懲罰,反而在寂靜五分鐘沉默后,獲得了一顆草莓味糖。
五條悟嘴裡也咬了一顆同款口味糖,抬手撥了撥眼睛上鬆鬆繃帶。
「憂太,你知道嗎,不加糖咖啡,超——難喝。」他長長嘆息著,拇指按住揚起眼尾,輕輕笑了,「不過,我剛剛才想起來,秋天咖啡,雖然味道也很苦澀,卻意外,別有一番風味哦。」
「……誒?」乙骨憂太一頭霧水。
難道咖啡味道還會隨著季節而變化嗎?
五條悟單手撐著地面站起身,低頭,剝開那顆糖塞進嘴裡,拇指與中指併攏,打了個清脆響指。
「好,決定了,五條老師從現在開始就要翹班咯。」
乙骨憂太:「?」
即使是五條老師,也不要把翹班這種事說得如此坦然好嗎!
並不認為當著學生面坦誠即將翹班有什麼問題五條老師,牽起嘴角懶洋洋笑了下,抬手摘下眼睛上繃帶。
白色短髮順勢滑落,遮住他蒼藍色雙眼,他抬頭看了眼遠處漸漸被火燒雲鋪滿天空,食指敲著下頜,若有所思。
「憂太同學,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火燒雲特別奇怪。」
「有嗎?」乙骨憂太沒看出個所以然。
五條悟煞有其事地點頭,從口袋裡摸出圓片小太陽鏡架到鼻樑骨上,像九月深秋曾經對他做過那樣,用食指按著鏡梁,輕輕往上推。
「可能是,今天火燒雲,燒得格外熾烈吧。」
熾烈得就像,正在前方等著他跳進去熊熊燃燒巨大火坑。 w ,請牢記:,,,